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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上 Chapter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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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宫出来,太阳还挂在天空,不过已经渐渐西沉。落日的余辉将整个皇宫都映着通红。
晚霞红的似火,红的娇艳。
我与邓袭一同而走,心中却是多了分不快。脑中一直想着刚才皇后的话语问的是什么,邓袭见我一脸愁思,摸着下巴边笑边打量着我。
我怒瞪他一眼,他仍旧是那副表情。心想,算了,反正生气也是和自己生气,实再是犯不着。
他陪我静走了会,忽道:“什么感觉?”
我道:“有点累,每句话都是要想好了才能说的,可偏偏回话又不能慢,幸好赐了我张席子,不然若是跪着回话,我的膝盖又要遭殃了。”
刚才同我们一同出殿的那个阿儇走在我们前面,我看着她的身影,个子只不过到我的脖子,但从她弹琴的举止和走路的身姿就觉得她看上去要比这个年龄的人要成熟许多。
看着她的身影,低声地问邓袭:“她是何人?”
邓袭道:“伏波将军马援的小女儿马儇。”“马儇?”邓袭点下头,笑着说:“建武八年时,陛下亲率大军讨伐隗嚣,军队到了漆县时,不少将领认为前途情况不明,胜负难卜,不宜深入险阴,陛下也犹豫不决,难下决心。正好这时马援奉命赶来,陛下很是欣喜,并将将领们的意见原原本本地告诉马援,征询他的意见。马援便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会米堆成山谷沟壑等地形地物,标示各路部队进退往来的道路,分析时局。后来,陛下凭着马援的意见,将隗嚣大将十三人及部众十万余人全都收服,隗器逃至西城。汉军便占天水十六座属县,陛下派吴汉围西城,隗嚣的主力基本上都被汉军消灭。后来陛下说马援的这个‘堆米为山’是这战取胜的重要原因。所以他这人也算是开国的功臣。”
马援的事情我大概听说过,他原是陇右军阀隗嚣的属下,甚得隗嚣的信任。但后来便降了陛下。天下统一后,汉朝四处仍有战乱,马援虽已年迈,但仍请缨东征西讨,西破羌人,南征交趾,为汉朝立下了无数汉马功劳。
就在前几年的时候,南方武陵五溪蛮夷聚居之地暴动,武威将军刘尚前去征剿,冒进深入,结果全军覆没。时年马援六十二岁,请命南征。陛下考虑到他的年事已高,若出征在外,亲冒矢石,军务烦剧,实非易事,没有答应他的请求。马援当面向皇帝请战,说:“臣尚能被甲上马”。陛下就让他试试,听说马援披甲持兵时,飞身上马,手扶马鞍,四方顾盼,一时须发飘飘,神采飞扬,真可谓烈士暮年,老当益壮。陛下见马援毫气不除,雄心未已,很受感动,笑道:“矍铄哉是翁也”!于是派马援率领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人率四万人远征武陵。
然马援命令靠河岸山边凿成窟室,以避炎热的暑气。虽困难重重,但马援意气自如,壮心不减。每当敌人登上高山、鼓噪示威,马援都拖着重病之躯出来观察瞭望敌情。手下将士深为其精神所感动,不少人热泪横流。
邓袭叹道:“我邓袭一生未敬佩过什么人,马援算是一个。只是可惜他性格耿直,为人正直清廉,不懂讨好那些皇亲国戚,所以得罪了那些权贵。可恨那些权贵子弟心怀愤恨,趁马援病亡,一状告到陛下面前,说马援掳掠民间珍宝。陛下大怒下追缴了他的新息侯印绶,也不许他入葬从前的墓地。试问马援这样一个正直的人,怎可能做出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
我问:“那陛下难道不知道吗?为何不彻底搜查,以还马家清白?”
邓袭叹道:“既然是有心而为之,又如何轻易搜到证据?况且帝王之术在于权衡,陛下怎可能为了马家而打破这个平衡,在朝中肯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经此一事,马家的地位大不如前。那些人见马援死去,都来欺负孤儿寡母。马家三姐妹的年龄都在选妃的标准里,所以马儇的堂兄马严上表请命,让她进宫。”
我微点下头:“明白了,这样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如今太子没有正妃,如果马儇能够得太子的欢心,那些曾经欺负马家的人也会畏惧些。”
他笑起来:“幸好方才皇后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然没准你也会同马儇一样送进宫来,那时我就是哭长城也要哭死。”
我有些发懵,现在细细想来怎么方才皇后问话时是那样的笑意,再加上邓袭的表情,连贯起来现在一一想通,也不知这个邓袭趁我与他‘袖中大战’时说了些什么,竟让皇后生了如此的误会。
邓袭笑容满面,笑容中全是不是不羁。我瞪他一眼,风凉地说道:“我看你这副模样这个性子,只怕也是得罪了不少权贵,当心你今后和马家一样的下场。”
邓袭冷哼一声:“我与他不一样。”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道:“洛阳中的那些权贵我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安安心心地当我的邓家二公子,那些应付人的事就留给父亲好了。我记得我说过洛阳中的水很深,你如今可是明白一二了?”
如何不明白?可是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像是射出去的箭难道还要收回吗?我不喜欢退缩,我更不会后悔。
因为后悔只是为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我做过的事情绝不会后悔。
花间草木,闻语之芬芳,沁香袭人,惹的人姿态醉意。
远处偶有笑语声而来,我低头走着,心中只想着心思,邓袭已经笑着迎了上去,我才反应过来,看到前方的人微怔一瞬,才想起来跪下请安。
陛下抬手命我起。我站起身子,随陛下一同而走来的还有高密侯邓禹,太子刘庄,楚厉王刘英和废太子刘疆。邓禹看我的目光让我浑身发抖,颤的我全身不自在,太子看到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中透出锋芒,刘英盯了我一瞬,移开了目光,而刘疆面上挂着丝浅笑。可不管这三人面上是何种表情,个个都是带着探究的目光看我。宫廷讲究身份礼仪,邓袭身份尊贵,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与他同行。估计他们是在想我是何人,为何能与邓袭并肩而走。
我默默地向后微退一小步,站在邓袭身后一些的地方。
陛下对邓袭笑道:“你怎么和她在一起?”邓袭答:“回陛下的话,臣与云莺姑娘只是碰巧见面。”我看了一眼邓袭,不明白他为何要撒谎,见邓禹仍是盯着我看,我回道:“是皇后娘娘招民女进宫,聊了些琐事。”
陛下微点了点头未语。太子朗然一笑,“我当你们二人是故意一起的呢。不过我想也是,邓家二少爷是不会与风尘中的女子一同而行的。”
我微有些怒气,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心中的怒气通过眼神传达,他显然没想到过我会如此无礼,微愣了下,神色一派坦然地回视我的视线。
邓袭轻拉了下我的袖子,示意我不可如此无礼。我却依旧只盯着太子,似乎想要将他看穿一样。
废太子刘疆以拳掩面轻咳了几声,道:“父皇不是还想游园吗?我们不防往前清凉亭里歇息一会。”
陛下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去。太子收回视线,也随陛下而去。几人行了几步,邓禹突然转过身来,淡淡地说:“你还不过来?”邓袭面色一怔,看了我一眼,却又不敢不理会他父亲的话,朝我抱歉一笑,深深地看我一眼,往前走去。
回到园子里,人还未坐下来,兰姨就过来了,边走边笑道:“云娘,你猜我们有什么喜事?”
我故意吃惊地睨眼看着她,道:“莫不是兰姨你找到了良人,如今告诉我要出嫁了不成?看来我还得好好想想送些什么才是。不能太寒酸了些,兰姨你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定不会吝啬钱的。”
兰姨在我脑袋上敲了下,笑斥道:“你这张刁嘴,说什么糊话呢,我看是你自己想嫁。”我朝她吐了吐舌头,问:“那是什么喜事值得你这么开心?”
兰姨从怀中拿出几张契书,递到我面前。我打开一看,整整齐齐的八家歌舞坊的屋契,我又惊又喜:“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记得我仔细算过,以我们目前的资金来说只够买下京中五家歌舞坊的钱,那剩余的三家,哪里来的钱?”
兰姨一副傲气的样子,媚着眼笑道:“我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别的说不好,但压价砍价的事情却一定是在行。本来云碧坊生意渐好,那些小的歌舞坊就做不下去,正愁着如何生存,一听说我们想买他们的歌舞坊,当然是急着抛手了,赚到一笔钱,也不用再累死累活的了,想想看,怎么都是笔好的买卖。这就是人的心理。再加上以我兰姨在洛阳的熟人,那些歌舞坊还是要卖我些面子的,所以这些并不算太难。”
我侧头想了一瞬,“就算是这样,压价再压价也不可能压得那么低,毕竟人家不是傻子,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多赚一些的。我们的钱就算是压价最多只能再多一间,六间歌舞坊。”
兰姨凝视着我,笑道:“果然是云娘,看你算账那么吃力的劲,可是算的倒也是准确。不错,我们坊里的钱确实只够买六间的钱,剩下的两间钱是我用自己存下来的钱买的。”
我拿出两张契书递给兰姨,兰姨看了我一眼,我道:“我就拿这六张,这两该应该是你的。”
“说什么呢,这虽是我的钱买,但也因为是你的缘故我们坊里才那样红,我才足以赚到这么多钱,所以这些都给你,我也没有那样的心思来让坊里更红。”
我摇头笑道:“别再推托,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或者你可以将这两间歌舞坊卖给我,到时我给你钱。”
兰姨想了会,点头就走,我赶紧一把抓住她道:“别急,等我先给你立个字据你再走。”
“字据?什么字据?”兰姨问。我答:“知道你信我,但关于钱的事还是写清楚些好,也省得到时候有纠纷。”兰姨笑骂:“你做生意做的人都糊涂了吗?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给我的,我拿来买了两间舞坊,如今你还要给我写字据?”
我却是不管她,将字据写好后给她,兰姨一看,惊道:“哪里要这么多,我买的时候可没有花那么多钱。若你真是要立,数字还是写小些,只写我该得的就行了。你平日也是有什么好玩好用的让我先挑。”
我摇头道:“这云碧坊的事情哪样让我操过心,从早上忙到晚的又是谁?园子中的哪个姑娘闹了脾气,哪个姑娘争风吃醋,暗斗心机,都是你在劳神。这几间铺子也都是你在为我跑进跑出,上下劳心劳力。我写的这个数字并不大,很合理。”
兰姨喃喃道:“那些个事情你只要找个心思敏捷灵巧的人都能做的来。况且当年是冯公子给我一条生路,后来又让我到这里来帮你,我自当尽心尽力才是。”我笑起来:“你和冯彰嗣的那些恩情旧事我不想管,他是你的恩人,你报他的恩。可你这般说就太谦虚了。找个心思敏捷灵巧的人?我寻了那么久,想找个人来帮你分担一下,可始终没有寻到合适的人。也就看着青姿还灵敏些,让她日日跟进跟出,学着些。可是哪里有那么简单,培养一个得力的人至少要三四年,也就只能看看这几年能不能培养几个人了。”
兰姨静坐了会,笑起来,“人老了也糊涂了,我何时干过将钱往门外推的事。”她笑拿过字据,看了一眼,往袖中一收,风摆姿态地准备出屋。
我道:“你先别急走,我有话想问你。”兰姨斜着睨我一眼,“怎么,钱写多了,现在觉得心疼了,反悔了?”
我摇头道:“净会打岔。其实我是有件事情一直想不通。”兰姨坐了下来,静静听我说下去,“如今看来现在洛阳里就我们云碧坊和思秋坊独大。”
兰姨笑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可是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脸上多了层落陌之色,兰姨道:“其实我心里也是奇怪的很。为什么这个思秋坊对我们不管不问,也不派人来阻拦,我看着是有些想让我们继续扩大的意思。我也派人查看过思秋坊,可终究是无果。也不知道这背后的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倒是怕这后面是有什么阴谋。”
我抿唇笑道:“能有什么个意思,也许是觉得自己做不过我们,索性就不白花那些个心思了呗。至于说阴谋嘛,我看也是你想多了。”
兰姨姿态优雅地起身,“不烦神了,这些事情我是一个都不知道,苦恼的事情留给你自个儿去想,总是烦那么多事,会老的很快的。”
我一个人静坐在屋里,脑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再想下去我头脑发疼。
天色已黑,坐在马车里巅巅跛跛,头脑中昏昏沉沉。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天,没有月亮,只有散落在天空中的几颗星子。命小李停车,他奇怪地看着我,我说我想一个人走走,让他先回去。他打量我一番,估摸着我的话不容拒绝,轻点了下头,驾车离去。
不知不觉地走着,偶时抬头看看天,偶时闭上眼睛,偶时吹吹迎来的风,只觉得最快活的事情不过如此了。
回去的路有很多条,并没有刻意去选择走哪条路,只是随着自己的心走。不知不觉中,走到这座熟悉的府邸中。我抬头望着门前的牌匾,原来自己的心是向着这里的。
不知此时他在不在里面,如果在,他会在做什么呢?
看着四周的围墙,虽是高,但对于我来说应该不算什么。找了个避静的地方,看着四周没什么人,仍出飞索,人立即借力上升。停到瓦片上,我看着院内的屋子,不知道究竟哪间才是他的屋子。
我轻手轻脚地在房顶上行走,睁大着眼睛想看清楚他到底在哪里。只顾着看,却未在意脚下,瓦片一滑,又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幸好武功底子不弱,没有掉下去,却在那一瞬惊动了府中的人。大概他们以为我是什么贼人,已经有两个人上了屋顶向我袭来。紧急下我跳下屋,那两个也追着我下来,我不愿还手伤了他们,尽力闪避,两人身手却很是不弱,把我逼向了墙角。
上次来唐府的时候一点未觉得戒备森严,此时才知道其实是外松内紧。我扫眼间,觉得站在暗处的那个人好像是忠叔,忙叫道:“忠叔,是我,云莺。”
忠叔道:“你们下去。”两人闻声立即隐进黑暗中。忠叔从黑暗中渐入我的视线,上下打量我一番,道:“好好的大门不走,为何要翻墙头?公子在屋里看书,我带你过去。”
我脸有些烧,面上却是嘴硬地说:“我不是来找你们公子的。”忠叔笑道:“那你来找谁?难不成是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我一时间又答不上话,只想把自己埋到地下去得了,哼哼道:“是,就是来找忠叔你的。第一次见面是我太无礼了,今日来给你赔罪。”
忠叔呵呵笑着,一面走一面道:“管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当日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年纪大了还要早些休息,折腾不起来,下次想看我记得早些来,走大门就行了,今日就让公子来替我接客。”
跟在忠叔身后走着,绕过一个花室,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我迟疑着看着它们,不知道唐湛原来还喜欢花草。忠叔见我望着这些花草,笑道:“这些花草原是这府里就有的,不是公子特意养的,不过公子倒是很喜欢它们,所以照看的也很仔细。”我微点下头,跟在忠叔的后面向前走。
忠叔指着那一间灯火明亮的屋子,“那间就是公子的房间了,你自己过去吧,我就不带你去了。”我遥遥看着那屋灯火,朝忠叔点了点头。
纱窗竹屋,火光轻萤,他的身影映在窗扉上,似乎带上了夜的寂寞。不知此时的那一屋明亮,可否能将你的心温暖?我不是那个会温暖人的人,可是我希望可以温暖你。
一缕笛声响彻这个夜晚,悠悠扬扬,曲曲荡荡。我立在屋外静静听着,不敢去打扰这样的夜,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温馨。曲中有淡淡的忧伤,我听的出,却听不懂。
听完曲子后,我依在墙头,透过窗户看他的身影一动未动。不知此夜我来这里做什么,正欲转身要走,窗户忽地打开,他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心中说不清的滋味,一时间傻傻立在当地看着他。
他道:“外面露重,要是不急着回去,进来我泡杯茶给你喝。”我点下了头,低头进了屋子。他关好窗子,将玉笛放在几案上,替我泡了杯茶。
我端着茶盅,静静坐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他也是未语,只笑看着我,一时间房里除了跳动的火光,就再也无第二种声音。
这个房间不算大,但布置的倒也是精致,几案上面放几册书,昏暗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照在一起。我看着地上的影子,竟是交相辉映。心里想,若是此时有人在外面的看的话,照到窗户上的影子应该也两个人紧挨着的。
我将最后一口茶喝完,道:“茶也喝了,我也该回去了。”他淡淡地点头,站起身子,“我没什么事,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本意是想拒绝,可是心却在大脑前一刻作出了决定,我微笑着点头。
好喜欢这样的感觉,就这样静静走着,看着影子随着月色而动,我走,影子走,我动,影子动。我觉得很好玩,看着他的影子也是如此。随着影子的角度视线缓缓往上移,移到他的脸上,发现他也正在看我,视线相撞间,我有一丝的蓦然,感觉心都是在跳。他淡淡地移开了视线,继续看着前方,不知此时我是什么感觉,失望还是开心?
我指着前面道:“多谢你,我已经到了。”他随我的视线望去,有些惊讶,“你怎么会住在冯彰嗣的府上?”我笑道:“初到洛阳时,举目无亲,正好我阿娘认识他,所以我就住到了他的府上。他帮了我很多,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将我和冯彰嗣的关系说清楚,生怕他会有什么误会。
他浅笑道:“如果今后有什么难事,你不光可以找他,你也可以来找我。”
他的话语气淡淡的,但却是坚定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中觉得很温暖,很开心。如果这样的感觉可以让我用一切去换,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