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浮生梦·霜降》珠箔飘灯。

67、31·五月秋冬

　　“小仙见过霜神。”金发男子笑盈盈施礼，倒把习霜搞得一愣。
　　回礼后，他即刻问道：“你怎知我已取回前世神位？”
　　谢染不答话，施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圆镜来，递与他。他带着些许疑惑打开螺钿鸾凤银盖，镜中人面如傅粉，稍显秀气的左眼角处，一簇图式简单却带灵气的霜花悠然流转，似是敛着一池青碧。
　　习霜不由惊叹：“这仙印……竟也可以显现了？”
　　一日之后。
　　“我在双降中注入了很多种药，你随意调配一下，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哦~”谢染笑道，却又转眼严肃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作将打仗吧？恐怕也是你第一次统领麒麟阁百兽、以霜神之力对战魔军吧？”
　　“这正是我担心之处。”习霜叹了口气，“虽说历代煞君与麒麟阁都是势均力敌之况，外带妖王神帝，守着仙魔两边、天地之衡，可惜我刚刚回归神位，又是从无对战经验……按以前记载，如遇煞君，我虽性命无虞，但胜算却不大。”
　　“你们……师徒与天界又闹得很僵，我为一介毒仙，也只能尽这一份薄力了。”谢染也跟着喟声。
　　“如此已是多谢仙人了。”习霜发自心底一拜。
　　“事不宜迟，你快去吧。”
　　“平安归来。”
　　……
　　那物蓦地闪现出来。龙头顶鹿角，虎背且熊腰，蛇鳞若青甲，马蹄兼猪尾。
　　“你便是神兽麒麟？”习霜凌空而立，白袍在天风中翻涌如浪，衬得他别有一份清朗风骨。
　　“正是。”那物用一对狰狞的狮眼打量着习霜，口吐人言。
　　他展开了眉，伸出右手食指来。那指尖处刚刚划了一道伤，犹自滴着血。
　　麒麟凑近低嗅，张开大口舔舐了一下他的指尖，缓缓跪坐了下去。
　　“主人有何吩咐？”
　　“我要你引领百兽，涤荡魔都，救出一人。”
　　“臣等只懂征战，不明营救之事，但若告知臣等其气息相貌，必不会误伤那人。”麒麟的狮眼，转瞬已经温顺如猫瞳。
　　“便如此吧。”
　　……
　　暮春时节的正午，太阳发出暖洋洋的光，照的一干八丘城将士昏昏欲睡。如今修罗界压制天界许久，这魔都自是安逸无比，连撞钟声都是有气无力的，好像一个酒足饭饱之人抚着肚皮呻吟抱怨。
　　在众人皆倦之时，八丘城的那镶了足足一百零八颗纯金铆钉的厚重城门竟然自己活动开来，先是发出一声“吱呀”，后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守城将军打了个喷嚏，从小憩中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他怒喊一声，慌忙到城边去看，暖日之下，只见朱漆城门已然完全敞开，却并无一个人影。
　　“还好、还好。”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怒斥身边刚睡醒的小兵：“今天是哪个孙儿子栓的城门？竟然这般不牢靠！传令下去，剥其职位，编入先遣军！”
　　那小将连忙称是，欲奔下去传令。
　　“等……等！”守城将军突然瞪大了眼，小兵随他向城下看去，只见先前分明没有人影的城门口，竟然出现了一小截兽影，却是空见其影，不见其实体，只有团团黑色如灵异般踏入门来。
　　“有人破城！快敲军鼓！”守城将士怒喊道。
　　那厢，习霜松开了手诀，借袖子擦了擦汗，嘀咕：“你召来的兽族也真够大的，假使首尾相连，想必是能有十里了吧？这全体的隐身法术一般神仙还真是施不出来。”
　　麒麟停了一下，扭了扭身子，好让身上的主人骑的更安稳些，方传音回话：“臣可将六界异兽皆聚于一处，所聚多少是按照召唤时间而定的。一般来说，百兽已然足够，毕竟他们还都有着较高的修为……”
　　“守城将士已经发现了，快！沿这条道直行，就是禁宫！”忽闻耳边击鼓如雷，习霜忙轻喝道。
　　隐身诀失效，浩浩荡荡的百兽之队完全暴露在了日光下，豺狼虎豹有序地排列着，紧紧跟随在麒麟后狂奔。
　　半刻钟后，队尾传来了人与猛兽厮杀的声音。
　　……
　　倾雪抬起手，道：“你徒弟来了。”
　　姬花吟默默地感受着灵力禁制破除后的舒展，不发一言。
　　然而已经心乱如麻。
　　他居然来了？！这别离还未及半年，他的修为又能到哪一步呢？除非是取回了前世之力……
　　定是这样，他绝非莽撞之人，不过这前世之力又是从何取回的呢？是否也连同着他的记忆……
　　“煞君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忽然间，一名黑衣侍卫狂奔而来，跪在了他座前：“郦姬服毒而亡！属下已经着人……”
　　他一言未尽，又一名侍卫冲了进来，神色比前者更为慌张：“大人，那百兽之队已经闯进禁宫了！”
　　“动作还真够快啊。”倾雪冷笑一声，侧头问她：“不如同去吧，小吟？”
　　弹指间人去殿空，唯有那两位传讯侍卫，仍旧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
　　习霜支起一臂，一道青光自指尖流淌而出，直奔姬花吟而去，在她身边围绕成阵。
　　倾雪冷哼一声，道：“放心，本座也设了禁制。”
　　“禁宫地窄，我们不妨近身‘交谈’。”他缓缓从身侧抽出一柄长剑来，向身后一背，捏了个缩地成寸的诀，向习霜袭来。
　　暮雪一样的发丝即将抚上身来，习霜拈着那两枚薄刃，转腕击去，双降携了灵力与毒素，散出变幻不定的光，光线柔婉，却也如鹂鸟啭喉般，旖旎而不失斩风破空的凌厉。
　　能供姬花吟看清的，也就只有这开头一照面了——眨眼间，空中便只剩下了一团风。恰巧二人一白衣青丝一玄袍雪发，回合交替时，就如一张旋转的太极鱼图般，玄密难摹。耳边满是二人短兵相接时的叮、当、滋、嚓之声，连念动咒术的低喃都湮没在了一片风声中。姬花吟不由心急起来，奈何那两人皆是六界之主层次的功力，联手所设的禁制她根本无力破除，只能在一边独自观战。
　　冷不防，倾雪使了个虚招，一剑刺入了习霜的右肩，流朱纤细如朱笔描画出的枝桠，在他颈间、衣上静静前行。他“唔”了一声，竟然慢慢迎剑而去，似执意要那把剑刺穿他的肩背。冷刃摩擦着锁骨，发出毒蛇吐丝的声音。倾雪一惊，竟未能作出反应。就在这一瞬之机，习霜的左手已经夹着“暮”置在了那把寒气透骨的剑上，一使力，薄片便滑冰般逆着斜刺而来的剑身移去，右手则在下面拼尽余力一弹。
　　虎口迎刃——此招若接，则持剑之手不保！
　　倾雪忙抽剑而去，习霜闷哼一声，右肩血流如注，再无抬手之力。然而还未等煞君得意一下他的战果，后招已至——那弹出的“朝”蓦地回转，直打倾雪的脊椎。一击颈后而旋出，二击后背，三击腰上，刹时他便已站不稳，直感身后骨若碎裂。
　　“你……明明是初次以灵力死战……”倾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如此灵活的反应？！
　　习霜划了几下手指施法止住了肩头的血，倏地展颜：“果然……没有剑作累赘，双降是愈发衬手了。”
　　遽然，他们的身侧传来了一声高喝：“奉祥凤凰阁阁主鸾春、九渊腾龙阁阁主敖炟携众援军到——”
　　习霜和倾雪循声望去，那为首的二位阁主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双方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面容与动作。
　　倾雪似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重新起势，再度向他奔来。习霜险险回身格挡，待错过了他的剑尖，便倾身向前准备还击。哪知倾雪并不迎战，足尖一点退后几尺，右手在背后暗暗一勾，姬花吟身上的禁制已然破除，她的身体也随着倾雪这一暗招飞了过来，堪堪挡在他面前，且呈抬臂掩护之姿。
　　“倾雪！你！”习霜猝然收兵，双降回旋，在左手掌心划出一道不浅的伤痕。姬花吟的身形似是刚摆脱了控制，踉踉跄跄退到一边，而她的身形移去后，倾雪却已不见了踪影——
　　“！”徒然，习霜腰上一紧，他侧低着头，正瞥见拂在脸侧的雪色的发丝，与腰上一只带着象征煞君地位的戒指的手。
　　那是及其耗费灵力的瞬移之术！
　　倾雪的脸上挑起了一个满意的笑，连那双血眸里也带上了畅意。他另一只手在空中无声地划了一个印，凑在他耳边低喃了三个字。
　　“姬花吟。”
　　习霜的身子莫名一颤。
　　随即，那只手便点在了他眉间，带着一股强横至极的魔力，扯动着他的灵魂。
　　他眼前一黑，晃晃悠悠地走了几下，甫一勉强视物，修罗之王已经不知去往了何处。
　　从云端跌落前，他看见了他的师父，她正向他走来。
　　于是他放心地坠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