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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水云间(2) ...

  •   第三十章水云间(2)——汪子璇

      仆人端上茶后缓步退出去了,客厅的门虚掩着。从缝隙中可以窥见院中的花草。除了夏虫细语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不过莫璃知道,钟舒奇和陆秀山就在门外的回廊下坐着。

      谷玉农端起茶盏,假装镇定地拿起杯盖拂了拂,眼睛却偷偷地瞟向一旁的莫璃。而莫璃对此浑然未觉。这一次的穿越太突然,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仍然躺在彭伯利的大床上,正在做一场内容离奇的梦。

      她用目光描临着手中茶盏上的图案。脑内的抽痛感正在逐渐褪去,这短暂的静默中,子璇的记忆终于在她脑海中串了起来。

      早在和谷玉农结婚之前,汪子璇也学过一阵书画。那一天,她和还是画坛新锐的汪子默一起去西湖采风,两个人租了一条船,在湖中亭里一直从早上待到下午。天色将晚,回到岸边下船的时候,汪子璇调皮劲儿上来,抱着自己和子默当日的作品就从船上往下跳。

      这一跳,就跳到了谷玉农身上。

      莫璃抬眼望向坐在旁边的谷玉农,恰好对上他偷瞄过来的视线,后者愣了一下,尴尬地别开眼,过了会儿又理直气壮的转回来。

      “你不是说要谈谈吗?”谷玉农把茶盏往桌上一顿,气势汹汹地说:“谈吧!但是话说在前,离婚我是不同意的。”

      莫璃看了看他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耳根,和膝盖上一双攥成拳的手,忍不住笑了。可话一出口,却是另一番样子。

      “你觉得我们之间,还可能和睦相处吗?”

      “为什么不可以?”谷玉农张口就驳,“我已经和母亲说了,只要你回去给她陪个不是,以后她都不会再为难你。”

      莫璃笑容更深,“为难我?不,是我在为难她。她想再抱个孙子,偏我进门四年,居然连个蛋都没下出来——这难道不是她亲口说的么?既然我这个儿媳妇连这么简单的愿望不能让她满足,为什么不干脆离婚,还她老人家一个清静?到时候,她爱给你纳几房姬妾就纳几房姬妾,爱抱几个孙子抱几个孙子,既合了她的心,又顺了你的意,我也不用回去赔不是,三个人都满意。岂不最好?”

      不论哪个时代,爱情总是美好的,然而一走到婚姻便是千疮百孔。

      谷玉农的家庭老式且封建。谷玉农是谷老爷的嫡子,上面还有个亲生哥哥。除两人之外,剩下的便都是父亲的姨娘生下的妹妹们。倒也不是没有姨娘给谷老爷生下过儿子,只可惜都没活过三岁就夭折了。

      而汪子璇出生于一个新式家庭中,父母恩爱,一夫一妻,没有后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从小就不知道在妻妾成群的大家族里卑躬屈膝地讨生活是什么滋味。

      两个成长背景大相径庭的人,生活在一起注定是场悲剧。谷夫人可不会像护着自己儿子那样护着这个嫁进门来的儿媳妇。立规矩、下马威都是少不了的。子璇那个泼辣的性子,硬是捏着鼻子忍了一年,直到谷夫人借口小两口没生出孩子,要给谷玉农纳妾,才终于按耐不住和谷夫人大吵一架,跑回了娘家。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谷玉农虽然接受过新式教育,对自己父亲的封建权威十分抗拒,然而具体到自己身上,便又恢复传统,认为妻子应当温柔贤淑,逆来顺受,尤其不能给自己添麻烦。他就这样自相矛盾的一边爱慕子璇漂亮活泼,一边又嫌她性子“太野”不服管束。

      “我不满意!”谷玉农大声道,“谁家的儿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你不行?都是汪子默对不对?我早知道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全都不知廉耻,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妹妹做下丑事都不知劝阻。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弄的这个醉马画会私底下搞的是什么,全杭州都传遍了,他们画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下流东西!”

      “骂得好。”莫璃不怒反笑,“所以只要离婚,你就能甩掉我们这些‘不知廉耻的下流东西’,不是正好一举多得吗?”

      谷玉农被噎得倒吸一口气,他瞪着子璇那张漂亮的脸,恨不能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她居然还是坚持要“休夫”。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莫璃自顾自端起茶盏。

      谷玉农娶子璇,娶的不是子璇这个人,他娶的是一个漂亮的娇妻,一个完美的壳子。要不是子璇的外表明艳漂亮,恐怕早被他休了百八十次了。

      “你是铁了心,非要跟我离婚不可,是不是?”谷玉农双目泛红,眼眶中似有泪水在转。

      莫璃抬眼,平静地注视着他:“是。”

      “如果我愿意立下字据,永不纳妾呢?”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仅仅是这一条吗?”

      谷玉农不吭声了。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出了烟雨楼。

      谷玉农前脚刚走,钟舒奇和陆秀山就跑了进来。

      “子璇,你没事吧?”钟舒奇脸色发黑,“他骂你了是不是?我刚才听见他——”

      “舒奇,你冷静冷静。”陆秀山又无奈又好笑地拦住他,对莫璃说道:“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他早就冲进来了。”

      仆人端着茶路过回廊的时候,得了他们两个人的暗示,故意在出门时给客厅大门留了一条缝。两个人坐在回廊下,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钟舒奇对听到谷玉农骂醉马画会时连子璇一起也骂了进去,站起来就要往屋里冲,还好被陆秀山一把拽住,半哄半劝地按回了座位上。

      “我没事,”莫璃站起身,“有事的,是谷玉农。”

      原本的子璇虽然泼辣,但也很单纯。每次谷玉农上门吵闹,她也只会指着他鼻子骂人。像今天这样不吵不闹地让他吃瘪,还是头一次。

      这场闹剧过去之后,烟雨楼很是安静了两个月。

      杜芊芊和小葳成了烟雨楼的常客。一开始,他们每周来一、两次。后来变成了一周两、三次。有杜芊芊自告奋勇做画会的模特,莫璃便自然而然地退位了。

      为此,梅若鸿还取笑她这是自惭形秽,莫璃没有理他。汪子璇当初会答应做醉马画会的人体模特,一部分原因是和谷玉农赌气,另一部分则是梅若鸿撺掇。正好那天画会的人都在,气氛炒得很热烈,子璇一冲动便答应了。

      用极端对抗极端,是很多年轻人的通病。子璇这么做,只是为了向谷玉农宣示自己有权处置自己的身体,根本没考虑过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所以原著中她第一次见到杜芊芊和小葳时,才会一动也不敢动地侧躺在卧榻上,生怕身上的轻纱落地。

      梅若鸿陷入了对杜芊芊的痴恋之中,对莫璃的冷淡几乎没有察觉,倒是汪子默看出了端倪。

      “子璇,你对若鸿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这一天,汪子默在“水心阁”里逮到了正在看书的妹妹。他由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上如今只剩下让人参不透的沉静。

      莫璃抬眼看他,“什么误解?”

      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你最近对梅若鸿冷淡了不少。以前几天看不见他,你就要跑一趟‘水云间’。又是送东西,又嘘寒问暖。现在你不但不爱理他,连画会活动也不怎么参加了。我想,是不是若鸿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是不是上次谷玉农对你说了什么?”

      莫璃放下书,望着汪子璇的哥哥。现在的醉马画会,算上杜芊芊一共八个人,除了汪子默还有几分正常人的样子。其他几个不是自私自利,就是脑子太轻,只会让梅若鸿和杜芊芊两个人牵着鼻子走。

      只可惜,在原著的最后,汪子默还是在众人的影响下变得三观扭曲,心甘情愿地给男女主的真爱做垫脚石了。

      她看着面前这张俊逸儒雅的脸,忽然想在名为《水云间》的这个小池塘里丢下颗石子,观察它的涟漪会向哪边晕开。

      莫璃玩味地笑了笑,“我可以回答你,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汪子默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好,你问。”

      “你知道梅若鸿和杜芊芊两个人,正拿你当傻子耍吗?”

      “什么?”汪子默顿时变了脸色,“子璇,你什么意思?”

      “你没看出来?梅若鸿和杜芊芊彼此相爱,只是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来往,才拿你当幌子。”

      “不可能。”汪子默几乎跳了起来,“若鸿早就宣布退出对芊芊的追求。就算他对芊芊有好感,也可以和大家公平竞争。如果他们两人互有情愫,我甘愿认输。何必在我面前演戏?子璇,你对芊芊是不是有什么看法?”

      莫璃也不理他,直接问道:“杜芊芊现在是你女朋友。我问你,你跟她有多少亲密举动?”

      汪子默张口结舌地瞪着她,过了一会儿居然红了脸。

      “要不干脆省点事。”莫璃了然一笑,“你直接去问问她,到底爱的是谁。”

      之后的几天,醉马画会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汪子默忽然变得少言寡语,他要么握着画笔发呆,要么就在众人聊天谈笑时,左一眼右一眼地偷偷观察梅若鸿和杜芊芊。

      他不傻,有些事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不愿相信最信任的两个人会联合起来骗他。

      画会的其他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汪子默,汪子默三缄其口。问梅若鸿,梅若鸿莫名其妙。杜芊芊自然也不可能不打自招。最后还是钟舒奇受不了,提议大家出去兜风。

      钟舒奇的提议里包含了私心,自从谷玉农来闹了一场,莫璃就借口身体不适淡出画会,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

      莫璃本不想出来,但钟舒奇那肯放过她?带着大家又劝又磨,硬是把她簇拥上了马车。

      汪子默抖抖缰绳,马儿四蹄轻抬。众人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在一片喧闹中驶离了西湖区。两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名叫“云楼”的地方。

      “云楼”名叫“云楼”,但这里并没有什么高耸入云的楼。有的只是一大片竹林,林中一条石板路,蜿蜒曲折,直通山顶。山腰处,有人唱着婉转的歌儿。

      “又是那个人!”杜芊芊漾开一个笑容,“若鸿,你记得吗?上次我们来这里,就是这个唱歌的人给了你一个梅花簪。”

      梅若鸿的双眼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子璇称病没有同行,芊芊也还没投入子默的怀抱,他得到那支梅花簪后,自然而然地转送给了当场唯一的女性。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梅若鸿看了看汪子默的背影,没有接话。

      钟舒奇自告奋勇地向莫璃解释起前因后果:“上次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子默驾车。上坡时那个老头不知怎么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子默差点撞上他。他摔了一跤,背篓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我们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他一开始还大发雷霆,可后来听了若鸿的名字,忽然消了气,还送给若鸿一支发簪。”

      “对对对!”叶鸣忽然插话:“那个老人家还讲了个故事,和梅花簪有关的。说是簪子里暗嵌着若鸿的名字,干脆就把那件古董送给了他。我们若鸿转手就送给了芊芊。”

      莫璃对这种故事没什么兴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倒是子默的背影僵了一僵。

      山路崎岖,几经蜿蜒,马车在悠扬的山歌中爬过一个上坡,忽然间一位白衣白发的老人家出现在路边。汪子默轻勒缰绳,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是你们啊。”老人背着背篓,眯起眼睛对车上的人点了点头。

      “是我们啊。”钟舒奇有意活跃气氛,第一个开了口,“老人家,还好你今天走在路边。我们可真怕再撞到你一次。”

      陆秀山笑嘻嘻地凑上来,“哎!说不定再撞,又能撞出一个故事呢。”

      “再撞一次,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不会不会,您身体这么硬朗,一定长命百岁!”

      老人摇摇头,一抬眼看见坐在车上的莫璃,猛地一愣。他眯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正色道:“这位姑娘,既然有缘在这里相见,老朽劝你一句:是得是失,只在一念之间。放下我执,方得始终。”

      莫璃讶然地望着他,醉马画会的几个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要张口问时,那老人突然唱起一首不知名的山歌,顺着山路快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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