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暮闻歌

13、拼图碎片

　　新年第一天。
　　第七卫星城的夜色渐渐退去。一个少年穿过长街，扯着变声期的嗓子大声嚷嚷着冲进了一家挂着“金诺”招牌的机械修理铺。
　　“老板！老板！出现了！你等的第二张，出现了！”少年直奔二楼，把金属楼梯踩得山响，冲到最里面的房间外，拍着门板大喊：“老板！第二张出现了！”
　　“嘭”地一声，门板被房里的人一脚踹开：“闭嘴！混蛋！”
　　少年被门板撞飞在地，一脸委屈地捂着被撞红的脑门，收起了聒噪的大嗓门，怯怯地说：“老板，第二张图纸……有消息了。”
　　老板脸上暴怒的起床气瞬间消失，转眼露出了亲切的表情，笑容可掬地把少年扶起来说：“徳捷，摔疼了吧？我刚才是梦游，啊哈哈！对，梦游！来，进屋坐坐。”
　　徳捷揉着屁股，跟着老板进了堆满各种机械零部件的房间，看着他到处翻找杯子给他倒水，心里的委屈跟着淡了。其实老板这个人除了起床气太大之外，没什么不好的。
　　作为原HSSH的一名机修师，罗勃转业后在这个“机械之都”开了家机械修理铺。徳捷是他收的徒弟，不算聪明，但在机械上倒是有些天赋。
　　罗勃找出了唯一干净的杯子，倒上水递给徳捷，然后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徳捷捧着老板亲手送来的水杯，被那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半口也不敢喝，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模糊的照片，仔细地汇报最新的情况：“今天一早我得到小屁孩他们的消息，说是昨天在九号街的布里机修铺见到了那位客人。那位客人和上次一样，也是只拿出了一张纸质设计图。小屁孩他们找机会把图偷拍了下来。”
　　罗勃捧着那张看不太清楚的设计图照片，两眼发光：“就是这个！对，没错！肯定还有其他部分，徳捷，让那些孩子多注意，可以多给他们一些酬劳。”
　　徳捷点点头，忍不住问：“老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部件？那个人为什么要在不同的机修铺定做？”
　　罗勃小心翼翼地收起照片：“我对那个人是谁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个东西——设计思路很独特，凭现有的两部分，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
　　“是吗？我倒觉得上次的那张图有点像是能量转换器一类的东西。”
　　“你才来多久，看得懂？行啦，该开门营业了，赶紧下去准备！”罗勃懒洋洋地挥挥手，迫不及待地把徳捷推了出去。
　　徳捷很想提醒老板——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修理铺歇业。
　　罗勃支走徳捷，立即锁上门，取出那张照片，在电脑上复制重绘。一张清晰的机械构件图纸渐渐显露出来，他更加确定，这和第一次拿到的图纸属于同一个机械体。
　　两周前，他的朋友卡奈拿来了一张古怪的图纸，说是看不明白，想和他研究。那就是他见到的第一张图纸，第一眼看到就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也确定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结构。
　　卡奈是自由机械师，擅长的是民用机械。但罗勃不同，他对军用机械的熟悉程度远超卡奈，正因如此，他隐约觉得那非常有可能是某种武器的一部分。
　　据卡奈回忆说，拿来这张图纸委托他加工的男人自称亚瑟，戴着一副深茶色的眼镜，穿着黑色长风衣，看上去年龄不大，但是出手非常阔绰，光订金就是行价的两倍，只是对交货时间要求严格。
　　罗勃认定那个叫亚瑟的男人一定对机械非常了解，才能把完整的机械图拆成这样相对独立却又能掩饰整体功能的部件，委托给不同的人制造，那么他的目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武器。
　　手里的图纸像是一个极难解答的谜题，激发了罗勃沉寂许久的斗志。还需要图纸，至少还需要两张！一定能解开谜底！然而他没有等来第三张、第四张图纸，而是等到了亚瑟本人。
　　两天后的清晨，熬了整个通宵的罗勃趴在工作台上睡得正香，忽然一阵疾风吹来，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不等他发火，一把暗淡无光的黑刀就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罗勃不敢乱动，急急忙忙地说：“我是守法公民！我是合法经营！”
　　“你在收集我的图纸。”
　　罗勃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个穿黑色长风衣戴深茶色眼镜的男人和卡奈的描述完全符合。他一直在暗中收集图纸，连卡奈也不知道，这个叫亚瑟的男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一定是徳捷那小子走漏了消息！怎么收拾他……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亚瑟没有直接灭口，而是等他醒来，这说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罗勃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放松一些，露出八颗牙齿，扯着笑脸说：“我是金诺机械修理铺的老板，罗勃。很高兴见到你，亚瑟。”
　　亚瑟手腕一晃，“咔咔”两声轻响，那把刀竟像是凭空消失。
　　虽然只是瞬间，但罗勃近距离地看到那把刃长约二十厘米的黑刀缩进了亚瑟左腕的黑色手环里。从外观看上去，那手环只是一个复古风格的装饰品。
　　“你对军械很熟悉，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亚瑟靠在窗边的墙上，一副散漫的模样。
　　罗勃怔了怔，他熟悉这种姿态——看似散漫，其实藏着随时可以启动的爆发力。这个亚瑟训练有素，带着浓厚的军人风格，但气质又有些不像。
　　“需要我帮你做战斗机械吗？”罗勃选择了合作。
　　亚瑟从怀里拿出一只文件袋，丢在工作台上：“这是订金和剩下的图纸，十天后我来拿货和图纸。如果令我满意，今后还会有其他的活来找你。”
　　罗勃瞄了一眼，没伸手，问亚瑟：“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见面，你不担心我会做小动作吗？”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机械，而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亚瑟左手一翻，那把黑刀又出现在他手里，“况且，你不敢。”
　　罗勃心里猛地一跳，随即失声笑起来：“抱歉！我接受你的提议，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全名是什么吗？”
　　“亚瑟•洛特。”说完，亚瑟便从窗口翻身跳了出去。
　　……
　　六页图纸，十天时间。
　　罗勃丢开修理铺的生意，一头扎在工作室里。虽然这次的委托人是个来历不明的危险分子，但委托任务却让他在年近四十岁的“高龄”时找回了十七八岁时热血沸腾的那种冲劲。
　　期待许久的神秘“拼图”终于完成，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件东西的全貌，却意外地失望透顶——居然只是一把改装P14单兵突击步枪。
　　P14单兵突击步枪曾经是HSSH的标配枪支，三年前被新开发枪支替代，现在已经停产。这份设计保留了枪体大部分的外观和功能，唯独改装部分被赋予了天马行空般的想象——高斯枪附体。
　　高斯武器在太空战舰上已经开始使用，但是因为射击速率非常慢，目前还没人用作单兵武器。这把改装枪保留了原型的所有优点，额外增加了一套微型高斯枪发射系统，但是切换到这套系统后，最多也只能使用两次。
　　看完拆解图以后，他才发现，亚瑟谨慎地对微型高斯枪发射系统主要部分设计进行了拆分、重组，形成了古怪的第一张和第二张设计图，后来交给他的另外几张图纸只是没有太多改变的剩余部分，也就是早已公开的P14单兵突击步枪设计原图。
　　罗勃不甘心，于是从头到尾又重新研究了一遍，失望的情绪被难以言喻的震惊取代。
　　在专业机械师眼里，能从机械设计图看出设计师的个人风格甚至情感，这跟音乐家能从音乐中听出作曲家的风格和感情是同样的道理。
　　罗勃看出了设计师在设计改装时的思路——这把枪一旦用于实战，其外形可能引起对手轻敌，而只要在恰当的时机善用微型高斯枪发射系统，就有机会让局面逆转，而微型高斯枪发射系统使用两次后就会进入自毁程序，还能当成炸弹使用。P14单兵突击步枪是这种改装的最佳载体，而精致准确的细节设计修改使两种跨时空的武器完美融合，在系统切换等多处微调体现出对使用者的贴心照顾。
　　罗勃充满疑惑的心里渐渐明朗起来——那位设计师费尽心思改装这支枪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大规模杀伤，而是为了保护使用者！
　　罗勃废寝忘食地在制造车间完成了零件加工，然后一件一件地组装在一起。当他握着这把冰凉而沉重的武器进行试射时，忽然莫名地开始怀念过去。不知是因为P14单兵突击步枪已成为联邦军械的历史，还是因为这设计风格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修普诺号，机修舱，平衡扭臂优化……
　　罗勃嘴里叼着的香烟掉在地板上，红光明灭，渐渐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