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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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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名思义,桐君山书院坐落在桐君山上,共有四进院落。前院是教室,后院供夫子们居住,左右两个院落则是学生们居住的地方。
开学这一天是山下最热闹的时候,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挤在方寸之间,还有离得近的学子只骑了马或是小驴子。山下的小贩们也相时而动,从大老远赶来卖甜品和茶水等小东西。
吴瑕和其他人一样在山下下了车,付清车钱,背着她自己和王润子的东西开始爬山。王润子的衣物没有几件,大概是怕太重累着她,可那书箱实在是轻不了。好在吴瑕长得很是高大壮实,遂一手提一个,背着两个小包袱,山又不高,也不觉得有多累。
走到半路,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苗欣。这丫头气喘吁吁,竟然提了三个书箱,哼哼唧唧的说:“蒜子,等等我。”
吴瑕见她左手一个书箱,右手摞了两个,很是累人,忙问:“你咋了?带这么多?”
苗欣一步一步往山上挪:“我的,我大妹妹的,我小妹妹的。”
吴瑕往她身后看:“她们呢?”
苗欣叹气:“在山下买风筝呢,说好一会儿就赶上来的,真是的,说不定又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把我忘到脑后了。”
吴瑕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说:“给我一个吧,看你累的。”
苗欣摇头:“算了,你带的也不少,谁的?”
“润子的,她大概要晚一点回书院报道了。”
“照院长的脾气,她一定会倒大霉的。”
吴瑕望了望来时的山路,青石板一级一级排列整齐,就是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就说:“我们停下来歇歇吧,等着她们?”
苗欣答应了,把书箱往地上一扔,席地就坐下了。吴瑕把两个书箱放在地上,拂了拂石阶上的灰,也坐了下来。
“我大妹妹说沐青节看到你和一个少年在一起,真的?”
“嗯,那是中土使节的侍卫,没有见过沐青节庆典,所以我自动请缨带他去看。”
“汉人?”
“嗯。”
苗欣随口问道:“长得好看吗?”
吴瑕一时语塞:“这个……”她回忆了一下赵泽准的样子,没有什么特别帅气的地方,五官更是平淡无奇,要说优点,那就是一脸的憨厚老实,但是吴瑕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他相貌很好。
苗欣见她答不出来,惊诧道:“你该不会这就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吧?”
吴瑕脱口而出:“怎么会!我记得清清楚楚!”
苗欣看着她,很认真的说:“你喜欢他吗?”
吴瑕突然沉默下来,苗欣也不打扰,就这样一声不响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吴瑕才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一想到他会回国,再也见不到了,我就觉得好难过。”
苗欣想了想,微笑着说:“挂念,往往就是一次姻缘的开始。”
“可是我们以后根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啊,他们一个月后就要回国了,我要待在书院,根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苗欣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命运吧。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开花结果的,有一些人,也许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停留在有好感的阶段,但是日后回忆起来,也是很快乐的吧?”
吴瑕轻声说:“我永远也忘不了今年的沐青节。”
一阵风吹过,完全没有了冬日的寒意,吴瑕的发梢被吹起,遮住了她失落的眼睛。苗欣伸手把她揽过来,两个人头靠着头。
“别难过啦,姐们今天陪你好好玩一晚上,把所有不开心统统忘掉!好不好?!”
“嗯……”
休息完了,苗欣的妹妹苗凤苗琳还是没有赶上来,吴瑕只能和苗欣一起抬着五个书箱爬上了山。书院的正门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看不到,红漆大门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苗欣和吴瑕的房间都在左边院落,两个人合力把书箱抬进去,吴瑕不觉得如何,苗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她们的房间是两人一间的,房间中央用屏风隔开,一人占有房间的一半。吴瑕是和陈容一个房间的,她到的时候 ,陈容已经整理好了一切,开始整理吴瑕这一边了。她一边擦着吴瑕的竹榻,一边唱着歌儿。一回头:“你怎么才来,夫子说了,今晚饭后要检查课业的!”
吴瑕“啊”了一声,问:“哪个夫子检查?”
“说出来你可别哭,是李夫子。”
吴瑕呆了一呆,大叫一声“糟糕了”,把包袱一扔,拿过书箱就找《左传》,结果找来找去找出一本《四海风物志》,正觉得疑惑,一看,找的是王润子的书箱,不由得嘟囔道:“润子平时不爱看这种闲书的,怎么还带到学院来了?”把王润子的书箱整理好,又去自己的书箱里翻找,找出来,翻到《秦晋殽之战》那一页,坐在榻上就开始一目十行。
陈容都气笑了:“你倒是等我擦完啊!”
吴瑕忙的眼睛紧盯着课本,道:“没时间了,我笨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了,帮我把润子的书箱放到她的房间去吧。”
陈容又好气又好笑,推了她一掌:“平时倒也用功的很,怎么一检查到你就出状况。”说完,把那书箱和包袱提起来,往王润子和柳清的房间去了。
陈容一去直到晚课开始了也没有回来,大概是被柳清留下喝茶了。晚课铃声响了,吴瑕抱着《左传》和笔墨跑进了教室。匆忙中一看,王润子的座位果然还是空的。
李夫子拿着戒尺,在噤若寒蝉的学生中穿行而过,讲戒尺一下一下扣在手心,那声音听在学生们耳朵里简直是末日钟声。
“蹇叔之子与师……柳清,接着往下背!”
柳清今天穿着学院统一制作的的青色深衣,战战兢兢站起来,背道:“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一段背完了,李夫子点点头,又开始提问:“‘勤而无所,必有悖心’是何意?”
“士兵劳苦却一无所获,一定会产生背离之心。”
“很好,坐下。”
柳清逃过一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殊不知她这个样子正好被李夫子看到,于是老人家怒了:“怎么?!觉得这样就行了?!你们还差得远呢!不过刚刚熟悉了课业,就这样懒怠起来,成何体统!”
大家都低着头,抬也不敢抬,心中暗暗叫苦。
李夫子的爆发力是惊人的,本来的抽查变成了大检查,人人都有份。虽然开学前准备的时侯充分准备了,但是李夫子啪啪作响的戒尺还是让一部分人发挥失常了。陈容、苗琳悲催的被幸运女神抛弃了,二人今天要将《秦晋殽之战》抄上三十遍。
“还有今天没有按时报到的,也是一样,等她回来也要交上三十遍!别以为能逃得过!”
训完了人,李夫子气势汹汹地走了,丢下一句:“明天开始新课,都要给我预习好!” 身下的学生们叫苦不迭,陈容一手扶额,悲叹道:“怎么会这样!之前我能背下来的啊!上课前我还和苗欣相互检查来的!”
苗欣掬一把同情之泪:“心理素质不过关啊,阿容。”
苗琳是第一年来学院,此刻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道:“只是抄课文吗?”
柳清道:“你别害怕,李夫子脾气是不太好,但也不会杀死学生抛尸野外的。何况,你们还有润子作伴嘛!”
苗凤拍了柳清一下:“别吓唬我小妹。”说完转头问吴瑕:“润子怎么会迟到耽误开学?”
吴瑕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众人商量片刻,觉得三十遍课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王润子行踪不明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她经常神出鬼没的,也许明天就回来了呢?说了一会儿闲话,到了就寝的时间,大家才散了。
第二天一切如常,夫子们开始正式授课,众学子忙着功课,一时也把王润子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开学后的第四天,吴瑕正在夜读,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她不欲惊动已经就寝的陈容,便轻手轻脚的取出白糖糯米糕,走到廊下去吃。吃着糕点四处打量,忽然发现柳清和王润子房间的窗上有一剪消瘦的淡影,似乎是什么人在抄写东西。柳清身材丰满,这抹影子绝不是她。一丝欣喜涌上心头,吴瑕高兴地想:“润子回来了?”
本来想过去叙叙话,但是想到柳清可能已经睡下,王润子还有三十遍课文没有抄,便作罢了。明天再见面说话也是一样的,吴瑕想。
第二天还不到起床时间,吴瑕正迷迷糊糊做着梦,忽然一股大力将她推醒:“蒜子!蒜子!”
吴瑕眼睛沉重的睁不开,呢喃着问:“什么事?”
“润子回来了!昨天晚上到的,怕吵醒我们,就没有过来叙话。”
吴瑕一下子坐起来:“对了对了,我昨天还看到她在烛光下的影子呢!担心她抄不完课文,就没有贸然打扰。”
说着,王润子蹦蹦跳跳的进来了:“嘿,我昨晚上抄到半夜呢!”
她今天穿着学院统一制作的青色深衣,带着蜡染同色头巾,唇红齿白,面色如玉,端的是不负宝象国美人谷之名。
陈容见她过来了,道:“我去清洗一下茶具,好好招待你这个贵客。”说完,笑着去了。
吴瑕等陈容走远了,一把握住王润子的手,问道:“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学院开学也耽误了?”
王润子笑了笑,似乎是无意识的看了看窗外:“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你知道吧,徐侯叛乱,自立为王,都是妲韦人在背后支持。他们是想通过徐侯控制宝象国。所以,想要击败自立为王的徐侯,就必须让妲韦人无暇他顾。我读《四方风物志》得知极南之地有一种植物,叫做花妖子,结出的果实如大麻一样,吸食可以成瘾,而且终身不能戒除。”
“你是想……”
“没错,现在已经有一只商队前往妲韦大草原,将混杂了花妖子果实的烟叶贩卖给妲韦人。长期吸食花妖子可以使人羸弱不堪,而且这些掺杂了花妖子的烟叶比之普通烟叶口感更好。到了妲韦,一定会销售一空的。我要让妲韦人出钱买回灭亡自己种族的毒药!”
吴瑕长吸一口气,说:“这方法太毒了。”
王润子低头说:“当年宝象徐侯联合妲韦大肆杀戮我臣民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心狠手辣呢。”
吴瑕无言以对。
“你失踪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王润子摇摇头:“还有另一件事情,但是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暂时先别告诉你了,免得你又忧心冲冲的。”
吴瑕叹了口气:“你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很凶险。我没有经历过,不能给你什么建议,总之你一切小心就是。”
王润子点了点头。
正巧陈容清洗茶具回来,她们就随便换了个话题,随口聊了起来。正说得热火朝天,陈容忽然想起一事,抱怨道:“润子,我女儿今年两岁了,该取正名了,你是她的义母,这名字应该你取才是。可你跑得这么久不见人,连她的名字都耽误了。”
王润子这时也掩口道:“呀,阿央都两岁了!”
吴瑕一听,立即想起母亲吴秋娘借陈容女儿向自己逼婚的事情,一时怒从心起:“陈容!说到这事儿可是你不厚道!当初大家说好,一起不婚,逍遥自在一世的,结果现在你女儿都两岁了,老娘还是孑然一身,这也太坑爹了!”
陈容陪笑道:“嘿嘿,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不是刚勾搭上一个中土少年吗?怎么能叫孑然一身?”
王润子惊讶回头:“啊?!”
吴瑕这才想起还没有跟王润子说起赵泽准的事情,于是愤愤不平的瞪了陈容一眼,将那天的事情完全道出。
陈容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苗欣告诉我多多开解你,免得你心情郁结。”
王润子沉吟道:“若是你想留下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吴瑕当然知道王润子的为人,连忙阻止:“别别,你别出什么阴招!”随即叹气道:“为了自己的姻缘,把别人留在远离故土的他乡,于心何忍。”
王润子喝了口茶,理所当然的说:“我又不认识他,他回不回故乡关我什么事。我只认识你,不想让你难过。”
陈容一个手指头向着王润子戳去:“小孩子什么也不懂,若是能强求,那就不是好姻缘了。算了,你还小,不用懂这些。”
吴瑕根据自己的经验心有戚戚曰:“等她明年到了走婚年龄,你们就又要怪她什么也不懂了,大人们的心理啊,就是这么矛盾。”
王润子歪着头,想了一想,她确实不懂这些情啊爱啊的,于是专心喝茶不再插话。
提到了赵泽准,吴瑕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感觉,陈容于是把话题扳回到女儿的名字上来。
王润子深觉自己第一个义女名字决不能随便,于是翻出一本《汉字大辞典》一页页的翻,把每个字的含义都看上一遍。
陈容摇头:“临时抱佛脚,等你看完这本辞典,阿央都要走婚了。”
王润子这时候合上书,左手一击右掌,叫道:“嗯,没错了,就是这个名字!”旋即拉着陈容的胳膊说道:“今年迎神节,是我主祭,在跳迎神舞之前,曾经占卜,得到的卜辞里有一句话——相逢缘尽而已。正好应对上今天蒜子的事情,实在是灵验,不如就用应验的‘应’字,你看如何?”
陈容扶额:“相逢缘尽而已?这是什么倒霉卜辞?”
吴瑕喃喃念了一句“相逢缘尽而已”,叹气道:“相逢的同时即是缘尽,何其灵验。”然后忽然觉得不对:“这是你主祭时的卜辞,怎么就应验到我的身上了?”
王润子理直气壮道:“我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
陈容一巴掌打在王润子头上,怒道:“换个名字!”
王润子捂着脑袋,发愁道:“给我几天时间,这事儿不能马虎。”
陈容道:“阿央出生在暮春时节,当时正是亥时,我请巫女为她占了卦,等几日让侍女回家拿给你看,起名字也许可以参考。”
王润子点头道:“好吧,就是这样。”
吴瑕奇道:“你主祭的时候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卜辞?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啊,你不是也去了吗?这么快就忘了?”
宝象国的贵族们虽然流亡国外,但是依旧会在每年的冬天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祭祀往往从贵族中选取美貌少女为主祭,在祭台上跳舞娱神,一舞完毕,还会有巫女为主祭的少女占卜未来不久的命运。但是,随着中原文化的传入,尚鬼之风渐渐消弭,这些巫女的占卜也常常不为人所重视,以为玩笑话而已。
吴瑕仔细想了想,只回忆起当时王润子的祭舞艳惊四座,那位一身黑袍的女巫为她占卜的卜辞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嗨,谁还记得那个。”
王润子“嘿嘿”笑道:“其实那个卜辞很长,我也只记得这一句了。”
陈容喝了口茶,道:“给你三天时间,想一个响亮又有美好寓意的名字。要是到时候想不出来……”她凶狠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润子端着茶杯点头:“包在我身上。”
三个人正说着话儿,柳清走进来,道:“还喝呢!快把李夫子不值得功课交上去。要是一会儿上课钟声响了,你就死定了。”
吴瑕这才想起,李夫子和别人不同,他布置的课业,一定要在上课之前交上去,否则就按照没有完成处理。
王润子听见了,连忙站起来,说道:“那我先去交作业了,回见。”
陈容和吴瑕送她出门。
王润子回头对吴瑕说:“你还没洗漱吧?要快点了。”
吴瑕“嗯”了一声,看着她们走远了,这才返回去洗脸漱口,陈容翻出了她包里的粉盒和胭脂,威胁道:“今天你要是再不修边幅,院长会连我也一起骂了!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
吴瑕“嘿嘿”一笑,道:“我擦粉就是。”一边接过粉盒,一边嘟囔:“我长得这么黑,擦多少粉也白不了啊。”
陈容“扑哧”一笑,点了点无暇的脑袋,说:“哪里里就那么夸张了!这不是掩盖下去了吗?”
吴瑕叹气:“掩盖一时有什么用?洗了还不是一样黑。”
陈容笑了笑,不再听她无理搅三分。监督她擦了粉,还仔细的为她涂了胭脂,贴上了花佃,这下总算有点西梁仕女的样子了。
陈容满意的点头:“嗯,还不错。”
第一遍铃声响了,这是提醒学子们去往教室的。陈容拉起收拾好自己的吴瑕,向着教室去了。
到了她们的教室,负责今天课业的刘夫子还没有人来,同学们一反常态,不在温书,而是围着苗凤苗琳,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姐妹花的姐姐苗欣正好也进来,见了有点不高兴:“阿凤!去你自己的教室!阿琳,你干什么呢?!不好好温书,等会提问到你可别哭!”
没想到苗琳苗凤神神秘秘的招手:“大家快过来!有重大消息!”
陈容和吴瑕拉着不爽的苗欣凑上去,问:“什么消息?”
苗凤说:“嘻嘻,前几天,宫中设宴招待汉家使节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众人“嘘”声一片,一个高个儿女孩说:“这谁不知道,快说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