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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臂助(3) ...

  •   入夜。书斋。
      八盏红油大蜡满照乾坤,卞安仁与心腹围案筹谋,间或传出几声拨高的议论。
      “卞公,我听说那桓五郎的暗探都已出动了,夜长梦多,那桓家女郎还是赶紧送进府得稳妥。”
      另有一幕僚忧急道,“文华说得是。卞公,这百利无害的事儿夫人那里总会体谅,现下当务之急是把那小姑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进府中——”
      卞安仁挥挥手,神色倦怠不堪,“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是琅琊王氏的小姑。”
      闻言,那两个卞家心腹对视一眼,交换了神色。
      卞安仁道,“一个活人抬进了府里,府中人定会觉察,这王家小姑来意不明,又鬼精灵得很,只怕宣扬出去,到头来于清议有碍。”
      而这个时代,一个恶名足以让自己晚节不保,他哪里敢铤而走险。
      “这个简单,南岳衡山风光大好,夫人携王氏女出游,可不正是一举两得,解了燃眉之忧?”
      “那小姑子借由天气炎热不肯出游——这暖风和煦,难得她还演的下暑热的戏码!”
      片刻的沉默后,那精瘦的幕僚目光阴诈一转。
      “不如——”他抬起嶙峋的手掌,缓慢的,做出一个下切的动作——
      “不妥!”卞安仁摇头,“那小姑子身份当真显贵,老夫暂时还动她不得。”

      话音刚落,忽听外间一声清喝,竟是卞家女郎卞施施喊道,“是谁?!是谁在偷听!”
      卞安仁悚然回头,正撞见窗棂上一道黑影窜过,如箭去流星,追之晚矣。

      在离荆州不愿三百里的夷道,卞家划过一处庄园,周回三十里,庄内有两山四湖。
      传言,现任家主卞安仁数十年前山中踏春,曾白日枕石而寐,梦中有女自荐枕席,醒后果然得见一姑射仙子,冰肌玉颜,世间粉黛万不及一,但只一瞬,便一枕黄粱,再不见那仙子踪影。
      王情目不转睛,烛光中盯着那卞家现任家主的字帖,目光严肃仿佛正与人手谈,执子围杀。
      外间脚步杂沓声,声音沸羹声早转为沉寂,徒劳而返的结果是管事高亢的训斥声久久在夜风中回响,王情留着后窗,只是那蹁跹佳人却没按时逃遁归来,想来是旧主难忘,漏夜传书去了。
      王情焚着梨花木,没有虫蝇搅扰的夜晚格外静谧,只有她淡淡的声音淡淡的讥嘲,“那老不朽的不过色中饿鬼,得了个悍妇,想纳妾却畏畏缩缩,所以胡诌出来姑射仙子要警醒自己的婆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哼,自荐枕席,真是好美的白日梦——他肥肠满脑的模样,也不怕唐突了仙人!”
      “荆州卞家,左不过是桓家的左膀右臂,除掉也没什么不可以,”她歪头瞧着那字帖,自在的眉目一派单纯,“琅琊王氏骨子里生就的秉性,哪里容得我王氏阿情畏缩!先下手为强,荆州卞家这百年广厦,且看我如何叫它一朝倾颓,一败涂地!”

      荆州。
      夜风洗去白日的灼热,城楼为衬的夜空泛着黯淡的赭红,城阙之上,一场惊心动魄,生死搏杀正悄然进行。
      两路人马,守方人多势众,中间一顶暖色软轿被团团护住,身手精悍不见丝毫的被动,攻方寥寥数人,却皆是各种好手,抹削砍剁,尽显铁血肃杀。
      两方能力相当,很快转入拉锯战,进退不得。
      “废物!”
      暗处的桓石秀断喝一声,几步踏上墙头,背后软弓一拉,三支箭羽流畅的搭在弦上,弹指飞出!
      箭羽华丽飞射,三点一顿,去势汹汹,赭红的夜色中,桓石秀居高临下,既威且煞。诚如王情所言,荆州刺史桓豁的三郎石秀,百步穿杨,发则命中,箭箭毙命!
      一阵短促的惊呼,守方明显被打乱了阵型,攻方乘虚而入,自有矫健儿郎早先一步掀翻轿帘——
      原该坐着韶年小姑的软轿,空手一抓,不想竟空空如也!

      “有诈!”
      一声高喝还为收稳尾音,已然戛然而止。
      在悄无声息的夜色中显得的格外刺耳尖锐!

      怎么?!羽烟传递的消息有误!
      桓石秀看着那空荡的小轿,难以置信!

      攻方几个蒙面人相视一眼,神色交换,保持着攻击的姿势,一致的后退一步——
      再,一鼓作气,迎头痛击!
      守方一声尖哨,一行黑衣人鬼魅一般,从暗夜中窜出,训练有素,一队翻身将桓石秀团团围住,一队则涌进一条隐僻小巷!
      擒贼擒王!这是——埋伏!
      早有预谋且敌众我寡!刹那间,形势逆转!

      桓石秀连发数箭,角弓急劲,流矢裹挟急风,于暗夜中脱颖而出!
      箭羽上仿佛附着双眼,角度刁钻的切进来者咽喉,贯而穿之,在夜色中爆开一幕血雾!
      这切白菜的收割人命的身手太过骇人,黑衣人行有所止,心有所惧,便更是不等近桓石秀的身,就已去见了阎罗。桓石秀利落的料理完这群黑衣人,腰间箭壶箭羽已尽,下方两方人马正厮杀难解,且己方有被瓦解包吞劣势,下意识的,桓石秀看向小巷的街口——
      小巷口,桓祎血染宝剑,长身玉立,目不转睛的静看局势。
      忽的,他一声高喝——
      “保留战力,掩护撤退!”
      上位者的威严,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力,无需响亮冷漠,便自有人心仪影从。
      暗卫改攻为守,按部就班的后退,对方也无心与其打消耗战,只警惕着被反扑一口——

      嗖——
      一声箭弩破风之音飒沓而来,敌方应声倒下一员!
      原有的平衡瞬间打破,自以为双方出尔反尔,怒火中烧,短兵相接下,又一次陷入恶战!
      桓祎霍然抬头——
      只见高墙上的另一端,一人横弓着臂,正伏弩射杀!
      那身段眉眼,纵然相距甚远,桓祎仍不费力的一眼辨出!

      竟是那穆氏阿荷?!

      她的每一次扣弩,都仿佛流星赶月,毫不间歇,带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狠辣癫狂。这般各自为战,一念执着,全然不是她平日的慵懒懈怠!
      那高墙随即跳上了一个大汉,游侠打扮,大手扳住穆荷手中的小弩,拉住穆荷的往怀里拽!看穆荷踉跄的步态,竟是喝得大醉了!之后两人拉扯着一起跃下高墙,隐没巷中——
      饮血铮鸣的寒光宝剑在桓祎手中龙吟不止,他身后是狭路丧命的黑衣尸体,浓烈的血腥味陪衬赭红夜空,上演一场人间炼狱。
      “留个活口,剩下全歼!”桓祎随手扔给桓石秀两个箭壶,如是说道。

      深巷。
      逼仄狭窄的街巷,高耸的墙壁阻挡了外界血雨腥风,只留一段赭红阴霾,偶有夜猫咪唔走过,诡秘的看一眼那叠在一处的黑影。
      低低的喘息在夜色中张力十足,一处激吻的两人,全然忘我,只差没解了衣服动作起来。
      穆荷嘤咛一声,推搡道,“江通,有人——”
      被搅了兴致的儿郎,显然对这不速之客极是着恼,扭头看将过去——
      街头巷口,两位遗世郎君一前一后,披着黯淡夜光,冷眼看着这一幕的荒唐。

      桓祎左肩上鹰飞鹤舞,血红的图腾仿佛来日远古洪荒。
      穆荷推开江通,漫不经意的擦过唇角,“今夜星河璀璨,花星朗照,桓君怎的却与美人失之交臂?”
      言下指的竟是那暖色小轿,她喝得有些醉,睡意惺忪的眼迷离着泪意,“是了,今日他君红鸾天喜,桓君却诸事不宜。”
      看不惯这女郎放浪的模样,桓石秀冷声打断,“风凉话说得多了,小心闪了舌头!”
      穆荷醉意迷离的看将过去,脚步虚浮——
      江通展臂一横,将穆荷护在身后,隼一般的眸针锋相对,“你是哪个?”
      不等桓石秀自报名号,穆荷早已笑着打断,“江通,别跟这种鵩鸟计较,贾太傅都避之不及,咱们免得伤了阴鸷!”
      鵩鸟,头状似狸猫的大鸟,古来被称不详。

      穆荷对于桓石秀的长相很是没有好感,虽然俊俏,却总觉得眼角下吊着,颇有一副自命不凡嘴脸。
      冷冷的呸上一声,眼波流转不屑。
      桓祎扬手制止桓石秀的反击,淡淡道,“趟了这趟混水,那些事卞家的人枉死,你如何收场?”
      “这与我何干?”遇饮酒时即可醉,得高歌处且高歌,穆荷一向如此,以至于这话说得很是泼皮无赖,理所应当,“我不过恰巧撞见,不爽他们就出手教训一下而已!”
      她的衣衫半解,显然已无暇顾及自己的仪容,左歪右斜,跌跌撞撞的朝着桓祎走来。
      桓祎突发制人,忽然钳制住她的手腕,往怀中一带,目光很是疑惑,“我可曾得罪过你?”
      穆荷顺势靠上他,仰着下巴,漫不经心,“不曾。你是我的财神,我请你还请不来——”
      她的眼泪意朦胧,仿佛几百道光华妩媚流转而过,掠影浮金无可琢磨。
      “呵——”她笑着一声喟叹,挣开手腕,推开他。
      带着踉跄的醉态,穆荷长袖一甩,引吭而叹,“我醉欲睡君且去,明朝有意明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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