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36、灰姑娘（2）

　　第三十六章灰姑娘（2）——辛迪瑞拉

　　不用猜莫璃也知道，如果不是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凯蒂的命运走向大概就和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一样，在经历波折后“最终和王子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凯蒂甘之如饴的未来，她可不感冒。

　　回到初始界面，略过职业体验的步骤，莫璃直接选择了人族法师。

　　《奇迹大陆》中的种族有各自不同的初始加成，精灵是敏捷，人族是智慧，兽人是力量。当然也可以不顾天生属性的影响，按照个人意愿自由搭配种族和职业，剑走偏锋偶尔也有令人惊艳的效果。

　　但不是人人都能完美地将种族优势转化为职业优势的，一般情况下，遵从系统初始设定还是利大于弊。

　　这种体会在初期尤其明显。

　　一个火球轰掉苟延残喘的灰狼，莫璃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任务物品。

　　“谢谢你呀，年轻人。”头发灰白的老奶奶笑眯眯地接过狼皮，“我们老两口总算能过个暖和的冬天了。哦对了，我后院的鸡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不下蛋了，你能去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还没走进后院，一阵鬼哭狼嚎的嚎叫就顺着篱笆飘了出来。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后院里有人对着鸡笼唱歌，莫璃真的会以为院子里闯进了魔兽。

　　对着鸡笼唱歌？

　　莫璃莫名其妙地看了那个声嘶力竭的兽人女战士一眼，然后围着篱笆内围转了一圈，幸运地发现了一个隐藏在藤条中的破洞。她走向墙角的杂物堆，翻出工具，以最快的速度补好了那个被野兽挖出来的秘密通道，起身准备回去复命。

　　“哎！法师，等等！”

　　莫璃转向女兽人。

　　“那个……你会不会唱歌？”

　　“……会一点。”

　　“太好了，你能帮我做一下这个任务吗？”

　　莫璃的手环轻轻震了一下，一条组队信息发了过来。

　　【波琳邀请您组队，是否同意。】

　　兽人战士共享过来的任务很……奇特。爱丽丝奶奶（前园那位收下莫璃狼皮的老人）最近发现自己的母鸡们精神不好，希望热心的冒险者给自己的小鸡们唱首曲子，安抚一下它们的情绪。

　　任务内容让人哭笑不得，女兽人的歌声更是闻者伤心。

　　“兽人不擅长唱歌，你知道。”波琳——那个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女战士脸上显出几分尴尬。

　　莫璃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据她所知，《奇迹大陆》里没有这种无用的设定。

　　凯蒂有一副好嗓子，她的记忆里都是些委婉悠扬的歌曲。莫璃深吸一口气，一首《路德的城邦》刚刚开头，鸡笼里几乎已经暴走的母鸡便神奇的安静了下来。

　　“有没有人说过你唱歌很好听？”一曲终了，波琳咧嘴一笑，向莫璃伸出手，“谢谢你。正式认识一下，我是波琳，刚从《月夜之歌》过来。要不要一起升级？”

　　组队和非组队状态下接到的任务是不一样的。队伍人数越多，任务难度越大，相应的，成功完成后的奖励也越丰厚。莫璃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高挑健美的兽人战士并不是个聒噪的人，两个人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很少多说什么。这一点和凯蒂当初与丽塔相处时简直大相径庭。那个时候，丽塔总是扮演活跃气氛的角色。她性格外向，到后来出售升级途中获得的材料、购买一些必要的辅助药剂也由她全权负责。这其中的收支凯蒂也问过几次，不过都让丽塔含糊其辞的混过去了。

　　从一开始，丽塔就不是个适合做朋友的人。凯蒂不是不明白，可她过分善良，总是一次次的自退地步。到最后，丽塔在她面前已经连装都懒得装了。

　　波琳不是新手，莫璃也不算是。两人一个近战一个远程，配合起来简直天衣无缝。波琳负责拉怪，莫璃负责上减速，趁着目标行动迟缓一起暴力输出，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怎么了？”莫璃疑惑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等级已经从相遇时的十一、二级，升到了四十五级左右。升级的地点也早已从村落转到了野外，此刻她们正坐在一处临海的悬崖上，吹着海风，喝着莫璃从镇上带出来的果汁补充体力。

　　波琳又打量了她一眼，这次的视线比刚才躲躲藏藏的眼神坦然多了。

　　“你有心事。”波琳指出事实，“从我遇见你开始，你就一直闷闷不乐。”

　　温柔的海风从悬崖下方旋转着吹上来，身后的落叶林在风中沙沙作响。莫璃拢了拢耳旁飞舞的长发，温和地笑了笑，指出了另一个事实：“你也有心事。”

　　波琳一怔，随即释然，“你看出来了。没错。我在《月夜之歌》待了五年，直到一个月前才离开。如果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待了那么长时间，突然有一天不嫌麻烦的换个地方从新开始，那么一定是有原因的。是吧？”她摇了摇手中的瓶子，明亮的橙黄色液体哗哗作响。

　　悬崖上陷入静默。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往事，莫璃正想转移话题，波琳忽然抬起头，对她轻轻一笑。

　　“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你知道《月夜之歌》的机制吧？世界人群分为两大阵营，光明和黑暗。两大阵营时不常起些冲突，有时候是系统任务，有时候是一些人故意搞事。我本来是光明序列的阵营指挥，每周组织一两次阵营战的那种，要说好处也没什么好处……就有两分薄名，在世界上混个脸熟吧。我自己也有个公会，发展的还行，加上阵营指挥的名头，时间长了自然有人嫉妒。后来因为一些事，我和几个朋友转到了黑暗序列，公会也散了。”

　　她望向海面，“曾经的敌对阵营对我和一起转过去的朋友们态度很友好——不可能不友好，他们被我们压着打了几年，趁这个时候拉拢我们，就是对光明阵营的最大打击。黑暗序列立即有人向我们伸出橄榄枝，把我们揽进了一个发展度很高的公会，我本来也没想那么多，直到最后再次站上了指挥的位置。没想到……光明序列发生过的事没过多久又在我身上重演了一遍。”

　　波琳笑笑，对莫璃抬了抬下巴，“我的事儿说完了。你呢？”

　　“我？”

　　莫璃的人生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安排的身份，在一个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中扮演别人的妹妹、爱人、女儿，甚至是母亲。眼下这个构筑在游戏世界中的童话故事固然离奇，但同时也给了她一个抛弃既定人生，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头来过的机会。

　　“我……”

　　波琳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有人盯着你，在那边。”

　　一声冷笑，丽塔从树林的阴影中迈步走出来，“隔着老远就听见老鼠在这边窸窸窣窣，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辛迪瑞拉。我以为你砍号是因为幡然醒悟，滚到别的游戏去了，想不到居然还赖在这儿。”

　　如果可以，莫璃当然想彻底离开凯蒂的命运主线。可在众多的游戏列表之中，除了《奇迹大陆》以外全部都是为不可进入的灰色状态。而现在的游戏又没有服务器之分，所有玩家都处在同一个浩大的架构里。

　　看着那一列长长的灰色列表时她就知道，即便重来，该她的遇到的，一样都逃不掉。

　　她站起身，转向波琳，“我们走吧。”

　　波琳挑眉，好奇地看看她，又看了看丽塔。顺从地拧紧装有果汁的瓶子，塞进腰间的暗袋。

　　“站住！谁许你们走了！”

　　丽塔的叫嚣被当做可有可无的背景音，升级小队从容从她身边走过，波琳甚至又好奇地望了她一眼。

　　“你嫉妒她。”波琳突然说，指了指莫璃的背影。

　　狂暴的怒气从丽塔脸上一闪即逝，她向前一步，女战士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嫉妒？”丽塔脸色青白，对她怒目而视，“鬼才嫉妒！看你们这身破衣烂衫，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波琳嘻嘻一笑，“你想多了，没人想给你提鞋。”

　　莫璃微微侧头，从被风吹乱的长发中凝视着她们。

　　“你到这儿来干嘛？理查的精英团今天不打副本了吗？”

　　“理查？你还好意思提理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已经滚了，别枉费心机了，你在他心里根本没有分量。”

　　这话说得有意思，莫璃转身面对她，“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我当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丽塔居然没有勃然大怒，她甚至扯出了一个笑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整个公会的人都知道你私底下是个什么德行。就算你想回来，也已经没有可能了。”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僵硬地冲波琳挑起嘴角，“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被卖了还替她数钱。”

　　“拜你所赐，早在两年前，公会的人就知道我私底下是什么德行了。”莫璃平静地说。

　　就在丽塔和凯蒂决裂之后，针对凯蒂的流言在公会里很是横行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副会长担心影响公会形象，才出面这件事才将这件事平息下去。就凯蒂算再蠢，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

　　“这位……弓箭手。”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波琳忽然说：“你一直在这儿废劲找茬，是想让我们先动手吗？”

　　《奇迹大陆》对还未满级的小号设有保护机制，丽塔要是先动手攻击她们，将会面对十分严厉的系统惩罚。而如果是莫璃先对她开启仇杀，丽塔则会被判定为正当防卫的一方，即便她在防卫过程中“失手”将她们杀死，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波琳显然说对了，丽塔脸色一变，眼看就要破口大骂。然而还没开口，她就接到了一条私信。五秒钟后，她瞪了她们一眼，撕了张卷轴离开了。

　　“这就是你的原因？”波琳指了指丽塔消失的区域，表情中带着明显的八卦意味。

　　“一部分吧。”莫璃说。鉴于对方刚刚对自己吐露过往事，自己也该礼尚往来才是。“也不完全是。我砍号重练之前和她是一个公会的——她的ID是丽塔。我原本是个满级光明牧师，因为喜欢公会精英团的团长——就是她刚才提到的理查——几乎把所有的收入和时间都用来做精英团需要的药品了。装备什么的一直上不去，所以在公会里的位置也一直不上不下。奇怪吗？几乎把所有收入都用来做公会贡献的人最后居然会沦落到砍号自杀的地步？……我那时候做出来的药品大部分通过丽塔转交，小部分才直接交给公会NPC，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精英团每周带会员刷副本的时候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可其实并没什么用，你也听到了，到最后理查也不认识我。”

　　波琳挑眉，“你就这么信任她？”

　　莫璃摇摇头，又点点头，“本来是的。我从学校毕业后就选择了这个世界。刚一出新手村就遇到了丽塔，她那时候很和气，又很健谈。我们组成了固定的升级小组，满级后一起进了黎明之星，又一起喜欢上了理查。然后没多久，会里突然有人借着精英团带小号打副本分装备的时候跳出来找我的茬，再然后我就被孤立了。”

　　波琳一脸无力吐槽，“……她干的？”

　　“嗯，她很会交际。我们刚一入会，她就交了几个朋友。到后来，上到会长下到普通成员，都很喜欢她。”相较之下，不善言辞的凯蒂简直就是没人爱的丑小鸭。“那个时候我和大家都还不熟悉，她又很会讨人喜欢，所以不论她说什么都有人相信。比如她说升级的时候，我经常拖她后腿，打到的材料也总是借故私藏，或是只吃经验不出力等等。总之，公会里不少人都认为我就是个表面无害，实则自私自利，又小心眼爱占便宜的人吧。”

　　“那你……干嘛还让她帮你给理查转交？自己拿给他不行吗？”

　　凯蒂的记忆还留在心底，莫璃还能触摸到那个年轻，温柔，有点倔强，同时又有些患得患失的小女孩的情感所留下的温度。

　　她叹了口气，“因为不敢，和理查永远不知道我喜欢他比起来，我更担心被他拒绝。而且丽塔也不是一进公会就露出真面目的，我们还是和睦共处了一段时间，直到她发现我和她喜欢着同一个人。那个时候她已经跟理查能说上几句话了，忽然有天她来跟我说愿意帮我一把，让我做些副本里用的上的药品，她去帮我转交给理查。先在他面前博些好感，慢慢让他注意到我。而我发现她背后捣鬼后，仍然让她代为转交，是因为……”

　　莫璃回顾着凯蒂的记忆，忍不住皱了皱眉，“如果我说是因为害怕丽塔背后使坏，把我赶出公会，你信吗？”

　　波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理解你的意思。”

　　莫璃点头，语调平静：“比起见不到理查，被丽塔威胁也不算什么。但是几个月前的一天早上，我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游戏世界的旅馆里醒过来，忽然就觉得这一切很没意思。就算我在黎明之星待一辈子，理查也永远不会注意到我。而这个世界这么大，我不想被一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暗恋拴住脚步。”

　　如果按照“灰姑娘”剧情走向，只要凯蒂坚持下去，一定会迎来被白马王子注意到的那一天。曾经的流言蜚语会得到澄清，她的确会经历一番曲折，但也终将如愿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莫璃一直不知道自己肆意改变故事剧情的走向，会给原著人物留下怎样的影响。在她离开后，被她附身的人物仍然会执着于过去执着过的东西吗？她们会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在她的操纵下，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不由己的日子？她们的意识是不是仍然通过她的眼睛感受着周围的世界？她们是不是聆听着她的想法，感受着她的困惑，甚至是体会着同样的感情？

　　她双手交握，想象着凯蒂此刻的感受。

　　“越执着于什么，就越容易在什么上面栽跟头。”波琳不无感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莫璃抬头看她，“什么？”

　　“我说，”波琳重复道：“越执着什么，就越容易在什么事情上栽跟头。”

　　她说完一笑，按住身后的剑柄，“我一度非常享受那种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不论做什么都一呼百应的感觉。我为自己感到自豪。《月夜之歌》有六十几万阵营玩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路战斗到阵营指挥的位置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被逼从光明阵营退出来的时候，才会迅速接受敌对阵营的延揽，然后在两年内又把悲剧重演了一遍。”

　　波琳的故事充满了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的权欲。她在光明阵营亲手组建的那个公会，并不仅仅是“发展得还行”，而是实实在在的常年占据着综合排行榜TOP1的位置。然而树大招风，名声总是伴随着妒忌。其他公会的管理者们面对她时表现得一派祥和，然而在私底下却对她恨之入骨。

　　“我已经看淡了，”波琳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历经沧桑的旗帜。“你也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