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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C34 口头承诺 ...

  •   C34 口头承诺

      神说:要有光。

      于是奥若拉来到我身边。

      可是现在,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奥若拉不要我了。

      我从劳改犯行进的队伍中回头望她,警卫的皮鞭抽在我身上,我几乎希望打得再疼一点,好让我从这噩梦中醒来。

      告诉我宝贝,这不是真的。

      不,什么都不用说,就让我在这噩梦中沉沦。

      整整一天,我在井下只重复做一件事——举起镐不停地挖。后来鲁道夫告诉我,当时我挖的矿层不对,头顶上碎石纷纷落下,几乎能把自己埋了,可我完全没有知觉,他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强行把我拖到别处去。

      “海因茨!”鲁道夫在我耳边吼着,“奥若拉这是在赌气!懂吗白痴?”

      我抡起镐用力砸向煤层,镐尖嵌在了石头里,握着镐的双臂不停地颤。

      我不是白痴,我爱她。

      可是她不要我了。

      “海因茨,你得问清楚,也许有什么误会。”

      算了吧,鲁道夫,我不是第一次被人抛弃,她不爱你了,她跟了别人,当个话痨跟当个哑巴,结局都是一样的。

      就这么简单。

      这天16个小时的工作结束后,我跟鲁道夫都没完成劳动定额,又在井下多熬了两个多小时这才得以升到地面,返回营地时其他人已经用过几轮餐了——劳改营餐具有限,通常是一队人吃完另一队人立刻接上去用刚才的碗勺,也不用洗,舌头舔过一遍比什么都干净。

      我俩来得太晚,伙伴儿们已经把猪食吃得连渣都不剩。

      鲁道夫骂了什么我也没力气听了,回到营房,胃疼得睡不着,幸好也没捱几个钟头又该上工了。

      “B312。”
      “Г568。”

      点名的是个大胡子伊万。

      小妖精哪儿去了?

      “T207。”

      “T207!!!”

      鲁道夫把我的手举了起来。

      小妖精哪儿去啦?

      “文书怎么不在?”鲁道夫问。
      “还没回来。”旁边的伙伴答道,“昨晚收工点名的就是这个伊万了。”
      “去哪儿了?”鲁道夫非常震惊。
      “谁知道呢,听说是跟那个军官一起走的。”
      “我知道,食堂的人说他俩坐驯鹿雪橇走的……”

      再往后,我也听不到了,所有的事实只有一个:

      小妖精不要我了。

      “……愿意去的举手。”台阶上负责点名的俄国人大声喊着。

      下面几乎没有人动。

      “愿意去的举手!伙食多两百克!”伊万结结巴巴地连比划带说。

      下面轰的嘲笑了一下,稀稀拉拉地举起了几只手。我也把手举了起来。
      “海因茨!”鲁道夫想把我的手压下来,“你明白去哪儿么?”
      “随便。”
      “只是两百克!”
      “随便。”

      因为大雪,沃尔库塔通向外界的铁路中断了,不少路段地基损毁、铁轨断裂,于是自愿和强迫着来的劳改犯们(其实因为主动报名的人太少,最后几乎都是押走的)就在铁路两旁搭起简易工棚,抢修路基。多给的两百克口粮,无非是冻成石头的面包或者本来就是石头,而负责吃这些石头的也变成了石头人——

      我看见童话里的驯鹿雪橇,和,车上的人。

      男的把女的拉起来,也许是抱起来?
      他拍拍她的肩。
      他弹弹她的脸。
      他摸摸她的头。

      够了,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再杀我一遍?

      我转身拿起铁镐,对着一块大石拼命地凿了下去。

      好黑。

      到处都是黑的。

      没有光。

      “海因茨!”
      “海因茨!”

      我遥远的记忆里有个人这么轻声地呼唤着我,那曾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声音。

      ***
      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鲁道夫欣慰的眼睛。再看看周围,还是那个漏风又结冰的肮脏的工棚,身上盖的也还是那床从劳改营带来的填充着锯末的破被子。
      “你可能饿晕了。谢天谢地不是伤寒。”,他拍了拍我的脸,“喂喂,你不是饿傻了吧。”

      食物不足让我思维迟钝,我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原本打算说什么,“两百克呢。”
      “滚,你没完成任务!”他恨我不争气,从怀里掏出半片黑面包,“这是我的两百克,借给你吃。”
      我哆嗦着啃着,差点儿噎死,又咬了两口这才说:“我还不起。”

      鲁道夫搂了我一下,“海因茨,只要你不死,我一辈子都愿意免费借给你。”

      好兄弟,我也是。

      抢修铁路花了大概四五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一面修着,一面掩埋着随时倒斃的伙伴儿们,下一个也许就是我……只是工程尚未结束,我和鲁道夫几个人却提前被叫回了营里。

      已是年底了,营里为了迎接上级的检查,也为了配合总局文教科的工作,所以要暂时把食堂改造成小礼堂,重新拉电线时,糊里糊涂的俄国电工接错了……所长惊恐之余就把我们几个德国劳改犯叫回来了。

      难道我是电工吗?

      鲁道夫回来倒是情有可原,自从新文书点名不叫号码后,伊万们都记住了他是大名鼎鼎的巴赫,那么所长几年前千辛万苦从因塔拉回来的不能弹的风琴当然要交给他修理。

      当我拖着一大捆电线走进食堂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巴赫先生坐着在弹……不,是他托着新文书的手腕在陪她弹琴……

      琴声残忍地锯着我,幸好我的心早就碎了。

      “话筒来了……啊……”有个不长眼的伙伴儿赫尔穆特被我的电线绊了一跤,他十分害怕被送回铁路去领那多的二百克,赶紧跑上前一边安话筒一边说:“文书同志,您试试这话筒,如果不行,我一定能修好它。”

      新文书停止了惨不忍睹的表演,转过身站起来,看着我——

      去……去他妈的新文书,是小妖精看着我——就是小妖精,我的奥丽宝贝儿,承认吧海因茨,你没法儿不爱她。

      小妖精正了正话筒的位置,然后唱了起来:

      哦但愿我是娇柔的苹果花,
      从弯曲的树枝上面落下。

      鲁道夫挪了挪屁股,开始为她伴奏。

      飘落在你那温柔的胸怀,
      把它当作我的家。

      小妖精唱的是英文,她唱的真好听。

      赫尔穆特不时得动一下话筒,否则就扩不了音,当然,也许他是故意的,总得找点儿什么事做吧。

      整个食堂站着不动的大概只有我了,只是,头皮痒,虱子吧,我忍不住摘了肮脏的黑棉帽,抠了抠被叮得满是脓包的光头。

      鲁道夫轻柔的间奏已经过了,小妖精还是没有吭声。

      “阿芙罗拉,不是忘词儿了吧?”几个看热闹的俄国伙夫起哄。

      哦但愿我是光亮的苹果,
      在树上等你将我摘下。
      树荫下阳光在你的身上描画,
      也照亮你的金色头发。

      奥若拉的歌声是如此的哀伤,她定定看着我,泪水缓缓落下。

      她怎么哭了。

      鲁道夫停住了琴,赫尔穆特拼命摇着话筒,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小妖精转过身,一声不吭地走向后门。

      ***
      在食堂忙到半夜,回到营房躺下,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小妖精。

      她的面容,她的歌声,她的眼泪。

      这么多年入骨的思念。

      爱我?不爱?恨我?

      “海因茨,别动了行不行。”鲁道夫揪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翻过身去,看着门缝外面小妖精屋里透出来的灯光,今晚她连咳嗽声也不分给我。

      “行行好让我睡个觉吧,”鲁道夫说,“我答应你,明天分你二百克。”
      “鲁道夫。”
      “闭嘴。”
      “鲁道夫,口头承诺有效吗?”
      “滚……”

      我翻了回来,忽然摸索着就要下床。

      “海因茨你干什么!”
      “找她去。”

      不行,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爱她。

      我口头承诺签了不平等条约,我老老实实地活着等她,既没有出卖灵魂,更没有出卖□□。

      她凭什么单方面撕毁合约?

      “疯了你海因茨!”鲁道夫拽着我。

      我用力一甩,滚下了板铺,我吃了他的二百克,有力气多了。

      “疯子!出去就被毙了!”
      “我早就死了。”

      我狠命踢了几脚锁住的破门,然后用肩撞。

      “海因茨!”鲁道夫追着要抓住我,“大尉可能在……”
      “那我就杀了他。”我红了眼。

      我一头冲出牢门,然后翻过外面的木栅——“奥丽!”我飞快地冲向木料间,“奥丽!”

      她没有应门。

      “别叫了海因茨。”鲁道夫气极败坏地与我形影不离,“奥若拉出来开门啊。”他自己叫了起来。

      仍旧无人应答,远处警卫都听到声音把探照灯打了过来。

      “……妈的,卧倒。”警卫噼啪噼啪地胡乱射了起来。

      “奥丽!”我从鲁道夫身下爬出来,砰——撞开了她的门。

      屋里一股难闻的烟气,小妖精正跪在床边喘着,“宝贝”,我一把将她抱起。

      “海因茨,”她蜷在我怀里虚弱地说,“海因茨,我很痛苦。”
      我的心都快碎了,“宝贝别怕,我不会再让你难过。”

      ***
      奥若拉原本对煤油灯燃烧时发出的烟气过敏,鲁道夫给她加了个罩子,做得太精巧漂亮了,结果在我们去抢修铁路时被所里的派工员给看上了,换了个严重漏烟的旧灯给她,据奥若拉后来说,她擤出来的鼻涕都是黑的。那天晚上,她提前服食了安眠药,打算写完总结就睡,结果更加引起呼吸障碍。她向所长报告说,她当时很难受,向外呼救了几次,幸好我跟鲁道夫听到了不顾性命地来救她,这是超越了阶级的国际共产主义情怀。

      所长终于痛定思痛,要给小妖精拉电线——风雪天里往冻土上立电线杆不是件易事,所以还是把原来文书的住所腾出来吧,如果他生完孩子还回来,所长也不想要他了。

      至于我和鲁道夫,私自逃离牢房也还是得罚,禁闭关上一星期吧——还好有吃的,每天二百克。
      “海因茨,下次再关禁闭,能不带上我么?”鲁道夫对我深恶痛绝。

      没问题,可鲁道夫,为什么我放出来揍派工员时你还是屁颠屁颠地出拳出脚,打得派工员最后自动要求调去别的营呢。

      至于小妖精,我虽然还是不清楚当我在禁闭室里昏过去时她是否来看过我,但我确定大尉不见了,而小妖精仍然一大清早拿着簿子站在台阶上点名。

      “海因里希·弗里德里希·安布鲁斯特。”

      她依旧等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不多,谢谢各位的支持和关心。今天小妖精唱的歌可以听这里:http://music.baidu.com/song/1475878?pst=s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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