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37、灰姑娘（3）

　　第三十七章灰姑娘（3）——辛迪瑞拉

　　“云楼”的老人说：放下我执，方得始终。波琳说：越执着什么，就越容易在什么事上栽跟头。

　　这两句话理解起来并不难，可莫璃一时半刻还无法达到其中的境界。她已经穿越得太久，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太多。几百年累积下来的疑问和积郁，不是一两句话轻易开解得了的。好在她已经练就一副百毒不侵的鸵鸟心态，习惯于把解决不了的问题暂时放在一旁。

　　而且比起前几个世界，这个依托于游戏世界存在的童话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由于这个世界的个人社交和职业规划全部立足于全息网游，所以各种类型的游戏都给予玩家充足的个人发展空间。不论是想做商人、游侠还是公会管理，甚至是受人雇佣的杀手，都能在全息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游戏各方面的设定也十分精细，每一款游戏都会在细节处尽量贴近各自的世界观。

　　比如《奇迹大陆》的聊天频道，从外观上看，其实只是一张其貌不扬的羊皮卷轴。此刻，这张勾勒着魔纹的泛黄纸张正悬浮于莫璃面前，魔纹散发出的微光在昏黄的灯火下温和地照亮了她的脸庞。

　　世界公屏上热闹非凡，买卖物品装备的、召集玩家刷副本的、出售稀有物品和收购材料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莫璃看了好一会儿，用羽毛笔在某个玩家ID上画了个圈，魔纹扭曲了一下，转到了私聊界面。

　　【私聊】辛迪瑞拉：[尤兰草]5捆，[风灵石]4个，[拉布朗水晶]18个，[狼妖尾]12条。打包怎么收？

　　看着羊皮卷上自己的ID，莫璃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可能，她倒是很想换个名字，可这个世界的个人ID与现实身份是绑定的。一旦选定，没有特殊原因不得更改。

　　在这个游戏里，她的ID是辛迪瑞拉，那么在另外一个游戏里她也只能使用这个ID。就如同波琳，在《奇迹大陆》叫波琳，说明以前她在《月夜之歌》时也叫波琳。

　　波琳此刻正有一搭无一搭地玩着匕首，她们现在正坐在圣路易镇的一家小酒馆里。酒馆里熙熙攘攘，满级的、未满级的玩家三五成群地围桌而坐，或是大声喧哗，或是低声交谈，热闹的程度比主城集市简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实际上，这座位于大陆深处的小镇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特色，但小镇地理位置十分独特。以它为中心向东不到一公里，有一条盛产中级矿石的地底矿洞。两个月前，有人在矿洞深处发现了一处隐藏副本，只可惜这种副本的触发方式一向随机，很多玩家组队前来却不得其门而入。小镇以西两公里是月光峡谷，每到月圆之夜，谷中就会开满冰鉴百合，而冰鉴百合正是制作副本复活药品的必备材料。更不用说镇南迷雾森林里的魔兽还会掉落大量生活技能所必需的物品。

　　酒馆里的人进进出出，波琳看了一眼莫璃，她正专心致志地与羊皮卷那头的人讨价还价。

　　波琳将匕首收入手臂上的暗袋，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她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莫璃身上有种孤独且安静的气质，将她和酒馆中的喧闹分割开来。

　　不，不仅是在这里。即便是在升级途中，在她和周围人交谈的时候，这种感觉也如影随形。她像是一座立在海洋中心的孤岛，既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怪的和谐。波琳不相信莫璃砍号重来仅仅是因为一场青涩无果的暗恋。这个女孩的目光太沉静，眼睛里流露出的东西，绝不是二十几岁的姑娘所能拥有的。她的经历绝不会如她所说的那么简单。

　　魔纹散发出来的微弱光线照亮了法师的脸庞，棕色长发从白皙的脸颊两旁柔软地垂下。羊皮纸那端的人不知发来一句什么，她微微一笑，仿佛微风吹开山间的晨雾，露出倾城的美景。

　　三十世纪的人类都经过基因改良。每一个人都是美丽的，可美丽与美丽之间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差别。丽塔固然是个容貌艳丽的美人，可她和莫璃站在一起时显得逊色至极。

　　丽塔肯定知道自己短处，不然也不会急着用流言蜚语把她隔绝在理查的视线之外。

　　只不过……波琳不解地托着腮……黎明之星的人都瞎吗？这么与众不同的一个姑娘，难道连一两个爱慕者都没有？

　　“他们这就过来。”莫璃收起卷轴。

　　波琳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突然问道：“你之前的公会里有人追过你没？”

　　“没有。”莫璃抬手把收材料的人组进队伍。

　　和波琳在一起时间长了，不难发现她的八卦之心还是很旺盛的。而转移话题的最佳方式，就是把话题绕回到她自己身上。

　　“你呢？”莫璃望向她，“有人追过你吗？”

　　“波琳？波琳！果然是你！”高昂的女声几乎击穿屋顶，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冲过来，一把将波琳抱进怀中。

　　“桑迪？”波琳几乎是挣扎着从对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是你？罗伊呢？”一个银发男人闻声冲她招了招手，波琳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让你们别跟过来吗？怎么？卡洛斯那个混蛋连你们也容不下了？”

　　“他倒想赶我们走呢，”桑迪嘿嘿一乐，“可惜他现在自顾不暇。你前脚刚走，战歌和傲世就给他下了战帖，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打了好一阵子了。跟当初咱们从光明阵营出来的时候一样，这次黑暗阵营也全乱套了。那些发战帖的公会管理们嘴上说是替你不值，其实打抱不平的少，都是借机搞事浑水摸鱼的。”

　　“咱们还在苍穹的时候，乔西和莫里斯就一直蠢蠢欲动，这次算是找到机会了。”银发男人比桑迪沉稳许多，“黑暗阵营这次不知道又要打多久内战。光明阵营也都等着看戏呢。我们转回去没意思，又不想让人当枪使，就来奇迹大陆找你了。”

　　莫璃惊讶地看着这场意料之外的重逢。罗伊就是刚才在羊皮纸那头跟她讨价还价的人，正好双方都在圣路易小镇，就约好了在这里交易。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波琳的故友。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在三个人交谈中不停的冒出来，莫璃安静且好奇地听着。最终还是波琳截住了话头。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别提它了。”她一把揽过莫璃，“这是我升级路上捡的法师，辛迪瑞拉。你们可以叫她茉莉。”

　　桑迪率先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桑迪。”

　　注册ID后再后悔的情形并不鲜见，昵称和ID完全不搭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没有人大惊小怪。莫璃和桑迪握了握手，报之以友好的微笑。

　　桑迪是个走高敏捷路线的精灵刺客，体态修长，性格活泼。而罗伊的职业是人族牧师，圣洁的法袍配上他的一头银发，很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辛迪？怎么是你？”仿佛嫌不够热闹似的，一个绿色的身影乍然出现在他们中间。丽塔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惊喜”地瞪着他们。

　　波琳挑起了眉。桑迪和罗伊诧异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莫璃向丽塔身后一瞥，果不其然，望见了理查的身影。

　　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会这么做作。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丽塔装得好像初次见面，“虽然我们之前有些误会，但我没想到你那么任性，居然说砍号就砍号了。都不来找我商量商量。就算你有什么心结，也应该先跟我谈谈，毕竟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伙伴，而我几乎知道你的一切。还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这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她露齿一笑，“我叫丽塔，也是辛迪的朋友。你们好。”

　　她伸出手，在波琳似笑非笑的表情中略一迟疑，下意识地将手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十分不自然地撩了撩头发。

　　“我们见过，在溪泉森林。”波琳抽出匕首，在手中挽了个花儿，“那时候你可没这么高兴。”

　　“你不是说整个公会都知道我是什么德行了吗？”莫璃笑了笑，“现在又想演什么？”

　　黎明之星的公会标记是明媚的浅金色，一经入会，便会以徽章的形式出现在玩家胸前。再加上公会排名榜上前十名所特有的荧光效果，在这间光线昏暗的酒馆里不可谓不引人注目。就算没有凯蒂的记忆，莫璃也不难认出丽塔身后那一桌五个人的身份。

　　——黎明之星精英团的主力队员。

　　所以丽塔又想表演什么？

　　黎明之星的主力小队是来圣路易小镇找隐藏副本的，在这里遇见莫璃是一个纯粹的意外。和凯蒂记忆中的印象相反，理查对这个曾经是光明牧师的女孩还有印象，几年前凯蒂和丽塔刚入会的时候，他甚至对她产生过一丝朦胧的好感，但也仅仅是好感而已，而这份好感甚至没有强韧到能够抵御住后来的风言风语。

　　“哎，你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不远那桌上，副会长伊琳娜碰了碰理查的胳膊，示意他看向丽塔。

　　从丽塔的肢体动作来看，谈话似乎并不愉快。

　　“你听见了？”理查转向她。

　　伊琳娜八卦兮兮的一笑，“听见了一点儿，好像还挺有意思。”

　　“差不多行了吧？”队里的黑暗牧师不满的撇嘴，“真不明白，丽塔跟那个女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伊琳娜嗤笑一声，“你觉得没得说，她肯定觉得有必要。要不何必演这一出？”

　　暗牧韦恩对丽塔一直心怀好感，奈何佳人心有所属，对他一直若即若离。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自己胜算很大，毕竟理查那个疑似性冷淡的家伙不论对哪个女人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死样子。照这样下去，丽塔早晚有一天会死心，到时候就是他的机会了。

　　而此刻丽塔已经在心里咬碎了牙。《奇迹大陆》的重生系统推出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真正使用它的人寥寥无几。正因为如此，辛迪瑞拉“自杀”的消息在世界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别人或许不知道她自杀的缘由，但黎明之星的人都清楚丽塔和辛迪瑞拉之间有过怎样的过节。

　　辛迪瑞拉一砍号，大家经过一番交流，都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丽塔。毕竟所谓的“两面三刀”、“算计”、“爱拖后腿”等等人设都是由她加诸在辛迪身上的，而辛迪平时和公会里的人交集不多，才让大家相信了她的这番话。事后想想，众人印象中的辛迪都只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年轻女孩罢了，哪有丽塔所说的那么不堪。

　　阴谋论顿时甚嚣尘上，只不过还有几个公会管理压着，才没有闹得更大。

　　而丽塔此时接触辛迪，则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她对莫璃硬挤出几分笑容——早知道这个软弱的小女孩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她的手段也不会那么直接。她当时是发现理查对辛迪感兴趣才急迫了些，不是傻好吗？

　　“溪泉森林那次，是我心情不好。”丽塔刻意放缓了语气，“你突然砍号走了，公会里的人对我有些误解。加上当时副本开荒不太顺利，所以我口气激烈了些。都过去这么久了，别和我计较了。好吗？”

　　莫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并不接话。丽塔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快满级了吧？不如回黎明之星来，不论如何大公会的福利还是更多一些，精英团每周都会带新人打一两次副本。攒装备比外面快得多。何况这里还有理查。”

　　莫璃一笑，“你不是说就算我想回去也没可能了吗？是不是我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需要拉我回去给你做垫背？”

　　莫璃砍号重生之后一直忙于升级，根本没有时间关注世界公屏，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丽塔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丽塔前倨后恭的态度里有一股惹人生疑的阴谋味道，她不是凯蒂，不会一听到理查的名字就失去判断。

　　丽塔的怒气也已经濒临界限——一个懦弱的小丫头而已，居然敢给她摆架子。恰好此时，韦恩招呼她回去，她鄙夷地撇撇嘴，扭头就要走——理查就在身后，就算她想，也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

　　“等等。”波琳忽然出声。

　　丽塔条件反射地停住，刚想嘲讽几句，眼角就瞥到一道白光急速飞来。紧接着，她的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

　　刚刚还在波琳手中的匕首，转瞬间已然变成一柄凶器。

　　丽塔作为一名弓箭手，走的是高爆伤路线。敏捷只是够用罢了，毕竟她常年混迹于副本，身边总有牧师的大奶笼罩。就算不在副本里，仅凭黎明之星的名气也没几个敢跳出来找不自在。从来没人敢偷袭她。

　　她根本没有预料到这几个尚未满级的人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

　　尖利的女声几乎刺穿所有人的耳膜，“你这个贱……”然而波琳才不打算听丽塔骂完，几乎在匕首出手的同一时刻，她已经拉起莫璃冲向门外。至于罗伊和桑迪，他们跟她一起混了五年，之间默契已经培养到仅需一个眼神就能了解对方在想什么的程度了。

　　就在他们跑出小酒馆的那一刻，暗牧的腐蚀魔法乌云般笼罩了他们身后的天空，铺天盖地的箭雨紧随其后，如狂风暴雨般纷纷落下。

　　还好他们跑得快，不然这会儿就算没被暗牧的黑魔法缠住，也已经死在丽塔箭束之下了。

　　“往东！”莫璃喊道。

　　东边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小镇出口。

　　圣路易的守卫不是吃素的，波琳扔出刀的那一刻，已经被系统判定为主动攻击。现在他们和丽塔级别相差无几，如果是在野外，这种行为顶多算是玩家之间的正常PK，但是城市中严令禁止打架斗殴，一旦被守卫抓到，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

　　莫璃话音未落，正在不远处巡逻的守卫已经闻风而动，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扑来。她轻抬法杖，随着杖尖凝聚起凌冽的寒气，一条冰河蓦然间出现在小镇的地面上。莫璃的目标不是守卫，而是身后的丽塔和韦恩——她现在还没满级，装备还差得远，这么点攻击力给他们造成的伤害恐怕还不如野外小BOSS打一下掉的血多，但这个魔法的主要功用并不是伤害。

　　而是——

　　“小心！”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几声摔倒后的惊叫接连响起。

　　守卫此刻已经兵分两路，一路迅速围住酒馆门口，按住黎明之星的一伙人，另一路飞则速朝莫璃四人冲来。

　　小镇的出口，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