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花开》颜fei

1、上

　　六月九日。对于这个城市一部分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值得大肆庆祝的日子。
　　出了考场，湘君稍稍眯了眼睛。毕竟是六月的天气。早上还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现在这日头却有些毒辣地晒了，可是，湘君还是微笑了。微微舒了口气，扶弄着背包上了流苏，向考场的大门迈开纤巧的步伐——人如其名，湘君就是这个浮世不多见的真正温婉的女子，什么都是淡淡的，学业，嗜好，感情。仿佛是用久了的青花瓷在灯光下反射的不刺眼的润泽。
　　忽然感觉背后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回头，却是好友敏如。“做什么，吓煞我了。”吴哝软语，让她的责备没有丝毫的威慑力。敏如笑嘻嘻的，“我是提醒你，晚上六点半，徐家汇的‘优派’，莫要忘记了。”也是地道的方言，再活泼的女子一开口，总夹杂了挥之不去的妩媚。
　　湘君抿嘴巧笑，“知道了，一定准时。”
　　“那就好。我先走了，伊还等我呢。”敏如的脸上飞过一抹绯红，说不出的娇俏。
　　湘君也笑，只是觉得好笑，昨日里还让师长家长畏惧如洪水猛兽的东西，一夕之间就变的光明正大了起来。自己也看向大门口，一抹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仿佛有些时间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玩的开心点。”然后挥手，和女伴作别。
　　出门，上了42路公交，今天是两块钱的空调车，犹豫了一下也上去了。不是高峰时段，车里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所以湘君得以从容地刷了卡，挑选了自己喜欢的靠窗的位置，一路数着淮海路边的梧桐回家，已经开始有夏天的味道，梧桐的叶子长的很好，阳光从枝桠间勉力寻了缝隙投下来，明明灭灭的，十分好看。
　　车在城市最繁华的一隅停了下来。湘君下车，抚平校服裙子上的皱折，然后穿梭在稠密的人群里，安安静静的，不引人注目。左拐，右拐在往前20米，隔着一个小小的红绿灯，湘君就可以看见对面门牌上敦厚稳重的“东昌里”三个字，刚刚市政大修过，那几个油亮的黑色大字在粉白的墙壁衬托下显得犹为润泽，仿佛随时能滴出油来。
　　湘君安静地穿马路，安静地走进弄堂。一路上不时有人和她大招呼，苏北太太，宁波爷叔，新嫁的小媳妇……操着含着浓重家乡口音的本地方言，微笑着向湘君道好。而她也一律微笑还礼。“恩，爷爷好，考的不错。”“奶奶好，路上蛮顺利的。”“陶陶妈妈啊，今年卷子不难啊。”一阵喧嚣以后，幽深的弄堂开始安静，仿佛头顶上晾晒的花花绿绿的“万国旗”和这逼仄的小径把所有的声音都略得干净，徒留湘君的圆头皮鞋“笃笃”扣击水泥地面的声音。
　　湘君住的楼掩隐在淡淡的绿色中，门口，有老人正整理着那一丛茂盛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
　　湘君在老人身后大喊：“太太。”没有反应。才又要喊一声，老人回头转身，“哦哟，叫这么响做甚。真真骇人了。我今天戴助听器了。”虽然好象在责备，但口气也轻柔，而且仔细看还能发现，这太太和湘君是极为相似的，不是说容貌。而是那种神韵气质，都是淡淡的，但看的久了也慢慢品出了味道。
　　看湘君进了屋，老人在外面继续自己的植物修剪，头也不抬的吩咐：“中饭在桌上，热热，等会一起吃。”
　　吃过午饭。湘君回房间休息。原来只打算稍稍眯一个小时，没想到却睡过了钟点，还是四点的时候太太叫醒了她，“湘君醒醒，晚上要出去的。”湘君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刻，才起身，从衣橱里翻出一身换了——不是时下女孩子热中的韩式可爱路线，倒有几份中式的复古风情，白色无袖的衬衫，领口裁的高一些，正好让一圈繁复的维多利亚式的花边驯服地围到胸前，“像木耳”，这是湘君私地下评价的，可是不能否认真的是好看。下面的裙子颜色比较鲜亮些，图案是抽象的水墨，再配一双白色细跟凉鞋，感觉和当下许多女孩不一样，但，真的很漂亮。
　　出门前，太太又在湘君手里塞了件针织的中袖外套。“晚上风大，会冷的。”
　　稍微吃了一点东西，湘君出门。门口那丛不知名的植物却伸出了长而柔软的枝条，钩住了湘君低头去解，却看见翠绿色的叶子中不知何时打了骨朵，纯粹的白色，只是到根部才微微地泛青，又是旧时簪子的形状，让花苞看起来就仿佛是一根上好的翡翠玉簪。
　　车站上，湘君很幸运地马上搭上公交，一路上畅通无阻，抵达“优派”也不过六点过一刻。
　　进门，立时有服务生殷勤地上前，“小姐，几位？”
　　“没有，我约了人。”湘君微笑，“许竣……先生。”想想，还是在后面加了先生。
　　服务生略微翻看了手中的单子，抬头微笑，“是的，小姐。请走这边。”周到地带湘君上楼。
　　七拐八歪地绕圈，终于抵达目的地。湘君头晕的同时暗自庆幸，还好是有人带路，若是只告诉你房间号码要自己摸上来的话，也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推门进房间，偌大的VIP包厢里早已是人声鼎沸。男男女女都十分兴奋。湘君高中的班级很奇怪，是说不上的团结，高二分班的时候人人都抱作一团哭得凄惨，也不知道是谁的注意，竟然最后都选了化学，一个都没有少的全又聚在一起，让校长跌破眼镜的同时，也大概创造的一个校历史上的奇迹。
　　看见湘君进门，方才还在和男友深情对唱的敏如大叫：“湘君，这边。”又不死心地加了一句：“哇……你今天好漂亮啊，我们的蔷薇花终于盛开了。”一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湘君身上，顿时让她觉得自己想是照妖镜下的白娘子，手足无措的。
　　坐到敏如身边，湘君轻轻地拍了她一记，嗔道：“做什么，怕别人不认识啊。”敏如笑笑的，不回答。
　　酒过三巡，众人也已经是酒酣耳热，湘君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借去洗手间的机会出来透气。问清楚的地点，湘君在类似的环境中穿行，终于要到达目的地了。却看见有一对男女在包厢的门口热烈的拥吻。湘君脸红，别在脸去，却还是在身行交错的时候还是因为错愕微微张开嘴，稍稍粗重的呼吸，那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真是自己初二的时候第一次爱上的人，自己高一年纪的圣，那个神情冷漠桀骜不驯的男生，眼里有目空一切的冰冷。
　　那是湘君第一次爱，食不甘味，寝不安枕的仿佛被杜丽娘附体。后来她觉得这感情应该被圣知道，于是傻呼呼地跑到圣面前，对他说：“我喜欢你。”小女生的第一次表白珍贵的如同人鱼的眼泪，一字一句，虔诚地用双手捧了，呈现给心爱的人。
　　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蔑地说：“你是谁？长了这么难看，我怎么会喜欢你？”
　　湘君楞在那里，不自觉地伸手抚摩自己的脸，喃喃道：“我很难看吗？”换来的是圣的眼光像锐利的刀锋一样，凌迟着碾过她的浑身，简短道：“丑小鸭。”
　　事情只是一个开始。湘君的表白让她迅速成为全校同学的笑柄，圣把这件事情当成炫耀这件魅力的工具，大肆张扬开去。孤独的湘君默默地忍受所有的羞辱，嘲笑和鄙夷发目光，直到中考结束，自己以全校最高的分数来到城市另一端的市重点，一切才尘埃落定。
　　在洗手间用凉水冲了脸，湘君出门，原路返回。男女依旧热烈的接吻，湘君只是在身行交错的时候，冷冷地投了一眼。
　　回去又坐了一会，湘君就回去。去车站的路上，夜风很凉，湘君抱臂走了一会，又站住，笑着从包包里取了针织外套披上，熟悉的香味和夜风一样柔和地围绕在身边，让湘君的心无比冷静，她可以感觉到时光的手在心上极快极温柔的抚过。他知道自己早已经不爱圣了，他原来就是喜欢如同今夜在他身边亮丽如玫瑰的女子，就仿佛是华丽的景泰蓝而不是像自己一般的青花瓷。所以，看着他与别人欢好，仿佛看见久别的人，虽然震惊却不哀伤。
　　到家的时候，钟点不过过九。湘君进门的时候注意，门口的骨朵开了花，只是微微张了口，却在无边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清丽淡雅。
　　进门，看见太太已经在打盹，桌上太摊着本书，扉页上是清秀的字迹——“海棠”，是太太的闺名，湘君猜测。而夹了书签的那页，湘君瞄到了那句句子：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有的是流星，有的是恒星。没有必要把流星抓的牢牢的。当你拥有了那几颗恒星，在回头看那流逝的流星，应该可以笑着流泪了。
　　湘君微笑，她没有按计划打扰太太，因为她俨然知晓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