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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叶 ...

  •   秋去冬至,时光荏苒,转眼间又到了立冬。丁鸿哲于九月末和同期的状元郎、榜眼一起进入翰林院。状元郎被任命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依次往下榜眼被任命为正七品编修,丁鸿哲被任命为从七品检讨。
      天气渐寒,丁雅娴的头发也总算长到能梳成发髻,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出去见人了。一日,秦姑姑从领了一队小丫鬟来水莲阁。她们手里提着梳妆盒、熏香炉、应季衣物、精致挂件。样样赏心悦目,比之前她用的物件更加奢华。
      梳头丫鬟将她的头发中分再绾成两个低垂的双罗髻,再插上精细灵巧的碧玺蝴蝶花钿。秦姑姑一看,她真是‘冰肌玉面凝霜露,石榴娇色点绛唇’,像极了她的母亲。
      白色的上衣,初见时只觉极为朴素,但再细看上面的石榴花暗纹灵动精细,怕是绣娘们费了好些工夫制成的。下面浅灰色的素裙染上袅袅熏香,一个摆动就能溢出无限的遐想。一条粉橘色的束带在胸前结成一个对称俏皮的蝴蝶,垂带跃于灰色的裙上。同为白色的披帛上绣着五彩缤纷的花色,为她带来了几分少女情怀。
      桃香一看又觉得那是挂在墙上的佛像不小心沾上了尘世的人气。
      丁雅娴系上枫叶黄的斗篷才算是穿戴完毕,即刻跟随秦姑姑出门去拜会丁家长辈。一路上,秦姑姑在轿旁千叮万嘱等会儿拜见长辈时切不可乱说话。料想她是怕丁雅娴没将‘施主’‘小尼’等称呼改过来。
      丁家的女眷们一早就聚集在丁老太君的三味堂等着见新来的丁三小姐。不过老安堂的气氛却是出人意外的宁静。从老太君到底下的丫鬟,众人全是闷闷不乐,心绪不宁。
      有些小丫鬟在门口私下议论,其中一个便是爱打听的杏香。
      “听说宫里最近人心惶惶,据说是无暇公主居住的千寿宫有猫妖作祟。”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冷宫里有一位前朝妃子冤死,她的冤魂出来害人。”
      “听芸香姐姐说最近二小姐也得了怪病。吃了药也不见好。莫不是……”
      “嘘,快别说了。现在到处都人心惶惶的。各地的道士法师都往京里赶呢!”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识趣住嘴。就在这时门外落下一轿,轿子里走出一位二八少女正是丁雅娴。
      丫鬟们第一次见到她免不了多看几眼,随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到底是公府小姐,即使当初做了尼姑现在还俗也是气质非凡。”
      丁雅娴一走进三味堂就立即被眼前的大家气派震慑住了。只见堂内摆设富丽堂皇,墙上挂着书画名家的山石瀑布、案上摆着一对年代久远,构造极其精致的青铜方尊。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高脚几,上面放着青釉荷叶形盖罐。桌上的彩漆宝盒中放着各色精美点心。一张彩绘花鸟的巨大屏风极其显眼地摆在外堂和客室之间。室内名香弥漫,更有一群光彩照人的美妇姑娘们。有容貌端庄者;有体态婀娜者;有模样俏丽者;更有性情可爱者。
      丁雅娴这时方知秦姑姑所言非虚。如此鼎盛之家确实是非她这种不识荣华富贵者可以妄言的。她只得一再小心,切不可行将踏错、胡言乱语免得让人取笑。
      首先她被引到中间跪拜坐在上座的丁老太君。老太君虽是她祖母,但两人素来不亲。礼貌性地问了几句,既不亲热也无过分疏离。丁雅娴看她眼角隐隐含着忧思,像是有什么不可言喻的烦恼。
      两旁依次坐着珠光宝气的高贵妇人。左边有大伯父丁承业的正室李夫人,三叔父丁承嗣的正室莫夫人,四叔父丁承继的正室岳夫人,五叔父丁承恩的继室卢夫人。
      右边的是大房长子丁鸿泽的夫人钱氏,三房嫡子丁鸿达的夫人姜氏,四房嫡女丁雅媛和五房嫡女丁雅婷。
      丁雅娴与她们依次见礼,最后坐到姜氏和丁雅媛中间。雅媛雅婷两姐妹早已与她见过,是以比之在座的其他人更加亲近些。
      “你好呀,尼姑姐姐。”丁雅婷是第一个与她打招呼的,也一如既往地口不择言。
      丁雅媛立刻拿起一块花糕塞进雅婷的樱桃小口里。
      “吃你的吧!别乱说话了。”
      丁雅娴心想她们二人的感情定是极好,每次都看到她们在一处玩儿。反而是丁雅妍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于是她问:“怎么不见妍姐姐?”
      新妇姜氏是个面目和善的大家闺秀,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悄悄地对丁雅娴道:“雅妍妹妹病了,可愁死老太君了。”
      这时丁雅媛信誓旦旦地与姜氏道:“三嫂放心,等过完年妍姐姐就全好了。”
      “可不是,明年春季的礼聘名单都已经敲定了。要是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年呢!”丁雅婷又多嘴了,可她话里的含义大家都明白。所谓礼聘就是朝廷按例挑选豪门大族的女子和士宦人家美名远播的女子,然后礼聘入宫成为后宫嫔妃。而丁雅妍已经很肯定地在被礼聘者之列。
      这世间女子的命运前程大抵都与出身息息相关。第一等的女子多数生在帝王之家。天生的高贵血统为她们的整个人生带来无尽的财富和一般女子享受不到的尊严。她们与生俱来的政治资本更令她们无论美丑都能成为男人们的宠儿。皇室公主的身份更是不允许她们自卑怯弱。因为她们向来都是站在高处被人顶礼膜拜的对象。
      但是那些第一等女人们的可悲之处也恰恰是她们手中的权力。权力的致命诱惑常常使她们迷失了自己,甚至于最后沦为权力的木偶。
      而第二等女子就是如丁家这样豪门大族官宦世家的女人们。她们也是天生享有了荣华富贵,但更多的是她们被自己的家族赋予了更多的使命。她们从小就被定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想方设法成为第一等女子。她们或充满智慧,或天生丽质,或才华横溢,带着家族荣耀或进入宫闱或走进另一个豪门从而开始一幕幕令人心伤的残酷斗争。
      此类女子最大的不幸就是自始自终她们都只是一件高价的礼品,成为男人们炫耀的资本。更有可悲者会被当成战利品般剥夺一生的尊严。
      第三等女子是那些出身卑微但又有与她们身份不相符的才能者。她们有些安于天命,决心平淡一生。而有些确是有着坚定决心要改变命运的野心家。当她们抬头望见那些第一、二等的女子时,她们的不甘成为了加入冷酷竞争的巨大动力。不管她们是自愿的还是被逼迫的,她们比那些天生更优越的女子更懂得人情世故,也更柔软。从而抓住男人们的心,赢得未来的繁华与尊重。
      因此,每三年一度的采选对于此类女子尤为紧要。这是她们唯一能让上流男人们见到自己的机会。但是此类女子最大的忧患也往往来自于她们不值一提的出身。
      与前面三者相比,第四等女子显得太过微不足道。她们之中有身份更加低贱者,有愚蠢盲目者,有特立独行者,也有平凡如沙尘者。她们虽然如海中水滴一般,但却是尘世间的大多数。
      丁雅娴踏入的正是汇集了世间一、二等女子的丁府。这些女子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有着深切含义的。就连年纪最小,最会失言的丁雅婷从小在环境的耳濡目染中,在规则的潜移默化中也能听懂她们之间微妙的心思。不懂的只有丁雅娴罢了。
      老太君心不在焉地与众人茶叙了一会儿就借故打发了这些晚辈们。各位贵妇小姐们一块儿起身告辞。丁雅娴临走前却被老太君单独留了下来。
      丁雅娴向来惧怕她。这老人不知为何一向不喜她。每次见她都像见到面目可憎的仇人一般,其脸上的厌恶一览无遗。而今日她却是一改往日的严肃,竟有些和蔼可亲起来。
      “近日宫里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太后召见各地的得道高僧进京讲经祈福。前几天太后得知你自幼研习佛法遂起意召你入宫为众多的公主女官们讲解《华严经》,不知你意下如何?”
      丁雅娴这下可是左右为难了。初次拜会长辈竟遇到这种难题,又怕说错了什么。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不过她也万万没想到太后会知道她这样的无名小卒。
      “太后美意令雅娴不胜惶恐。只怕以雅娴的浅薄佛学无法为宫中贵人分忧解惑。”
      丁老太君见她答得小心谨慎,心里又放心了许多。她道:“你无需过谦。盂兰盆节那日,我与众人听你讲解《法华经》领会颇多。你既研习大乘佛法,应当通透菩萨行要义。解人疑惑,度人苦厄实乃功德无量之事。”
      丁雅娴听她如此说来,心中又是一片苦楚。盂兰盆节在白雀庵中为众人讲经,当时她一心向佛,醉心佛学。怎知今日竟到了这里?佛祖常说因果报应。真不知她那日种了什么因得来今日这个果,亦或是今日的果又会变成将来什么事的因。
      “雅娴只怕是解惑不成反添笑话。”
      她言语里带着一丝忧伤怅然让丁老太君觉得她是在埋怨自己。
      “你不必有此顾虑。既然太后已经提到了你,你定是要进宫走一遭的。时候不早了,你去老国公爷那儿请个安再回去吧!”
      丁雅娴又触了她的怒意,只得摇摇嘴唇道:“雅娴告退。”遂起身离去。
      一路上又是一阵茫然。轿子路过一片红树枫林,只见那片林中落叶缤纷。那色彩斑驳、深浅不一的红叶随风飘落,为大地披上一件晶莹剔透如红玛瑙般的锦茵。
      林中有两男两女漫步其中。两男是丁鸿哲与丁鸿远,两女是丁雅媛和雅婷。四人有说有笑朝这边走来。丁雅娴步出轿子站在一棵枫树下,丁鸿哲见之更是加快了步伐。
      “雅娴妹妹,咱们可又见面了。”丁鸿远气喘吁吁地追丁鸿哲而来。刚一站定就被眼前的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看呆了。浓艳的红叶下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若是不知道他们身份的外人定会当他们是一对爱侣。他第一次发现丁鸿哲如此适合红色。
      “我家秋院风舞叶,蹁跹艳影翻红浪。”丁鸿远随口而出,好个诗情画意。
      丁雅婷听得呵呵直笑,取笑道:“鸿远哥哥刚才作不出诗来时不是说最爱那些春儿、燕儿、蝶儿、花儿的么?怎么现在又咏出来了?”
      丁鸿远被她揭了短,气得一把掐住她的双颊恨不得掐出水来。
      “暖春只见群花放,不及清秋逸兴长。怕是鸿远哥哥一时没想到而已。”丁雅娴笑着给他解围,倒是第一次如此开怀。
      丁雅媛哼了一声,道:“我却觉得秋色之好,好在爽快。‘落叶俟微飙以陨,而风之力盖寡;孟尝遭雍门以泣,琴之感以末。何哉?欲陨之叶,无所假烈风,将坠之泣,不足烦哀响也。’秋色真乃豪士也。”
      俗话说‘窥一斑而知全豹’。丁雅媛的性情倒像是那些侠女义士,说话爽直快意,做事决不罗嗦。
      丁鸿哲只觉秋叶飞舞美则美矣,未免太过凄凉。犹如站在身旁的雅娴虽风姿摇曳,可背影之中却是落寞。愿将大袖遮天日,莫使秋叶任晓风。他心想将来若能为她遮风挡雨便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五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丁鸿哲主动护送雅娴去祖父那儿请安。丁鸿远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又是一阵可惜。
      丁雅婷用力推了一下这位兄长,“回神啦!走远啦!别看啦!”
      她惹得丁鸿远又捏她的脸,“你不是最喜欢鸿哲的吗?怎么他被人抢走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丁雅婷疼着泪眼汪汪的,口齿不清地说:“娘说鸿哲哥哥是兄长,又不能做相公。雅婷以后要只对我相公好。”
      “你个喜新厌旧的货。”丁鸿远意犹未尽的放开了她的脸。心里只觉得有个姊妹逗弄着玩儿真是不错。可惜的是他们这房只有他和他哥两个小子,生活实在无趣地紧。
      丁雅媛一边给雅婷揉脸一边对鸿远说:“她可没这么多绕弯弯的心思。昨天我还看见有人在阁楼上吟叹‘红叶随风翩翩去,徒留空枝不胜愁’呢!”
      诗句中充满了离别的哀怨,听着倒想是个深闺怨妇。丁鸿远蹙了蹙眉,问道:“是谁这么哀怨?活像被人离弃的怨妇。”
      丁雅媛撇撇嘴,看似颇为不屑。“你说还能有谁?那个病着的呗!”
      这可大大超出丁鸿远的意料。他惊奇地打听着,其间又被丁雅婷吵吵闹闹的打断。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三分赏景七分打趣又不知拐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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