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失速》突然坠落

2、初识陆淼

　　眼前的绫子固然还是绫子，不过跟我印象中的她已经大不一样。个子无疑又长高了一些，而且曾经那调皮的小女生劲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沉淀出一种淡然悠远的气质。如果说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像一只黄莺，那眼前的她可以说更像是一只仙鹤。

　　坐着绫子开的灰色斯柯达，我们来到了她租住的房子里。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绫子一个人住倒是正合适。厅堂里该有的东西都有，灯光也很明亮，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种萧瑟的味道。对于我这种不思上进的人来说，能有沙发睡已经是奢侈了。

　　“能看下你的卧室吗？”

　　“随便看。”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踏进女生的房间，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我也曾经见识过同住的女孩的房间，墙上几乎贴满了动漫人物和偶像歌手的海报，衣架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各式衣服，感觉像是进了动漫周边和服装的混搭商铺似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绫子的房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空空如也，除了一张铺着白色罩子的床之外，就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带有书架的书桌，还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本来不大的房间倒显得空旷，甚至是有些荒凉了。

　　床对面的墙上贴着屋里仅有的一张海报，上面一位清秀的大眼睛女歌手正深情地歌唱着，令我愣神了几秒，不过与其说这是张海报，更准确的说是从视频中抓取的图片，再打印了出来。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张图本来就是我的，侧面的空白处还留着我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Spring’z”，那是大四毕业清理宿舍时，我从墙上取下，但又不想带回家的时候交给她处理的。

　　“虽然只是一张纸，我也没办法亲手扔掉，你帮我处理掉吧，扔掉也好，怎样也好。”当时我就是这样说的。

　　想不到她竟然留了下来，还贴到了自己房间的墙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它朝夕相处的缘故，我隐隐觉得五年不见，绫子的气质变得很像图中动人的女子。

　　仿佛逃避着什么似的，直到将房间里其余的一切都注视了一遍，我的目光才转向了床头柜上镶在木质相框的照片。第一眼先看到了照片中的自己，站在一张公园长椅的后面，双手搭在椅背上，偏瘦的身材，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上衣和黑色短裤，稚嫩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我已不记得自己曾经那样发自心底地笑过了。

　　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左边的是绫子，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扎着柔和的低马尾，眉浓如墨，清澈的双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浅浅地笑着，这才是我记忆中最清晰的那个绫子。坐在右边的男生一条肌肉明显的手臂搂着绫子的肩，身体也向她微微倾斜，毫不掩饰他对绫子的占有。他身材结实，肩膀好像有我两个宽，他的眉毛也是一样黑，不过更粗一些，双目炯炯有神，一张稳重的脸孔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个人，便是陆淼，我已有七年多没见过他的脸了，然而再次看到，我依然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要倒流似的，关于青春的记忆，美好的，残酷的，一下子，都涌上心头。

　　十多年前，我考上市里最有名的高中，于是父母便在离学校十几分钟自行车程的地方租了房子，正好也方便父亲上班。我每天骑车上下学。有一天早上，我刚拐到大街上，就听到后面一个浑厚的声音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同桌陆淼。

　　原来这条街也在他来学校的路线上，不过他每天要骑四十来分钟才到学校，想到回家时也有这么一段共同的线路，我们就约好放学后一起去运动，之后再一起骑车回家。

　　基本上，在这所总是在高考成绩上打败其他学校的高中里，男生们放学后除了在球场上释放下激情以外，不会再付出更多的精力去专门加练一些身体素质，而我与陆淼则不约而同的喜欢分出一半时间去做些引体向上，卧推，蛙跳，长跑之类的。他第一次见我赤膊的时候，吃惊的说：“想不到你肌肉这么棒啊！”我跟他说，我骨架很窄，再怎么练，穿上衣服也是个瘦子，不像你。

　　陆淼则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运动达人的体魄，而且他也确实擅长运动，足球，篮球都玩儿的不错，在场上永远都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运筹帷幄，指挥大局，思维清晰，沉着冷静。令我佩服的是，无论对么激烈的冲撞都不会让他畏惧，甚至跟那些身体素质惊人的体育特长生过招的时候也是如此。

　　跟他相比，我就很畏惧肢体上的剧烈接触，不敢踢足球，篮球也只在外面投篮，不敢去内线搏杀。陆淼有时便笑话我一身肌肉白练了，我总是说：“哎呀，不敢就是不敢嘛，打篮球总需要有人在外面投篮不是么？”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的跳投练得非常出色，和其他身材瘦弱的投手相比，我因为力量好，射程自然要远得多，而且出手更快，稳定性也更高。不过似乎只有我自己意识到这些，要知道平时大家打球的时候，根本懒得给站在外围的投手传球，那些速度快，敢冲撞又运球好的人永远都是赛场上的焦点，所以有时打一中午的球我也捞不着几次投篮。

　　我有时候也会向那些突破手们抱怨几句，他们总是说：“那种远距离的投篮根本就不靠谱嘛！”“打比赛的时候都是往里冲啊！”“投手摆在外面唬一唬人就好了！”原来我其实只是用来唬人的么？

　　我虽然不满，但正式比赛的时候，情形跟他们所说的完全一样，我们班的三位突破手即使放在全校来看也是相当出色的，加上擅长身体对抗的篮板小怪兽陆淼，以及我这个外围唬人的摆设，我们班一路过关斩将，杀到决赛。四场比赛，我一共接到三个传球，投进了两个。

　　然而决赛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变化，对手是十班，文科班，有两位篮球特招生，人高马大。大概这些老油条们很清楚在这种级别的比赛中投手只是个幌子的事实，赛前就安排了全部人死守内线，坚决不给突破的空间，而面对我们班同样的铁桶阵，尽管他们进攻也很费力，不过还是能凭借两位特长生的个人能力偶尔打进几球，比分就被拉开了，上半场我们落后了十四分，这在得分并不高的校园比赛里已经是个很大的分差了。

　　看球的观众两极分化，十班的同学满心欢喜，仿佛胜利唾手可得，而我们班的同学有的焦急万分，不断地给球员支招，悲观的人已经垂头丧气了。

　　对于我来说，固然希望能赢球拿到冠军，不过因为是否赢球好像跟我的存在没什么大关系，心中反倒不觉得输了球有什么，反正我只是场上的看客而已。

　　三位突破手互相推诿着责任，面红耳赤，而陆淼则一言不发。

　　下半场一开场，突破手们继续往人墙上冲去，在对方高大中锋的干扰下，球又一次弹筐而出，只见陆淼一屁股坐开另一个体育特招生，一把将篮球摘进怀中，此时十班两名高个已经迅速将他围住，二次进攻希望渺茫。我正要做回防的准备，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球就到了我的手边，不知道陆淼是如何传出这一球的，不过无论如何，此刻只有外线投手能投进，我们才有机会将局面扭转。

　　身前几米都没人，这是非常合理的投篮时机，我一直都期盼着的投篮时机，可是我却紧张了，我真的能投进吗？在这至关重要的决赛里？被当作拯救比赛的关键人物？我能胜任吗？

　　犹豫中，我跳起投篮，看着球空心命中，我总算松了口气。

　　十班特长生瞥了我一眼，便去指挥本队发球。

　　大概是上半场的激烈对抗损失的太多体力，他们这次的强攻没有进。快攻中对方特长生迅速地占据了篮下的位置，眼看上篮得分是没戏了，陆淼运球推进，还没过半场就一个长甩，球又到了我手里，此时我还在三分线外。

　　眼前依然没有人，是很好的投篮时机，但是三分球毕竟不像两分球那么有把握，虽然如果这一球进了，分差就回到十分以内，在士气上会是个极大的提升，可要是不进，对方将打出反击轻松得分。想来想去，比刚才那球更加犹豫，眼看着防守人就快扑到我面前。

　　“投！”陆淼一声怒吼。

　　仿佛一声惊雷将我打醒，将一切顾虑抛在脑后，果断地出手，命中！

　　“好！”底下的同学叫道，我也兴奋地攥紧了拳头。

　　对方叫了个暂停，讨论了一下，又回到场上。这一回派了一个人盯我，不过此时的我已经投出了信心，接到陆淼的传球，即使对方扑到我眼前，球仍然空心入网。慢慢的两个班观众的表情逐渐对调。

　　这样下来不到十个回合，我们班就将比分追上。投中反超那一球之后，我得意的看了一眼十班的观众，人人面露失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有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生居然甜甜地笑着，似乎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我很纳闷，难道她竟然希望自己班输球不成？难道说，她是看上咱潇洒的身姿，竟然倒戈了？我不禁暗自得意，想想看上中学后还没哪个女生喜欢过我。于是之后每次投中球我都会看她一眼，而她果然每次都笑得很灿烂，这更让我飘飘然了。

　　终于，在我的神勇表现下，本班夺得了高一的篮球冠军。赛后，同学们纷纷来祝贺我，可是当我搜寻十班那个女孩儿时，她却不知踪影了。

　　不过我仍然无比开心，因为突破手们纷纷说起了恭维话。“想不到哲远投的这样准啊！”“没有他今天赢不了呢！”“早知道这样，上一场多给他传传球，一定不会赢得那么艰难啦！”太爽了，这简直就是我人生的巅峰啊！

　　然而仔细想想，所有我投进的球都是陆淼助攻的，他却什么也没说。

　　骑车回家的时候，我问他，“你为什么会那么信任我能投进？”

　　“你那么认真的练力量，练投篮，没有理由投不准的。”他冲我笑一笑，仿佛在肯定我的表现。

　　“只是这样？”

　　“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耐心做那些训练唉！”

　　“跟你说，在那种压力下，我真的紧张到手抖哦。”我谦虚了一下。

　　“那是当然的啦，说实话，我觉得你真是个很有趣的人，跟别的人有些不一样。”

　　被他这么说，我确实很开心，毕竟，人都喜欢被别人看成是与众不同的。然而我这个人哪里有趣，哪里跟别人不同，我倒是想不出来。如果说只是成绩不错能考上最好的高中这种事，那全学校的同学不都一样么？

　　虽然没有想明白，不过从那之后，我连上学的时候，都会在路边等着陆淼骑车过来再一同去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