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猜》黔未晚

21、诱因

　　凌晨三四点钟的主干道有种纵欲后的低靡，夜风给城市拂来萧索的凉意。楚吕和冉培的车在这一片低靡中畅通无阻地疾驰。在楚吕接了狮王李三个心急火燎的电话以后，总算赶到了事发现场。
　　第二钢铁厂职工宿舍前停了两辆警车，单元门前一小块已经拉上了警戒线，路灯昏暗，却仍能看出楼门前一滩暗红的血迹。已经启动的救护车正加速驶离人们的视线。穿着藏青制服的警察跟前围着几个穿着睡衣的中年人，其中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正胀红了脸大声说着，手上还大动作地比划，奈何一口略带江浙口音的方言实在是听不懂。年轻的警察正做着做笔录，痛苦地扶了扶眼镜。
　　自杀者是个三十五岁的单身母亲李艳梅，凌晨三点从八楼跳了下来，当场死亡。李艳梅的丈夫五年前工伤事故中不幸身亡，只有七十多岁的老母和一个六岁大的儿子，儿子还患上了白血病，正住在三医接受治疗。
　　楚吕简单地采访了李艳梅的几个邻居和警察，事件的原委也就出来了，这不过是这繁闹都市中最常见的惨剧，也仅可能占据社会版角落位置的只言片语，单身母亲不堪生活重负，承担不起儿子昂贵医疗费用，最终选择放弃生命。
　　楚吕本以为这出惨剧即使残酷无奈，却也不足以凭借社会版下10cmX10cm的小板块掀起大的波浪，更不足以湿润一双双粘在经济版和娱乐版上的明眸，然而，她错了，她没想到这么一根细细的导火索后面连着的竟会是一颗洲际导弹。
　　任务告一段落，天空已现白，遥远的天际被粉橙色的云彩以最迅猛的速度渲染，也许只是几分钟，一盏盏路灯柔和的光晕被吞没在冉冉晨光中，只剩下灯芯一点点深黄昭示着它还在苦苦捍卫着最后的尊严。
　　“找个地方过早。”狮王李的乱发塌了下来，他使劲搓了搓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楚吕躲开一些，下意识地理理头发，就像每次通宵K歌过后一样，头皮油脂分泌总是异常旺盛，不知道是夜间细胞代谢的原因，还是夜晚和熬夜的共同作用。她视线找到不远处冉培的银灰色轿车，犹豫了一下，说：“我跟朋友打个招呼就来。”
　　冉培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楚吕敲敲驾驶门上的窗户，冉培抬头，瞳孔发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活脱脱一副醉酒过后在陌生酒店醒来的脱线模样。楚吕本想恶劣地调侃一番，听见狮王李暴躁的喇叭声，草草交待两句就上了狮王李的车。
　　直到楚吕坐在路边的早点店，吃完了一根油条喝下半碗豆浆以后才收到冉培的短信，“敢情我这个司机熬夜加班还值不上你一顿早饭。”
　　楚吕没有回复，只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色，推测冉培现在是不是还停在钢铁厂职工宿舍外面醒瞌睡。
　　带着一嘴的葱油饼的味儿，楚吕一边和自己的格子间培养感情，一边将金石晚报直接翻到社会版。她本科读了四年新闻却没有在任何报纸杂志网站上发过一篇稿子，就连班上著名的富二少绝味鸭脖少东家都在女性内衣网发过软文，她在同学里也是鲜有的挫货了。
　　那四年她都忙了些什么，读书考试以外，其他时候都围着冉培。冉培在外面创业挣钱，她有点空闲就往家跑给他洗衣服做饭，有时候下午晚上都有课，她也急匆匆赶回家做了饭再走。宿舍聚餐班上聚会她都是一推二五六，一个大学念下来身边还是只有赵维一个朋友。
　　三医群众闹事的报道就在社会版左上角，却不是楚吕昨晚赶出的那一篇。
　　楚吕本着不耻下问的品格，双手拽着报纸轻声细语地向狮王李表达了一下疑惑。
　　在楚吕用更加轻声细语的腔调再次表达求知欲时，狮王李勉强抬起头来，眉头皱得像早晨他刚吃下肚的千层饼，眼睛挤成三角形，不敢相信地将眼刀扫向她，舌头舔舔上唇，极不耐烦地说：“你真是新闻系毕业的，不是在R大门口办的假证？”
　　楚吕一头雾水，摇摇头，R大门口给办学生证四六级，毕业证技术还有待升级。隐约猜想估计有什么事办得不如这头狮子的意了，不由得手上的报纸又拽紧两分。
　　猝不及防一份A4打印文稿拍到脸上，受到阻力，再轻飘飘地跌落到灰白色的办公桌上。楚吕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张纸是碰在她脸上然后落下的，紧接着便是手足无措，这个侮辱性动作带来的手足无措。她忍住眼里的泪意，拿起打印稿，熟悉的词句冲入眼帘。这是她昨天回家后马不停蹄赶出的报道三医群众事件的稿子。
　　“什么叫‘围观群众疑似受雇演员’？你学过新闻没有，当你写推理小说啊？”狮王李冷脸鄙夷。
　　楚吕哑口，不错，她确实已将本科学来的东西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昨天写稿的时候，也是怀着一种天涯发帖盖楼的热情写的。她承认自己的专业水平现在还不如大一的新生，但她好歹顶着个博士头衔，被狮王李这么当孙子一样训，高知分子的面子实在是挂不住。
　　“怎么还不服气，后台硬，本事就能跟着硬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写的是事实，是全江明市都看得到的事实，不是评书！”狮王李猛拍桌子，桌面上薄薄的稿纸跟着弹起落下。
　　办公室几个同事纷纷朝这边看过了，楚吕窘得面红耳赤，那一道道窥探的目光似乎都想戳破她的降落伞，看她这个空降兵重重的摔在地上。她心里已经服服帖帖了，还是梗着脖子犟道：“可这里面明明是有问题，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来，这不是事实吗？那什么是事实，事实有真假吗？”
　　狮王李小眼睛睁得滚圆，黑漆漆的眼珠子像要喷出火来，他想了半天，咬牙道：“行，你行，我跟你谈新闻，你跟我绕哲学，脑袋转得够快的，滚回去把今天早上的跳楼事件写篇稿子出来，中午之前！”
　　Thank God，不，是要谢谢证据学教授！那两个小时事实真假的讨论楚吕是坚持到最后没有睡过去的学生，随便捡一两个问题就够人喝一壶的，不过她会告诉狮王李其实她也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