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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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国了，今天的飞机”
“这么快？才答辩完吧？”
“实在没什么可待的”
“车子卖了吗？”
“扔给代理了”
“工作找了吗？”
“没”
“父母知道吗？”
“你指得是没找工作，还是回国？”
“都不知道吧？”
“嗯”
“喂喂，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反正都无所谓”
“回来以后打算住哪里呢？”
“不知道”
“不回家住吗？”
无言。
“不然住我这里吧”
无言。
“航班号发来，我去接你”
无言。
“真拿你没办法”
伴随着令人头痛的轰鸣声，飞机已经平稳地飞行了十几个小时，看样子就快要到达了，我一边回想着登机前和绫子发的微信，一边责备自己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自己回国的消息。
可是，除了她，还能说给谁听？我真的不想像个幽灵一样飘回阔别五年的祖国啊。
说来可笑，我那时选择出国念无聊的物理博士，还是在没前途的大学，与其说是对进入社会的逃避，倒不如说是对绫子的逃避，而如今，还没回国，我差点就又要一头扎进她的世界。
所幸最后关头咬住牙没说我的具体航班，不然就真的无路可退了，一旦她在身边，我总是全然无计可施，只能乖乖地被她牵着走，而且还无比享受这种感觉。
本不打算多去想绫子的事情，可怎奈思绪像盒子里的魔鬼，一旦被释放，就再也难将它关回去，我于是便不做挣扎，任由它占据大脑的全部。
绫子的名字叫做叶绫，然而她的朋友都叫她绫子，并不是像日本的名字那种将“子”发成重音，而是像“叶子”这样的名词一样发轻音。记得我第一次叫她“绫子”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脸红的发热，仿佛是我强行把两人的关系拉得很近似的，赶紧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
谁想她调皮的提起裙摆，双膝微屈，学着贵族家的女侍那样给我行了个礼，搞得我更加的窘迫，而她却似乎很高兴戏弄了我似的，想笑又抿着嘴拚命不笑出来。
她会不会又长得更高些了呢？
我不禁想起第一次面对面见到绫子的时候，她好像还没到我的下巴，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头顶已经差不多要到我人中了，女生过了十八岁还能长个儿，在我看来也算是个稀有物种了。
由于不止是身高，连样貌和气质都在变化，我实在无法清楚地在头脑中勾勒出她的样子，然而她常做的动作我是忘不掉的——但凡直视我的眼睛说话时必定将小臂在胸前交叉，伸直的手指轻轻搭在靠近肩膀的地方，仿佛怀里藏着一只受伤的小松鼠似的，又仿佛在满心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似的。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曾经对着镜子做出类似的动作，不知是不是性别不同的缘故，镜中的自己令人作呕，一点儿也不像绫子那般自然而且优雅。
橘色的夕阳染红了天际，让机舱里也变换了色彩。
那时候的我们是什么关系？现在的我们又是什么关系？两个问题刚刚浮现在脑海中，我就竭尽全力地试图将它们驱逐出去，对我而言，它们就像物理世界的本质一样，再怎么想也不会真正明白，只会使我变得更混乱而已。无论是物理学还是现实世界，孤立的两体问题总是很好解决，然而我的世界并非只有她，她的世界也绝非只有我，就算我自己心里有一个答案，也未必跟她心中的答案相同。
一次次的失重感和耳膜的压力提醒着我飞行高度正在持续下降，透过云层已经能隐约看到熟悉的土地，本以为无论如何我也会为即将踏上故土而兴奋，不过说真的全身上下能感到的只有虚无。至于下飞机后何去何从，我依然懒得去思考，仿佛机场就是自己人生的终点站一般。
地面上的景物愈发的清晰，乘客们纷纷寄上安全带。我茫然地望着显示器上的飞行高度不断变化，五百米，四百五十米，四百米，三百五十米，已经能看到首都机场的跑道了。
一刹那，我感觉身体往上猛冲一下，倘若没有安全带拉着身体，头必定要撞到行李舱了，机舱里所有人同时“啊”的一声。几乎所有的人都立刻意识到，人往上冲意味着飞机在急坠着，紧接着感觉到一阵剧烈而无规则的抖动，我看到身旁白领的脸因惊恐产生了严重的扭曲，舱内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该不会是失速了吧？”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在这种低空出现这种事故，十几秒之内不能把机体拉起来就要坠毁了。”（所谓失速，大体上就是飞机前行所产生的升力不足以支撑飞机的重量从而导致机体的突然下坠。）
不知怎地，一瞬间我突然莫名的兴奋，想到可以不必面对今后的日子，总觉得松了一口气似的。反倒是为飞机上其他人感伤，因为在不远的机场中，一定有很多人正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等待着和他们一起共度的未来。如果知道这世上没有等待他们的人，他们大概也会和我一样平静地面对死亡吧？
飞机依然急速下坠着，没有任何改变的征兆，地面已近在咫尺，然而在最后的几秒里舱内又变得出奇的安静了，仿佛每个人都早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似的。就在绝望之时，飞机突然成功地拉高了，仿佛重新地起飞了一般，抖动也消失了，舱内爆发出狂欢一般地尖叫声，将机长安慰大家和致歉的话完全掩盖掉了，身旁白领脸上的扭曲还没消失，不过攥紧的拳头已经放松了下来，每个人都沉浸在恢复安全的愉悦中，互相祝贺。是操作失误还是机体故障？至少暂时没人关心了。
顺利降落后，大家纷纷涌出机舱，直到每个机组人员都注视着我的脸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机舱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安检，过海关，取行李。等我机械般地做完这些事情，走出国际航班出站口时，夕阳也快要消失了，不考虑一下今晚的落脚点恐怕是不行了吧？一边思考着，一边穿越接机的人群，我走得很快，因为我知道这么多期盼的目光中，没有一双是在搜寻我的。
“哲远，这里！”什么人在叫我的名字，令我停下脚步。
清亮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位高挑的女孩身着连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人群中。那交叠在胸前的小臂，那搭在肩头的手指，那仿佛满心期待地等着心上人到来一般的目光。
那是期待着我的目光，绫子的目光。
“哲远！”她呼喊着我，声音虽然不大，却传得很远，仿佛隔着我跟身后的人打招呼一般。
以活在世上的人而论，绫子应该当仁不让是我最想见到也最怕见到的人。
我一口气吸到肺叶的最深处，再次迈开步向她走去，打招呼的时候本想保持平静的表情，可是嘴角却忽然不由自主地上翘成微笑的形状。
我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笑，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在和陌生人说客套话的时候，以为微笑能掩饰内心，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冷漠；第二种情况，便是心情过于激动的时候，无论发生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这种情况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发生过了。
“你怎么来了？”我强装镇定的说。
“总不能没人接你吧？”她温柔地瞪了我一眼。
“可是我没告诉你航班号啊？”
“人家一大早就过来等啦，所以才说真拿你没办法嘛！”她嗔怒着，露出埋怨的神情。
从早上等到太阳落山吗？我心中一阵激动，几乎就要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不过我没有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