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之十里水沉》冷川平

6、第 6 章

　　“前面的路比较险，你可一定小心，跟好了。”令狐冲回头对任盈盈说道，“或者你可以拉住我，这样我们就不会失散了。”
　　任盈盈没有说话。此时阳光已渐昏暗，树影越来越长，山间的雨水却还没有晒干。早上开过的金光菊和旋覆花的花瓣已经闭合，除去山林里的蝉声外，山中一片寂静，四处皆然。偶尔从山的深处，传来一声夜鹰或是潜鸟的长鸣。
　　“就在前面。”令狐冲拉住任盈盈向前面下坡的路上跑去。他很庆幸这次任盈盈没有将他的手甩开，更庆幸自己没有被困在山里面。关于自己是如何找到正确的方向的，令狐冲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就是因为，他感觉它在那里。
　　虽然是再次看到这里的景象，令狐冲却感觉它对自己的感觉上的冲击一点也没有减弱，相反，由于心中所存有的印象多了起来，他感到这个地方多少又感示出了新的东西。夕阳的光辉给油桐树叶镀上了金边，让一些白色的花隐入了阴影之中。阳光同样映照在他们的脸上和眼睛里，令狐冲发觉任盈盈的目光发生了些变化，映在她眼中的景象如同闪着星光的湖面上燃着金色的火焰。
　　“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东方不败这个人阴鸷而且傲慢。”任盈盈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从小就讨厌他，特别是觉得一个男人做出那样的行为举动太让人恶心了。”她停顿了一下，“而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世界好可怕。”
　　令狐冲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去说什么。火焰的光彩在任盈盈的眼中闪动。
　　“我感到迷惘，这是第一次。——我看到的，决定了我的行为，每个人都是这样。人可以瞬间变化，可以转眼死去，——我根本不是想说什么生存哲学，我只觉得，我开始来不及去想、跟不上这世界的速度。
　　“某些观念让我们把世界分得很清，我说不准对错。也许，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任盈盈停止了说话，眼中的火焰突然熄灭，融成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令狐冲仍然什么也没说，他其实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他想如果东方不败在这里，一定会让他看不久将会沉下地平线的夕阳，告诉他：“我们走在日与夜的分界线上。”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就好像，”任盈盈擦掉泪水，笑了，“就好像——来到这里之前，自己的眼睛一直是瞎的？”
　　令狐冲也笑了，他到现在还第一次感到这样如释重负一般。“是的，就像，——在这个世界上我谁也不认识。”他抬头望着树影中的油桐花。白色油桐花明显消瘦，地上的雨水中漂着整朵坠落的花朵，一片一片的。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欲望，想把它们一朵一朵全部捡起来，再送回树枝上去。
　　但是起风了，白色的油桐花纷纷离了枝，霰雪一般洒向大地，在风中划出流星一样的弧线。地面的积水绉纱似的荡漾开来，浮在上面的油桐花飘摇着散开，如同七月雨中海港上的船只。
　　令狐冲伸出手，然而，什么也没有接到，油桐花如雨一般洒在他和任盈盈的周围。天边将天际线染得金银杂色的夕阳，一瞬间坠下山的边缘，只剩光线依旧在天空高悬着。
　　“我们下山吧，不然天马上就黑了。”令狐冲说道，他带着任盈盈出了树林。东边的天空上出现一轮银白色的月亮，金星在西方的宝蓝色天空上闪光。

　　“启禀教主，圣姑求见。”东方不败面前的人向他禀报说。
　　东方不败端正地坐在教主的宝座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石壁上面燃烧的用来照明的火焰，火焰似乎在他的眼中跃动。
　　“这个地方似乎不大适合接见她，嗯？”他微笑了一下。禀报的人茫然地看着他。
　　“你去告诉任盈盈，请她在后花园等我一下。”东方不败平静地说。

　　任盈盈站在花园中一个亭子里，等着东方不败的到来。她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东方不败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入口的小径上。这一天的清晨，阳光很安静。
　　东方不败走到任盈盈的面前，对她微笑。“你来找我有何贵干？”他问。
　　任盈盈忍住没有对他细声细气的声音表露出不爽，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东方不败，说道：“你今天怎么没有穿女人衣服？”
　　“很奇怪，是吗？”东方不败仍在微笑着，“我不想吓着你。”
　　“知道就好。”任盈盈还是流露出了她的脾气。她停了一会，又说：“油桐花谢了。”
　　“我知道。”东方不败柔声细气地说。
　　任盈盈惊奇地望着他。东方不败转头望向阳光下盛开的繁花说道：“我就是能知道，没有什么理由。”
　　“喂，你听好了，”任盈盈大声地说引起东方不败的注意，“我知道杨莲亭死了你心里不是滋味，所以我把冲哥托付给你，你可要好好待他，听明白了没有？”
　　东方不败回过头笑了起来，“盈盈，你怎么什么都不明白呢？”他一脸无奈，“这此你对令狐冲说过吗？”
　　“我没有告诉他。”任盈盈说道，“我一个人背着他来的（就像他上次背着我来找你一样）。”而后她的表情和语调突然严肃起来，“你可以给冲哥的，我完全给不了。”她的声音沉了下去，“你让他看到了在这世界生存的另一种可能，你给了他很多东西，对此，我只能在一旁看着。”
　　“你理解错了。”东方不败说道，他刚想继续往下说，就又被打断。
　　“我必须承认，两天前冲哥带我去山里看油桐花的时候，我有一点羡慕你。”她有点俏皮地笑了笑，“我也曾讨厌这种诡诈的环境，一个人跑到翠竹谷里躲起来，但是我从来没能深入发现过什么别人不曾发现的东西。冲哥喜欢你，他和你在一起会幸福的。”
　　“盈盈，我感觉你自始至终都在开我的玩笑。”东方不败平心静气地说，“我经历的生活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承受得了的，你还是习惯于将问题看简单。令狐冲不可能会和我在一起，这个世界不会容许的。”
　　“你不一直是只要自己认为值得的事就会去做吗？你干嘛考虑这世界怎么看你呢？”任盈盈反问，“你不一直就是这样做的吗？”
　　“别这样。”东方不败请求。
　　“我讨厌你。”任盈盈盯着东方不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一切都被你毁了。你阴谋设计夺了教主之位，把我爹关进黑牢，然后任由杨莲亭那么一个卑鄙的家伙为所欲为，你最后还刺伤我的脸。我知道你对冲哥很好，但我就是恨不得你快死，你懂吗？”
　　东方不败吸了口气，淡淡地说：“我也恨不得我自己快死，只是这里的大夫不让我死。”
　　“这是什么逻辑？死很简单，活着才难。”任盈盈有点报复心理地继续对东方不败加以讽刺，“人有上千种死法，只有一种活法，——天哪，你怎么了？！”她看了东方不败一眼，惊恐地尖叫了起来，“大夫！东方教主有危险！”

　　“你还说你不是重病人？”冷川站在东方不败的床前略带不满地看着他，“正常人会平白无故吐血吗？”
　　东方不败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但还是报以微笑：“这淤血一除，倒是舒服多了。别那样看着我，我又没欠你钱。”他故意显得很轻松的样子，声音却有一点虚弱。
　　任盈盈坐在一旁，局促不安，像个闯了祸的小孩一样。她并不认识这个大夫，但听说就连东方不败也会让他三分，这更令她紧张。不过或许是出于任盈盈是女孩子的缘故，冷川没有责难她。
　　“如果没有我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任盈盈小心翼翼地说道，她站起身挪动着步子。
　　“恕我不能送了。”东方不败有点费力地起身望着任盈盈，对她笑。冷川很快制止了他的行为。
　　任盈盈静悄悄地离开了。没过多久，令狐冲走了进来，“盈盈说你旧伤复发，是这样吗？”他急忙跑到东方不败的床前。
　　“我没事，真的没事。”东方不败正与令狐冲目光相对，“你们把我搞糊涂了，你们究竟是想干什么呀？你们要让我在你们的闹剧中出演什么角色？”他仍是轻柔地说话，“冷川，请回避一下，可以吗？”
　　冷川声称要给他加大剂量，但他并无迟疑地点了点头离开了。令狐冲坐到东方不败的床前，俯身将刚刚带进来的两枝油桐花插在东方不败的头发上。
　　“你又干这事。”东方不败说着，摇了摇头。
　　“这是今年最后的几枝油桐花。”令狐冲将手里剩下的四五枝油桐花插进桌子一角的瓷瓶里，“两天前那场雨几乎将所有的花都吹落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些的。”令狐冲感到经历了这样一些事之后，他的思维方式变得愈加奇怪。倘若是任何一个从前在华山派与他熟识的人再见到他，一定会认定他神智出现了问题。
　　“看我给自己招致了多大的麻烦。”令狐冲自嘲地说，“早知会如此，我就应该在当初避免与你面对面，更不应该去用剑刺你，我现在是多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他仰天而叹，东方不败静静地望着他。
　　“我还是想知道，你对我们究竟是怎样想的？”令狐冲低下身面对着东方不败问道。
　　东方不败起身倚靠在床边，目光温柔而清澈地对着令狐冲。“没什么特别的。”他说，“其实，是你们不停地曲解我的意思，就这样。一开始我会拿你作为人质，只是因为你当时站得离我最近。”
　　令狐冲像脑中遇着一个炸雷一般，他本以为——或者说他是在期待着——东方不败对他的一切行为应该有一个复杂些的动机在里面，哪怕那个动机并不那么使人容易接受。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你还带我去看油桐……”令狐冲犹豫地说道。
　　“只为了给你留下个印象而已。”东方不败说道，“我承认选中你就是因为感觉你对我的反感比那几位少一点，不过我可没准备改写你的人生。我没想让你记我一辈子。”
　　“看起来我是永远忘不掉你了。”令狐冲叹道，“那么，你记恨任盈盈吗？”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我和她已经扯平了，不需要继续计较了，不是吗？”他望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油桐，“可能，你说对了，虽然我到底是没有胆量去相信——莲弟会对我好，只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会维护他的利益。”东方不败说完，闭上了眼睛，好久没有说话。
　　“盈盈说要把我让给你。”令狐冲苦涩地笑了笑，“你怎么看？”
　　东方不败望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令狐冲凭口型推断他说的是“发神经”。“盈盈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东方不败说道，“你可不要再惹她伤心了。”
　　“明明是她先发小姐脾气的好不好？！”令狐冲不满地叫道，“我哪里有惹她？”
　　“那你就安慰安慰她。”东方不败看着令狐冲的眼睛，他的瞳孔放大，黑黑的，“你答应我。”
　　（S：于正版笑傲江湖的支持者请无视下段对话）
　　令狐冲点了点头，他坐到东方不败的床边，伸手搂住了东方不败的肩膀。“我问你个问题，”令狐冲说道，“打个比方，如果现在任盈盈患了很重的病，需要你的心脏才能救活她，你会把心脏给她吗？”
　　“你怎么想呢？”东方不败微笑，“我听你的。你让我给她我就给她。”
　　令狐冲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他才说：“我不会让你把心脏给盈盈的。我可以陪她赴死，但你一定要活下来。”
　　他伸手紧紧握住东方不败的手，长叹一声，望着天花板：“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够活得好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