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雪》唯香如故

2、东风香吐合欢花

　　有甜香盈袖，醉人心神，只愿就这样沉溺下去。一株株合欢花树在夜晚充盈皎洁的月色之下，合欢花瓣花色斑斓，红似骄阳，白似皓月，更有半粉半白的合欢花，一簇簇仿佛是粉色的瑞霭云雾，将人萦绕起来，像是妙手仙姝所织的锦绣在风中飘荡，煞是好看。只是合欢花的小叶在夜晚是要重合起来的，母妃常说，这是寓意夫妻和睦，幸福美满的意思。合欢合欢，合心即欢，就是如此。
　　一阵凉风微微拂面，香气更是充盈了整个天地。合欢花瓣仿佛是纤细的羽毛，随风而舞，轻轻飘动，轻柔拂过你面颊，有酥酥的痒，若不是感到痒，还真让人恍如身在仙境，早已迷失了自己。
　　不禁拿起随身携带的紫竹箫，放在嘴边，信手拈来便是一首孙绰的《念奴娇合欢花》：
　　三春过了，看庭西两树，参差花影。妙手仙姝织锦绣 ，细品恍惚如梦。
　　脉脉抽丹，纤纤铺翠，风韵由天定。堪称英秀，为何尝遍清冷。
　　最爱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缕缕朝随红日展，燃尽朱颜谁省。可叹风流，终成憔悴，无限凄凉境。有情明月，夜阑还照香径。
　　这曲曲子，委婉动听，只是这首词读来略有些忧愁了，用箫吹起来，就减轻了其中的忧思，而变得颇有流雪回风之韵，使听者恍若漫步云端，唯美无比。
　　不禁想起舞翩翩，听闻当年先帝的纯元皇后，曾在倚梅园中作惊鸿舞，一舞动天下，于是天下女子皆模仿其作惊鸿舞，翩翩如惊鸿。隐约之中记得有人说过，惊鸿舞这样好的舞，怎能轻易让他人生生得看了去？是一定要跳给自己心爱的男子看的。
　　我没有钟情的男儿，唯有跳给这些我所喜爱的合欢花看了。
　　双脚疾速旋转，在空中轻轻一跃，宛如游龙，翩若惊鸿，腰肢如同柳枝轻轻在风中拂动。玫瑰红的裙裾在空中飞扬，如同云霞蒸蔚，不是真实的一般。一挥袖，一张一合，露出倾世绝美的妙目，樱唇微抿。风，渐大了，合欢花瓣如同飞絮一般被吹起，卷在风的怀中，自由地四处飘荡。自己也仿佛成了合欢花中的一朵，正娇恰恰在其中飞舞。玉指轻轻划过漫天如浓华的月光，愈发显得冰肌玉骨，宛若瑶台仙子。
　　舞毕，微微调整气息，却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股淡淡的清香愈加临近。不知怎的，这股清香，让我的心如同小鹿一般怦怦乱撞，只听一个醉人而温柔的声音响起：“你的惊鸿舞，跳得真好。想必还胜过母后当年吧！”我一转身，裙裾如同湖水一般荡漾开去，一个男子，紫白细绸的衣裳，笑如山顶最绮丽的一抹明霞，使人几乎要溺死其中。一看他，我就连忙福身行礼，“臣女安氏参见清河王！王爷吉祥！”他的眼中有乌黑的瞳仁，温润如玉，清澈似水，“我不愿你拘束了。你的箫声宛如天籁，你的舞姿亦是美若天仙。想必你是个很有才情的女子，不知你愿不愿做小王的红颜知己？”
　　我轻轻一笑，眼中顽皮之意顿起，“王爷一向最是风流，想必身边曼妙女子多的如海边的沙子一般，何须臣女来做王爷的红颜知己？再说了，王爷是众多少女的春闺梦中人，若是臣女做了王爷的红颜知己，岂不是要他人眼红，给自己添麻烦吗？”
　　他听了，仿佛有些震惊，但还是笑道：“你很会说话。”
　　我道：“还请王爷原谅，臣女一向是得理不饶人的。”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只是望着眼前随风飘舞的合欢花，喃喃道：“这是我父王的镂月开云馆，这里遍植合欢，是皇祖父要父王，年年如意，岁岁合欢，可惜父王还是那样的早逝。”我的几缕青丝染上了一层皎洁明亮的月色：“镂月开云馆的合欢花，是世上最美的合欢花呢！”
　　他惊喜地笑道：“你真的这样觉得？”
　　我颔首，笑道：“古人有诗云：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想必就是如合欢花这样的吧！”
　　他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之中，更显英挺，“是啊！合心即欢。记得当年我的祖母，舒贵妃，曾在太平行宫有一个桐花台，窗扇皆镂合欢花。祖母，是最爱合欢花的了！”
　　我若有所思，“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心似双丝网，结结复依依。”
　　他笑道：“你颇通诗文。”
　　我拈下一朵开得正美的合欢花，别在衣襟上，“父王从小是将我当一个男儿来育养的。不论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是骑射武艺，都要样样精通。母妃却说，我是一个女儿家，将来时一定要嫁人的，那么在新婚之夜是一定要给夫君唱首歌，跳支舞，以表达夫妻同心。所以，也时时请了宫中的舞娘和乐师去府中指点。不过，我本身也是喜爱这些的，所以并不感觉辛苦，而且，我也晓得，父王母妃是为我好，他们两个，是最疼我的了。”
　　他一望合欢花海，缓缓道：“我身在帝王家，自然是有苦说不出。你晓得吗？在十多年前，有一个场景，始终领我触目惊心。”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年，宫中设宴，婶母······不，她在名义上，是我的母妃。不过在我心中，她是待我很好很好的婶母。婶母有了身孕，六皇叔很高兴，我也很欢喜，一直缠着婶母。婶母精通箜篌，为我吹奏了一曲。我就想着，这样多才多艺的婶母，若是做了我的干母，我自然也是欣喜的。后来，一道旋覆花汤放在了我与母后的面前，我怕烫不肯喝。婶母很喜欢我，就为我吹凉了，亲自尝了一口，再喂我喝。正当我要饮下汤时，婶母突然流血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大滩血，就流在我的脚底下，黏黏的，红得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弥漫着的血腥味更是让人难受不已。后来，婶母生下了予澈，可是，婶母死了······”
　　身在帝王家，有苦难言。朝政，后宫的斗争皆是无日无之。身在帝王家的孩子，自然是要比旁人家的孩子多一份苦楚，他们会成为后宫嫔妃争宠的工具，收到其他嫔妃的陷害，甚至有的孩子因此而死。还有帝储之争，皇子自然是不能免过一劫，甚至到手足相残的地步。寻常百姓家尚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反而身在帝王家，就不能手足情深了。
　　我与他，正坐在月光之下，他的笑，透着甜蜜，苦涩，以及伤悲，他可是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心底有对他的怜惜，却又不知该怎样安慰他，而他却是贴身取出一个白玉鸳鸯佩，放在我的手中。质地柔软，雕刻精细，触手生温，想必他是很珍视这枚玉佩的。只听他道：“我很高兴，有一个人能够静静地听我说一些我的心事。为了感激你，这枚白玉鸳鸯佩送给你，亦是代表了你要做我的红颜知己的承诺。”
　　我轻轻推他一下，笑道：“哪有你这样霸道的人啊！人家还没答应，你就先送礼了。”
　　他轻轻一笑，随风逐花而去，而我的目光竟牢牢地黏在我的背影上，温柔地能沁出水来，久久不愿离去。
　　若是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说

　　合欢花是我最喜爱的花之一，引用桐花台，是因为我也希望柔则与予涵能够像隆庆帝与舒贵妃那样恩爱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