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林茜

2、二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当时没有承认。这个地方，是炼狱。永无休止的实验和化验检查。你一定承受不了。不过幸好，你不在这里。”】

　　【一张纸能证明什么？
　　一张纸，能把你定罪，夺走你以后所有的自由。
　　辩解。挣扎。求援。最后到绝望。
　　明明可以帮助你的。可是呢。
　　我却在冷眼旁观这样的你。我是这样残酷无情的人。】

　　高考来临之际，几乎所有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备战状态。也有一些特殊的人例外。比之如安橙子。
　　当其他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的时候，安橙子还笑得一派天真。她就以这种状态结束了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志愿填的哪里？”
　　“这个嘛。秘密。”安橙子跟我打着哈哈，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林茜，暑假这么长的时间你准备做些什么？”
　　“当然是继续调查了。”
　　“好啊，我陪你一起吧。”

　　我记得那张病历单上写着的那个名字：左明乐。就是这个人诊断出小娅有严重的妄想症。就是他签下的一份文件，把小娅送进了“红南精神病院”，让她孤独死去。
　　小娅在隐秘的床脚刻下的那一句话，代表着什么？精神病院会拿病人来做某些不为人知实验吗？我的直觉是，这一切在那个叫做左明乐的人那里一定能得到答案。
　　妈妈依旧处于外面出差的状态。我想我明白的，妈妈是怕一看见我就想起小娅吧，想起那个她深爱着的小女儿。
　　纵然深爱着，她也已经过早地离去。

　　“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
　　安橙子一个华丽的转身，姿态优雅地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听到这个消息可别太激动哦，不要太感谢我。”
　　我：“……”
　　“左明乐家的保姆名额被我拿到了。哈哈。”
　　我露出一脸的惊讶，“果然很有本事啊，不愧为雷厉风行的橙子大姐。”
　　“那是当然。哈哈，哈哈~”安橙子仰天长笑。“明天起，开始上班。”

　　果然很气派。英伦风格的对称式建筑。
　　左明乐是本市著名的心理学家兼精神领域研究的先锋。他的家座落于“居雾若带然”白云山半山腰上，风景宜人，空气清明。
　　“还真会选地方诶。”安橙子不屑一顾地承认，她从来都认为搞“心理”的，基本上都是变态，自然不会有这么高的审美。
　　更让我和安橙子惊讶得眼球脱框的事情是：来给我们开门的竟然是，荆楚！而且还是赤裸上身穿着短裤的荆楚！！
　　荆楚的嘴唇边还沾着刷牙留下的白色泡沫。见到我们，他也惊讶了一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还以为他找回来的是五十多岁的欧巴桑。”没想到会是你。
　　荆楚口中的那个“他”，是左明乐吗？他和左明乐是什么关系？我不禁疑惑地想到。
　　而安橙子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荆楚和我的嘴角同时抽了抽。
　　“荆楚你穿紧身短裤应该更性感。”
　　原来安橙子是一头一直潜伏在我身边的女色狼。
　　“你们先坐，我去换衣服。”荆楚倒也没表现出有多尴尬，神情自若的上楼去了。
　　“橙子大姐，我真的服了你了。”
　　“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一个传说。”
　　黑线！我讨厌这句话。
　　换好衣服的荆楚体贴的为我们准备了果汁和茶。
　　果汁是安橙子的，茶自然是我选的。
　　“你们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打扫灰尘就够了。不用你们做饭。”荆楚修长的腿随意搭在沙发上。“住的房间在二楼。”
　　“有什么我们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比如说某个房间是‘禁止入内’之类的。”问这句话的原因很简单，我们需要尽快找一个地方下手。
　　荆楚风姿绰约地笑，“没有什么地方。”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接着补充，道：“唔，他的图书室，你们最好不要乱动里面的每一本书哦。左明乐非常讨厌未经他允许动他东西的人。”
　　“左明乐是你的什么人？”安橙子咬着吸管不经意地问道。
　　“他是我爸爸。我跟我母亲姓的。”
　　荆楚好像没有一点儿身为著名人物儿子的自觉。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完全读不出一丝对父亲的崇拜和敬爱。相反，我捕捉到一丝极浅的厌恶。
　　这是个什么情况？
　　眼神交流之后，安橙子传递给我同样的讯息。
　　“那么，接下来的两个月好好相处吧。”荆楚站起身来，将手插进裤袋里。
　　上楼的时候回过头来对我倾城一笑：“林茜，我对你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呢。”
　　原来看上去清冽温和的人也会有这样的笑容。带着邪气的笑容。
　　我该为他的关注而感到荣幸吗？我哪个地方是能让人产生兴趣的？
　　‘林茜，这算是表白哦。’安橙子的眼波如是告诉我。

　　忙了将近一下午，才终于把所有房间除尘完毕。安橙子比我先搞定，于是就先回房间了，她说她要养精蓄锐为了明天的“地毯式大搜查”。那是从她老爸那里学来的专业术语。
　　走到床边的时候，我几乎是用壮烈的扑到姿势扑上去的。唔，真柔软，真舒服。安橙子在隔壁应该也休息了吧。由于我强烈的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安橙子很配合地要求住我隔壁。理由是：你一有危险橙子姐就能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你。
　　对的，安橙子那个小妞，现在在我面前是越来越得瑟了。
　　带着微笑和沉重的疲惫我闭上眼睛。

　　【南方和北方。你喜欢哪一个？
　　当然是南方了。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江南啊。
　　这样我们就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了哦。我以后去的地方一定是北方。
　　我向南走，你朝北行啊。
　　微醺的日光，随风招摇的树叶，天空湛碧。景象定格在四根指头比画出来的取景框里。
　　姐姐，好漂亮啊。
　　这就是北方。不同于你所喜欢的江南的软糯濡湿，北方的日光倾城很漂亮。
　　她埋着头不说话。
　　小娅，要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开始沉默的人再度抬起头，笑靥如花。我知道。】

　　场景跳换。

　　似乎是在全封闭的实验室里。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被绑在不知是手术台还是实验台的白色长方形物体上。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瘦削得像个鬼。头部连接着很多根金属丝线，每一根都扎入了她的皮肤，那该有多痛。手腕被勒出淤青的痕迹，带有新的红色勒痕。
　　实验室白色的墙壁缓缓移动着，穿着白色外袍的人走了进来，脸被蓝色口罩遮去了大半边。他看上去像是医生。
　　躺着的女孩突然睁开眼睛。亮得有些异常的眼睛。
　　“跟我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女孩的声音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力。但她依旧回答得如此简洁。
　　“记录下来的脑电波图告诉我。你刚才看到了东西。不说的话，实验量加倍。”
　　女孩的身体轻轻一震。除了妥协之外，没别的选择了吧，连自杀都没有勇气呢，真是懦弱啊。被姐姐知道了的话会笑着挪瑜她不够勇敢吧。
　　“三点钟方向。有精神体存在。”
　　“很好。看来我的报告很快就能完成了。”白袍医生笑得张狂。

　　我就像是一个看客。看着她受折磨却无能为力，我恨死了这种感觉。

　　“做恶梦了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感觉到脸上一片濡湿的冰凉。我，哭了吗？梦里面的那双眼睛，我认识，那是，那是，小娅啊！
　　“喂，怎么了？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此刻终于从浸透骨髓的悲凉痛楚转为强烈的震惊，用力推开环抱着我的人，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
　　只见对面的人一脸的理所当然，“这是我的房间。”
　　怒了。“什么你的房间！这明明就是我的房间。不信你来看看！”我拉着他走到门口，我的房间标志是一只小浣熊。这个就是绝对的证明。
　　……可是，谁能告诉我，我的熊什么时候变成伯曼猫了？
　　“这，这，这里是几楼？”我的口齿更加不清了。
　　荆楚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我，笑得我有种很想揍扁他的冲动，“三楼啊。”
　　他接下来的回答更是让我几乎气绝身亡。
　　“我的房间从来都是不上锁的。你一进来就直接倒下睡着了，看你睡得那么香甜，我自然不忍心叫醒你。”
　　我几乎是用光的速度逃离了荆楚的房间。
　　终于回归正确的床之后，我躺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某种叫做悲伤的情绪现在更加强大地吞噬着我空落的内心。
　　那个异常瘦削的女孩，头上扎满金属丝线的女孩，被人像机器一样操控的女孩，是小娅啊，我的妹妹小娅啊。
　　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痛吧，继续痛吧。我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你，小娅。
　　我会找出那个白袍医生。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

　　最残酷的事情会是什么？
　　就是我发现所有的美好全是假象。如同镜一般的外壳包裹着散发腐败恶臭的核。外壳裂了一点缝。里面的恶臭就争相往外涌。
　　我以为你在那里生活得很好，我以为你很快就会从那里离开，我以为。
　　在我和妈妈接到那张“死亡通知单”之后。这些永远都成了我以为。
　　“你的脸色好像大便。”
　　以上是安橙子小姐今早给我形象的最新评价。
　　没空理会她。让我没想到的是，荆楚竟然会做饭，而且美味指数不低于五颗星。从食物的诱人香气中我就能知道。
　　“我还打算随便弄点儿什么对付对付就行了。原来不要我们做饭，是他自己要下厨。”
　　看来安橙子的嗅觉也被征服了。
　　“早啊。”围着围裙的荆楚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右手还拿着一只汤勺。
　　是地球女人恐怕都受不了这一幕。万中无一的优质好男人啊，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拍飞不正常的思绪。细细的品尝着香气漫溢的皮蛋瘦肉粥。
　　“我们还能吃到主人做的饭，荣幸，真是荣幸。”安橙子打着饱嗝说。
　　荆楚看了看我，“在家里我从来都习惯自己做饭自己吃。”
　　他干吗这样看着我。我的脸上有东西吗？还是昨天晚上我该道个歉再光速溜走？一想到昨晚的事我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眉目传情，说，有什么奸情瞒着姐姐我的！”（安橙子一脚踏着凳子，正气凛然。）
　　我：“……”
　　荆楚很配合的一脸‘娇羞状’：讨厌，不能告诉你的啦……
　　这一顿饭吃得，真是……
　　荆楚吃完饭就回房间去了，美其名曰：睡美容觉。
　　其实因为是我昨晚打扰到了他吧。林茜，你真是…唉！
　　‘去图书室’安橙子跟我比着口型。
　　我点点头。
　　左明乐的图书室果然蔚为壮观。几何圆形排列的书架镶嵌在墙壁中，成为一体。各种原文书籍摆放有序。美丽的圆体英语勾勒出书名。黑底描金的封面。大都是关于人的精神研究这方面的书籍。实木书桌摆放在进门右手边书墙的中间位置。
　　“看不出来，这个左明乐品味还不是一般的高嘛。”安橙子捏着下巴对左明乐的图书室评头论足。
　　整个图书室被我和安橙子透“透视”了几百遍。因为荆楚说过，我们不能随便动这里的每一本书，所以害得我和安橙子只能瞪大眼睛一排排地慢慢“扫描”。
　　一连“扫描”几天之后。
　　“都不留下点儿蛛丝马迹。”安橙子从开始兴致勃勃一下子变成了现在的垂头丧气。
　　瞥她一眼：“只要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证据的，我们只是还未发现而已。”
　　安橙子百无聊赖地沿着书墙在房间里绕圈子。
　　“橙子，别走了，你晃得我眼晕。”眼睛有些刺痛，我揉了揉才好一点。
　　再朝安橙子站的地方看过去，她的手停留的地方，好像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安橙子停了下来，见我脸色不怎么好紧张地问道：“林茜，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你看看你的左手边，有什么跟其他不一样地方。”
　　“吔，这里有一本没有名字的书诶。”
　　看上去倒更像是一个笔记本。
　　……
　　06年 4月5日实验开始时间：下午4点实验结束时间：次日凌晨一点
　　实验时间一共9小时
　　实验对象：林娅
　　实验纪录：将仪器连接到病人头部，纪录脑电波对病人大脑做一系列的刺激反应，再次纪录脑电波。抽样病人的血液，检查结果正常。病人通过特殊的能力感知到精神体的存在。由此佐证人类死后的确存在灵魂的现象。而我称这种特殊的能力为“异能”。

　　06年12月24日实验开始时间：下午3点实验结束时间：凌晨零点
　　实验对象：林娅
　　实验纪录：病人一开始状况良好。而后突然不受控制的全身痉挛，几分钟后，无生命气息。

　　……
　　我记得那一天是平安夜，笑笑来找我。他哀求我去救救小娅，他说他看着小娅受苦。可是我根本不信，小娅好好地待在那里会有什么事，再说，医生说她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所以我没有理会笑笑。
　　然而第二天，妈妈失魂落魄的回来，手中握着一张皱巴巴的单子。
　　那是一张，死亡通知书。

　　“林茜。”
　　“我没事。”骨节泛白，指甲深陷进掌心，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这个，拿给你老爸看看吧。”我将那本黑色的笔记本递给安橙子。

　　我们离开左明乐的家的那天，正好他被捕。我想荆楚一定也看到了那个新闻吧。对不起了，荆楚。

　　【我选择北方，是因为北方的阳光。
　　我想，那么强烈的阳光照耀在身上也许能驱走所有的阴影与严寒吧。
　　而记忆中你的笑容，比北方的阳光还要明亮。】

　　入学的时候妈妈没有来送我，她仍然在外面出差，但是我不埋怨她。有些伤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结痂。
　　走之前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林茜，去了那里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妈妈，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啊。
　　“嗯，我会带着小娅的愿望一起努力的。”
　　电话那头的气息明显紊乱了：“你，你记得小娅？！我明明带你去看过医生，我以为你忘了，我……”漫长的沉默之后她的语气一顿，“林茜，原谅妈妈。”
　　我是选择性的忘了小娅，并且同时失去了那个特殊的能力。可是。
　　“妈妈，不用自责，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我会变成另一个小娅。”
　　电话那头是断断续续的哽咽。妈妈，我不怪你啊。后来小娅对我说，如果最终让她选的话，她还是会选北方的，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我会带着她的那份希望一起努力的啊。

　　拖着行李箱，我走在校园的梧桐大道上。细碎的阳光洒下来投下斑驳剪影。我突然想起你的笑容，比此刻的阳光都还要耀眼。
　　前面一个女孩子似乎脚崴了，她埋着头坐在几大包行李中间一只手揉着脚踝，肩膀轻轻颤抖像是在哭泣。
　　“同学，需要帮忙吗？”我在她面前站定。
　　“当然了。”她抬起头来朝我嫣然一笑。
　　“看样子她脚受伤了。我想这么多东西你们也拿不走吧。让我帮你们吧。”耳旁同时也响起清冽的男声。
　　一刻钟之后，梧桐大道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彪悍最无与伦比的女高音：“安橙子！荆楚！你们，你们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安橙子悄悄的背着我跟我填了同一所大学。她的理由是：这样比较方便姐姐我照顾你。
　　什么烂理由，明明比我小，居然还成天把自己提升到“姐姐”这一高度。
　　而荆楚则是笑得一脸无害：林茜，因为你在这里。
　　可是荆楚，因为你爸爸，我已经无法坦然面对你。你的心意，我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也许是我把他惹怒了。终于在一个日光倾城的下午，我一个人去上课的时候被拦住了。
　　“让开。”
　　“不让。”他倔强的挺直脊背。
　　“我说让开！”我真的很想把手中的书拍到他的脸上去，这是第几次被拦下来我已经没印象了。
　　荆楚的眼底满是受伤：“林茜，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还要问为什么！我好笑的看着他：“荆楚，请你让开。我要过去。”
　　“如果是因为左明乐，你完全没必要躲着我，那个笔记本，是我悄悄从他那里拿走原稿去复印了，再装好放到图书室去的。”
　　我震惊了。我一直就觉得那个笔记本不可能那么容易能被我们发现的，居然是荆楚在帮我们。
　　然后荆楚告诉了我一个更令我震惊的事情。
　　左明乐是他的养父，他的母亲带着他嫁给左明乐之后，很快就离去了。他对左明乐基本上没有任何感情。
　　他说，他发现左明乐的不正常之后，就开始调查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同一个学校的女生跟他爸爸实验的对象惊人的相像。
　　而到现在，我才终于弄清楚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