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13、傲慢与偏见（4）

　　第十三章傲慢与偏见（4）

　　贝内特家的气氛被柯林斯先生的婚讯搅得一团糟。虽然柯林斯先生本人已经于星期六那天返回了亨斯福德，但贝内特太太只要一想到那场本该属于伊丽莎白的婚礼，就会控制不住地大骂卑鄙无耻的卢卡斯一家，和固执愚蠢的伊丽莎白。

　　贝内特太太的歇斯底让几位贝内特小姐们不得不增加了户外散步的时间。这一日，莫璃散步回来，正在林荫道上闲坐，恰好听到了伊丽莎白和卢卡斯小姐的声音。

　　这条道路两旁的灌木枝叶繁茂，位置又恰逢转角，所以那两位密友谁也没发现她。声音由远及近，在转角处停下，交谈声穿透植物的阻挡传过来，莫璃可以清晰的听到她们聊天的内容，她们谈起梅里顿的人家都去了哪里过冬，谈起冬天的女帽有什么别致的款式，甚至谈起一周前的内瑟菲尔德舞会。

　　交谈持续了足有二十分钟，灌木从那边的两个人像商量好了一般，对前两天卢卡斯小姐接受了柯林斯先生求婚一事缄口不言，就连柯林斯先生的名字都没人提起。

　　天气冷下来之后社交活动日渐稀少，梅里顿的新闻很快谈无可谈，灌木从那边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提议往回走，两人的脚步踩在深秋的落叶上，渐行渐远。

　　莫璃又坐了几分钟，才起身回朗伯恩，抵达到朗伯恩花园门口时，伊丽莎白和卢卡斯小姐正在道别。夏洛特·卢卡斯神情沮丧，莫璃从容地走过去，微笑着补上了一个迟到的祝福：“卢卡斯小姐，柯林斯先生人品出众，在亨斯福德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还享有凯瑟琳夫人的关照，你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很幸福。”

　　卢卡斯小姐惊讶的看了她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来道谢，莫璃微笑着跟她又寒暄几句，礼貌地互道了再见。穿过院门，路过同样惊讶的伊丽莎白时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这个时代的女性没有独立的财产权。中产阶级的女性除了结婚，没有其他获得稳定生活的渠道。绅士们的女儿是不能工作的，靠写作养活自己也阻碍重重，编辑们只要看到稿件上出现女性化的署名就会换上一副苛刻挑剔的有色眼镜。几乎所有的道路都被堵死了，女人除了依附男人外，没有其他生存方式。

　　柯林斯固然不是良配，但是生存压力之下，卢卡斯小姐也算是为自己的未来尽了最大的努力。

　　除了莫璃之外，贝内特府上为卢卡斯小姐的婚事奉上祝福的成员屈指可数，简算一个，但她是出于温柔的天性，而伊丽莎白则完全是为了顾全礼仪和往日情分。

　　至于其他人，贝内特太太自不必说。莉迪亚和基蒂对此压根不关心。贝内特先生尚未来得及表态，然而这天下午，当他通过窗户看见了花园里的一幕，才终于想起来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于是这天晚餐时，他对莫璃说：“我今天有幸听到你对卢卡斯小姐的祝贺，用词之别致，道德水准之高尚，实在令我刮目相看。我一直以为卢卡斯小姐有不逊于伊丽莎白的理智，谁知道她竟然如此愚蠢，而你对她的祝贺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女儿比起她来毫不逊色，真是让我高兴。”

　　此话一出，基蒂和莉迪亚立即毫无顾忌地嘻笑起来。贝内特太太再一次受到刺激，开始新一轮的神经痛，她骂三女儿竟然向卢卡斯小姐道喜，简直不知所谓。骂二女儿竟敢拒绝柯林斯先生的求婚，白白让卢卡斯一家捡了便宜，简直愚蠢至极。简试图劝解，但毫无用处。最终伊丽莎白不得不向父亲露出恳求的神色，请求他终止这场闹剧。

　　莫璃一言不发，就算她为卢卡斯小姐申辩，恐怕也没有人能在这么闹哄哄的环境里听到。她隔着餐桌对贝内特先生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女儿如此泰然，倒教贝内特先生愣住了，还是伊丽莎白出声提醒，他才想起来收拾自己惹出的麻烦。

　　晚上就寝时，莫璃的卧室门被敲响了，伊丽莎白走了进来。在对自己的打扰表示了歉意之后，她说：“父亲没有任何恶意，你知道的，他对姐妹们一向寄予厚望。”

　　莫璃笑了，回答说能够理解贝内特先生的良苦用心。

　　贝内特先生学识的确不错，为人处事也不乏理性，可惜于教育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对婚姻的心灰意冷导致他不愿意为孩子们多操一点心，偶尔“关怀”一下女儿们的言行，也是以讽刺揶揄为主。或许他没有恶意，但在他那里也绝对体会不到多少父亲的慈爱。

　　“不过……”伊丽莎白神情犹豫，语气缓慢，“卢卡斯小姐的选择并不理性。她过分看重财产，忽略了婚姻中更为重要的东西。”

　　“更为重要的东西？”

　　“是的。一桩幸福美满的婚姻，应该建立在门当户对和心意相通之上。财产和地位虽然能够带来生活上的便利舒适，但不能保证长久的幸福。”

　　就平日的关系来说，莫璃不认为伊丽莎白会突然关心起自己对婚姻的看法，“你说的没错，不过卢卡斯小姐已经尽其所能，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玛丽！”伊丽莎白突然打断了她，“你跟我一样清楚柯林斯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高自大，对权贵卑躬屈膝，除了财产和地位之外一无可取。卢卡斯小姐答应他的求婚，是非常欠缺理智的表现。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她在这件事上的表现足以证明她的自私自利和胆大妄为。”

　　莫璃道：“我不这么认为。像她这种身份的女性，未来的出路只有两条。或是一辈子单身，成为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小姐；或是嫁给身份地位相当的绅士，成为一位令人尊敬的太太。”伊丽莎白不赞同地皱起眉，但莫璃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而不论哪一条都需要财产。卢卡斯小姐不像我们，她没有财产，当她失去庇护后很难继续维持体面的生活。至于她的弟弟妹妹们，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他们不太有可能资助她，让她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准。莉齐，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像你一样的好运气。你年轻，而且漂亮，身边不乏对你抱有好感的男士。你拥有的这些卢卡斯小姐一样也没有。她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你无法理解，也不要横加指责。”

　　贝内特先生和伊丽莎白对卢卡斯小姐的指责都带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清高味道，而集体选择性无视了卢卡斯小姐之所以将自己的未来交付给一个蠢汉，其原因是她根本没有机会将未来交付给自己——这话要是说出来绝对称得上惊世骇俗，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女人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唯有婚姻才是保险箱。

　　“……那么你呢？”伊丽莎白问道，“你会为了财产放弃自己的幸福吗？”

　　莫璃感觉有些疲倦，短短一周之内，她已经进行了两次拐弯抹角的谈话。

　　“莉齐，我是你的妹妹，虽然无法像简那样与你推心置腹，但起码可以坦诚相待。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伊丽莎白满面通红，她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道：“是的。我听说了一些事……一个朋友，他……”

　　莫璃在床边坐下。夜已经深了，隔壁莉迪亚和基蒂共用的卧室内，已经不再传出嬉笑打闹的声音，如果伊丽莎白情愿保守秘密，那么过不了两分钟，她也可以送客休息了。她已经大致猜到那个与伊丽莎白嚼舌头人的到底是谁，不过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就算威克姆想抹黑她，能造成的危害也极为有限。威克姆无权无势，那身军装也会在明年夏天之前脱掉。届时全梅里顿的人都会知道他不可信，所有人都会宣称早就看透了他的把戏。

　　“有一个朋友，”伊丽莎白终于下定决心，走过去挨着妹妹坐下，“他对我说了一些话……说你贪慕虚荣，仅仅因为某些人的财富就另眼相看。”

　　仅仅是这样的话，伊丽莎白才不会跑来敲她的卧室门，“下次见到他请代我表达感谢，谢谢他这样关心我的思想。”

　　“玛丽……对不起，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伊丽莎白沉默了一会儿，转移了话题，藉由前几天的在菲利普斯姨妈家做客的事，委婉地提起了驻扎在梅里顿的民兵团，并对那里的小伙子们进行了一番含蓄的赞扬，期间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

　　话题莫名其妙而且枯燥无趣，疲倦是莫璃此刻唯一的感觉。伊丽莎白是不会坦诚地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她决定照顾自己的睡眠。不论伊丽莎白怎么说，都以单音节敷衍地表示赞同。最终，伊丽莎白困惑地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