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夏天》冻梨

3、第三章

　　13.
　　瞿柯讨厌雨天，但孙况带着一身潮湿的雨水气息在她身边坐下时，她突然觉得下雨天也不是那么糟糕。

　　肖新曾经花了一节语文课的时间来解决自己中了五百万彩票之后该怎么花这个问题，瞿柯听闻后鄙夷地说，“在那之前，麻烦你先去买张彩票好吧？”

　　但在异想天开这方面，瞿柯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从七月末的那个上午她看见孙况之后，她没有停止过想象自己和孙况遇见的情景。她个人最最满意的一个场景简直光是想想便要战栗起来。

　　但现实生活显然要比她更有想象力。

　　八月份的最后一周是开学摸底考，瞿柯以为“摸底考”这个说法极其离谱——都两年了，我们几斤几两你们还不清楚吗！——但抱怨归抱怨，考试却不能回避。

　　正是那场考试，让瞿柯与孙况终于由陌生人成为泛泛之交。

　　像过去两年的每一场比较正规的考试一样，座位是随机安排的。瞿柯的座位被排在了隔壁班，更确切地说，被排在了隔壁班孙况的座位上。

　　第一场语文考试，瞿柯落了一份复习资料在他座位上，她回去拿，他在。
　　第二场数学考试，瞿柯落了错题本在他座位上，她回去拿，他在。
　　第三场理综考试，瞿柯落了理综笔记在他座位上，她回去拿，他在。
　　第四场英语考试，瞿柯落了英语笔记在他座位上，她回去拿，他在。拿了笔记本转身退出他们教室时，孙况从身后喊住她，“瞿柯？”

　　“嗯？”瞿柯回身，“怎么了？”

　　孙况嘴角抿着笑，走近了，递过来几张纸，“你一直忘记了拿这个。”

　　孙况递过来的是四场考试积累下来的草稿纸，每张纸上都画满了不堪入目的涂鸦——她究竟无聊到什么地步才能画满这么多纸啊！

　　瞿柯心里这样咆哮着，一把扯过纸塞到身后，“谢、谢谢！”说罢顶着张大红脸，转身而逃。

　　除了那些草稿纸，其他都是瞿柯故意的，她耍了个小小的心机，想让孙况记住她。

　　徐荀笑她曲线救国。

　　不管曲线还是直线，瞿柯成功了

　　14.
　　高三在高一高二开学前一天返校，依照学校传统，他们要在返校的那天下午搬到四楼五楼的高三教室去，高处不胜寒。

　　肖新边整理书边喋喋不休，“这简直就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对啊！”瞿柯叉腰看着堆在桌上的书，愁眉苦脸，“好多书，不想搬……”T_T

　　徐荀已经拿了一幢书在手里，“让一下。”瞿柯赶紧闪身让开了，同时手里也搬过一幢书，“我跟你一起上去。”

　　整个年段都在闹哄哄地搬教室。瞿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楼梯，不时有男生女生笑闹着从身边经过。这让瞿柯想到小时候学校里办游园会时的场景，热热闹闹的感觉还不赖。

　　冷不妨徐荀开口，“换教室后，七班在我们楼上。”

　　“诶？怎么突然……”话说到一半，瞿柯反应过来，“……这样吗。”

　　徐荀睇了她一眼，“对你来说，是隔壁还是楼上也没差吧。”

　　新教室一个暑假没人来往，才刚打扫过，还留着灰尘和洗涤剂的味道。瞿柯将书放在桌上，揉了揉肩膀，“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可是什么？”

　　瞿柯张了张嘴正想回答，孙况随同另一个女生有说有笑地从他们教室门口经过。孙况比那个女生高一个头，头微微向她那个方向偏着，脸上的表情与瞿柯那天上午见到的如出一辙。

　　瞿柯收回目光将书整理好，抬头笑说，“再去搬书吧。”

　　数学的排列组合里有这样一道题，大意是说小明要从A点到B点去，其中必须经过至少一个节点给在B点的奶奶买一个礼物，在AB之间一共有十个节点，每个节点间都有路可通，每段路只能走一次，请问小明一共有几种走法。

　　瞿柯在A点，孙况在B点，请问一共有多少种走法，请问瞿柯会不会在十个节点里流连忘返再也出不了循环，请问孙况会不会在瞿柯赶到之前便等不住了起身离开……

　　故事一旦开始，便控制不住地变得贪心，更贪心起来。

　　15.
　　老金上数学概率的时候说过一句特别有哲理的话，“从理论的角度讲，世界上的事分为必然会发生的，可能会发生，可能不会发生的和不可能发生的，所有的事严格说起来，都有一个确定的概率在那边，大于等于0，小于等于1。但当我们从过去的经验里寻求证据时，我们发现，其实只有1和0。”

　　有时候瞿柯会发了狠不想要那个介于0和1之间的概率，是对是错，是好是坏，是拥抱还是耳光，发生之后就会有定论。她一人独自胡思乱想时，这种感觉就尤其强烈。但当孙况弯腰帮她捡起练习册，看着封面上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脚印满脸歉意时，瞿柯觉得，这样就很好。

　　这是她往四楼搬第二趟书，她心中不痛快，便一咬牙搬了一大幢，一直堆到她胸口来。肖新看她搬起书后十分吃惊，“壮士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徐荀说瞿柯是个不懂得创造机会的人，瞿柯承认。但她是个懂得抓住机会的人。

　　看到一脚踩在自己掉落的练习册上的人是孙况时，瞿柯和他一样吃惊。

　　但在孙况说出那句下意识的“抱歉”之前，瞿柯已抢先开口，“比起道歉，不如帮我做点实事吧。”看着孙况露出些许错愕，她笑眯眯地示意自己搬着的书，又加上一句，“孙同学。”

　　瞿柯从情窦初开的年纪开始便一直想象着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她想过那么多的可能，或是含羞带怯小鸟依人，或是敏感自私占有欲强，却唯独算漏了这一种——因为喜欢一个人，她变得这样不要脸。

　　孙况闻言一怔，旋即释然一笑，走过来从瞿柯手里接过大半幢书后，便微微笑着走到瞿柯前面去了。

　　他上了几级台阶见瞿柯还未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瞿柯仰头望着他，少年的短发黑而软在穿楼而过的风里微微浮动，整个身形在光里泛起一层柔软的毛边。那一刻，瞿柯心里似乎有根弦轻轻崩断了，顺带着，捅开了那层薄薄的窗纸。

　　在那一刻之前，瞿柯的喜欢似乎只是迷恋着某个抽象的概念。那一刻之后，瞿柯的喜欢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目标——那个人是孙况，是将书从她手里接过去，微微笑着的孙况。

　　16.
　　在那个荷尔蒙横飞的年纪，大多数女生眼里，男生只分为两种——适合谈恋爱的和不适合谈恋爱的。

　　瞿柯后座是一个理着小平头的干净男生，大多数时候瞿柯转过头去时，他都笑眯眯地看着你。瞿柯问他物理题时，他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你怎么这么笨”；偶尔会揪住瞿柯翘起的头发，“头发好乱”；偶尔会幼稚地往瞿柯背后贴“我是笨蛋”的小纸条。

　　但瞿柯和他都清楚，两人从始至终都只是普通前后座的关系。

　　据说他是有女朋友的，并且从初中就开始了。

　　宿舍里夜聊时，大家一致认为，瞿柯的后座男生人很好，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对所有女生都一样柔和——这不符合女生关于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这一项设定，所以结论是，这样的男生不适合谈恋爱。

　　但瞿柯曾经在某个下雨天，在KFC门口看到那个男生与另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两人似乎在躲雨，女生手里拿着两杯可乐，男生蹲在她脚边，低头细致地卷起她打湿的裤脚。

　　当时隔得有些远，瞿柯没有看清那男生的表情，但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想象那样的眼神，专注的，认真的，仿佛那一刻世界上只有这件事才是重要的，与他其他的时刻都那么不同。

　　——没有人是不适合恋爱的，只是你是否遇到了正确的人。

　　在见不到孙况的那些时间里，也就是说，大部分时间里，瞿柯总是非常怀疑，孙况对她来说，是否真的那么正确，那么特殊。

　　瞿柯相信“宿命”这件事，但是她不相信“唯一”这件事。

　　瞿柯觉得“唯一”就像“永远”那么不靠谱。

　　17.
　　电视上又在播那出万分励志的《一吻定情》，瞿柯看着琴子埋着头将情书虔诚地递出去，又看着直树傲慢地拒绝了她，心中有些唏嘘。相原琴子比她更有勇气，所以她征服了柏原崇，而她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所以即使命运提供了那么多的机会，这段关系还是在忙碌的生活里沉寂下来。

　　瞿柯把这归结于自己的无作为，徐荀表示同意。

　　事实上，十七岁的瞿柯后来再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照顾自己的小心思，太多太多的事拦住她的去路，让她连自己的样子都看不清楚，又要如何去看清楚孙况。

　　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后，洪小姐把她叫去了办公室。瞿柯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

　　洪小姐的办公桌后面就是化学老师的办公桌，他们班与七班的化学老师是同一个，孙况是化学课代表。

　　瞿柯想，一定是这三个原因，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孙况本在帮老师录入成绩，听见声响便抬起头来。

　　瞿柯与他对视一眼，心不知怎么猛然一跳，急忙别开眼去。

　　一般进入高三后，老师们的措辞就会柔和起来，而且瞿柯平时也不是对老师的话特别上心的人，洪小姐的话也与平时大同小异，然而这一次，瞿柯看着她的手指指点着她那一行的成绩，耳朵捕捉那些断断续续的句子。

　　“怎么在考的”、“就一门英语还能看”、“数理化都在拖后腿”、“退步了十名”……

　　“瞿柯你高三了，你在想什么？”

　　瞿柯手背在身后，死死绞作一团，咬了下唇想忍，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

　　孙况为什么还不走……化学成绩要录这么久吗……

　　洪小姐看到她哭，愣了一下，抬手递了一盒纸巾过来，“怎么了，也没怎么说你。”

　　瞿柯紧紧抿嘴，终于抬手抹了把眼泪，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吭。

　　洪小姐似乎是想缓和下气氛，她叹了口气，然后回过身去招呼道，“孙况啊，你说说你数理化都是怎么学的？看你一次都没失过手嘛！”

　　瞿柯喉咙底一哽，抬起一双通红的眼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