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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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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众人在白雀庵留宿一晚后,于第二日早上驱车离去。午后,慧明法师悄悄命一女尼整理好空静的东西后将空静叫到她的跟前。
慧明法师看着在跟前打坐的空静,她心里更明白了。“空静,今日便是你出庵下山之日。你佛缘已了,回尘世去吧!”
空静睁开眼睛,第一次她的眼里泛起了涟漪。慧明法师的话让她感到了震惊和困惑。就好像她明明在登高,却突然从悬崖上掉落进万丈深渊一样。
“你已是尘世之人了。国公府的马车已经等在庵堂门外。离别之际为师没什么可赠你的,唯有几本经书权当是为师最后的一点心意吧!”
慧明法师异常平静又自顾自地说着临别的话。空静从一片茫然中回过神来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到慧明法师的蒲团前痛哭道:“师傅明鉴,弟子一心向佛。对尘世绝无半点留恋。”
慧明法师脱掉了她的僧帽,抚摸着她只到耳后的短发。昨日的空静还是她最有慧根的弟子,今日她已彻底与佛门无缘了。慧明法师不禁悲从中来,她只好念道:“南无阿弥陀佛,这也是佛祖的旨意。”
空静在慧明法师面前流着眼泪双手合十念着经,好似赎罪的囚徒。过了许久,三个在禅房外面等得不耐烦的中年妇人进到禅房哄劝着这个一身袈裟的国公府三小姐。可她却只是一味地哭着打坐念经,丝毫不理会这三人。最后两个力气较大的中年妇人在另一个的示意下一人抓一只胳膊粗鲁地将空静拖出了禅房。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山里,即使是盛夏也不会感到过分炎热。可是这一天的傍晚却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闷热。空静挣扎着拍打着白雀庵紧闭的大门。
里面有一群女尼隔着门高声念诵着《大悲咒》,这是她们在用仅有的方式与空静作别。一些小尼念到后面忍不住抽泣出声。门外传来空静焦急无助的哭泣和着那凌乱的拍门声,这两种声音让这些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心里不得清净。
小尼姑们纷纷哭着请求身旁年长一些的女尼:“师叔,咱们开门让空静师姐进来吧!”
那些年长女尼有的心无旁骛地念经;有的叹气;有的摇头不作理会;还有的进去请示慧明法师。
门外的哭喊,门里的念经声都慢慢歇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将白雀庵砸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窟窿。空静觉得自己正被这些冰冷的利剑刺成碎片。大雨带起泥土的腥味,狂风吹来身后那些妇人的脂粉味。这些气味清晰强烈又略带粗暴地跑进她的鼻子,令她作呕。她被雨淋得湿透,却笔直地站在白雀庵的门外。青色袈裟紧贴在她削瘦的身体上,她那会令世人耻笑的短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丧家之犬。是的,门里的念经声渐渐微弱,她真实感到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了。
两辆马车停在那儿,三个妇人打着伞冷眼旁观着这个小尼姑。她们在等她虚弱无力气抵抗之后再将她带上马车。在妇人们看来,现在她的身份已是国公府的三小姐。有着尊贵的身份的她等于一件贵重的礼品,在被献给上位者之前是不能有一丁点损伤的。就像狼群狩猎一样,狼会群起逐之,慢慢消耗猎物的体力和意志。这些在国公府里当差多年的妇人一样有足够多的耐心和体力去琢磨那块美玉。
空静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不支倒地。三个仆妇将她抱到前面那辆马车上,留下一人照顾。另两个进了后面那辆车。马鞭一甩,不一会儿两辆马车消失在大雨之中。
丁鸿哲居住的沁竹院隐于一片紫竹林的中央。那儿是安国府中难得的幽静与聒噪并存的所在。
九月正是紫竹林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声音从竹林的四面八方循序渐进包裹着整个沁竹院。嘹亮的蝉鸣、风经过竹叶留下的沙沙声、雨落在瓦上的滴答声。静下心来后,甚至连花朵枯萎后的悲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午后,丫鬟梦乔将一颗香球放进香炉里。没多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檀香。檀香飘进里面的卧房和着房里几只莲香犹如甘醇的美酒使人迷醉。
外面大自然的音律和房里舒适的湿度、香气让和衣卧在榻上看书的丁鸿哲很快沉浸梦乡。他感觉自己于朦胧之际来到一片枯草丛生的旷野。他向前走了几步,对面是夕阳西下的昏黄,而身后是艳阳高照的明亮。
那片昏黄模糊地旷野被一条河水分成两岸。对岸有两座坟墓,墓碑上分别写着‘丁公长清之墓’和‘丁门裴氏之墓’。丁鸿哲来到岸边,哭着向两座坟墓长跪叩拜。
他正伤心之时,却看见从那艳阳高照之处飘来一只风筝。那风筝飞到他身旁略一停顿又马上越过向对岸飘去。丁鸿哲本能地想抓住那只断了线的风筝,刚站起来就听见那明亮之处有个女童对他说道:“鸿哲哥哥,放了那只风筝吧!它要飘到妈妈那边去!”
丁鸿哲回过头,看见那明亮之处没有任何人影。他跑到那儿发现是一处春风拂柳、百花争艳、彩蝶纷飞的庭院。
“鸿哲哥哥,我也要到妈妈那儿去了!”
丁雅娴的声音从旷野那边飘来,她的脸上带着安详的神秘笑容默默地趟过那条河。
“雅娴,别去!”
一阵惊雷打断了丁鸿哲嘶声力竭的呼喊,将他从噩梦中惊醒。
两个丫鬟听到他的呼喊着急地闯进来,只见丁鸿哲满脸惊恐地神情。他一跃而起跑到屏风后面换了身衣服,甚至连腰带都来不及系好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房。
丁鸿哲不顾大雨响雷迅速跑到马厩,胡乱牵了一匹马就要出府。马厩管事的前来劝阻竟被心焦气燥的他打了几鞭。下人们不曾见过如此反常的三少爷,吓得纷纷开门放他出府。
他冒着大雨快马加鞭地赶去白雀庵生怕耽误一时就会后悔一世。那个噩梦触动了他心底最直接的恐惧。他那孤苦无依的妹妹可是安好无恙?他害怕梦里的那两座坟墓旁边再添一座新坟。他不愿看到他的至亲一个个全都离他而去,独留他在这喧哗浮夸的世间。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雅娴出了家就能摆脱如母亲一样的厄运。
这罪恶的丁家不仅谋杀了他的母亲,如今也将贪婪的手伸向了他唯一的妹妹。他从没有忘记他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还有她亲手缝进他腰带里的那封信。
马跑得很快,但他的心更急。直到看到白雀庵模糊陡峭的屋檐,他才镇定下来将马拴在山下的草亭里。他喘着粗气快跑上山,国公府派出的几个下人正往这儿来。
白雀庵依然安详的隐在山林之中,直到拍门声打破所有的宁静。丁鸿哲满身泥泞,脏乱不堪地出现在大殿里。
不等他说明来意,慧明法师已道:“丁三小姐已经被国公府的人接回去了。”
丁鸿哲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后更直接的情绪是愤怒。他的预感是真的,只是实在太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面对波澜不惊的慧明法师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第一次在慈悲的佛像前露出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狰狞面目。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被愤怒扭曲的面庞看起来犹如阿鼻地狱来的恶鬼一样令人恐惧。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语气出奇的冷,又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快两个月了。”
丁鸿哲气得一把抓住慧明法师的袈裟前襟,恶狠狠地说:“老贼尼,若我找不到我妹妹,我就一把火把白雀庵烧了。我丁鸿哲说得出做得到。”
慧明法师丝毫不为所动地坐在蒲团上,既不担心也不害怕。她只是诵念‘阿弥陀佛’,希望能为这个盛怒的年轻人消除业障。可是丁鸿哲却没这么多时间来听她念经。他放开慧明法师后又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围在大殿外的女尼们被吓得自觉让出一条道。
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闹得国公府人人皆知。这样他就不用费劲去求那个老虔婆,自然会有人将雅娴的消息透露给他。
丁鸿哲从汉白石阶梯上跑下来看见几个赶来的马厩奴仆,他顿时感到一阵烦闷至极的厌恶,并不受控制地踢了那个佝偻这身子的老奴一脚。
“滚开!”
他鄙夷的喝斥声与另外几个仆人擦肩而过。这些人只看见他头也不回地迅速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