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童话》茶靡棠

4、第一章 我们的巴别塔（3）

　　第一章我们的巴别塔（3）
　　时光，在一点点流逝。
　　夜色，渐渐笼罩。教室里只剩下清禾和朱光亚两个人。
　　小清禾肚子里的小九九转了又转，最终决定道歉。你不能不说她“想象丰富”：小清禾从她打哭朱光亚，想到朱光亚受了重创，然后老师找她家长，她被狠狠地痛批了一顿……无论怎么样，都是她的悲剧，朱光亚的喜剧。
　　也许现在道歉，能把问题缩减到最小也说不定。
　　小清禾从来都是一个行动派，心下没遮拦地走到朱光亚的身边，他已经不哭了，他的肤色较黑，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可是小清禾却没有发现，他的耳朵已经在她的靠近中红的通透。
　　清禾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那个……朱光亚……那个……刚才对……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朱光亚不说话，可是他越不说话越让清禾没底，气氛尴尬到极点。清禾不死心，又小心地说：“……朱光亚……”只是声音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最后小如蚊蚋，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了。
　　其实她更想问：朱光亚，你为什么哭？她自认为没打到他的头，也没有砸坏他的笔盒，男孩子不应该轻易落泪的，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
　　可是，她最终没能知道答案。
　　朱光亚缓缓抬头，他的脸蛋瘦削而刚毅，很有几分英气的样子。他笑了：“没事儿，你不用自责啊。”
　　这一刻，清禾痴痴地凝视着他。她再没有觉得哪一刻的脸比这张还要好看，她的整个小世界为此完全膨胀炸裂，碎成了漫天的七彩云朵，柔柔地洒了一地。而那些所谓的小鹿乱撞的心跳，却在此刻，濒于停止。

　　一天的时光就在满天的霞光里走向闭幕，清禾打扫完教室，走出校门时整个学校是完全脱胎换骨的安静，是清禾从未见过的样子，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突然明白，这样的静才是学校的常态，一切喧嚣过后，余留的只有空无一人的寂静，而这些——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的。就像人的终结在老年，一天的终结在于日落之后，余晖散尽之时，那种感觉就像鸟要归巢，人想把那些珍贵的记忆重新封存进老相框里一样无比郑重又不舍的心情。
　　她把关于朱光亚的一切封存进时光的老相框里，任凭它在时光隧道里怎样颠簸起伏，只要紧跟着她在时光的流逝中一起远去就好，永远也不会丢失。
　　整理好心情，清禾仍像过去一样悠然自得地去取自行车，还没走到车库，却意外地听到有人在说话，而且明显是在用手机通话。好家伙，今天白猫头明明又重申不准带手机来学校，居然还敢光明正大地在学校用手机……
　　清禾起了性子想看看那人是谁，可是还没探出头去，那清冷又懒散的声调已经向她告知了来人。
　　空旷的车库里只余下少年清冽的嗓音：“平叔，我已经打车了，在计程车上……真的，我骗你干什么，真的不要来接我了……好，我明白，下次肯定不胡来，对了……钰慧新交了男朋友？怎么可能啊，那个小傻子，谁会看上她啊……”
　　只是少年不知道，在车库的不远处，有个少女在静静地听。
　　越是安静的地方，越藏不住秘密。
　　瓷娃娃不是不说话，只是不屑和他们这帮人为伍。她本来以为球哥的态度已经够傲慢无礼了，却在此时才明白真正傲慢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不动声色的瓷娃娃。
　　为了免去见面的尴尬，清禾决定绕道拿车。转身的瞬间，少年仍在欢愉地聊天：“什么……钰慧的男朋友……叫什么……朱……光亚？好奇怪的名字……不会是个奇葩吧，奇葩配奇葩，也不错啊……朱光亚，真奇怪，这个名字怎么觉得有点熟……”
　　清禾宛如雕塑般仍定格在那个往上走的姿态，书包带子无声滑落，她却已全然不知。仿佛有汹涌的水流在一瞬间淹没了她，她的耳边除了汩汩的水声，便是无法预期的空白。
　　她曾以为，朱光亚会是未来的道路上最充满希望的名字，只要提到——她就能鼓起勇气大步向前走。她曾想过，即使一直生活在一个城市里，以后也许永远也不会见到，而朱光亚也永远不会变，仍是那张让她瞬间心动的脸，仍是那么温柔地原谅她。小时候以为爱情就是打情骂俏，越是对一个男孩儿胡搅蛮缠，就表示越喜欢他，可是即使是那么年幼的自己，也会下意识地向温柔靠近，内心自动做的选择唯独自己毫不知情。
　　错过，就不会——再回来。

　　黄昏的夜，她慢慢地走在暗黑的走道里，一圈一圈，不断向上。
　　门没有关，客厅里依旧像平时一样吵闹，电视机的声音开到最响，可往往还是会错过天气预报。看似丰盛的晚餐其实大多都是昨天的剩菜，快要变质的口感难以下咽，但是她无法说不，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对她的惩罚，对她初中三年的放肆与无知的惩罚。那无法回去的三年，已经成了她的噩梦，成了她无法更改的过往。
　　她低下头，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饭碗里。即使她知道，饭桌前的她，身边空无一人。

　　一切还像最初那样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改变。那些听到的，看到的，记住的，忘记的，仿佛只是一场梦。
　　清禾开始有种活在梦里的错觉，但是时间默默地告诉她：
　　即使心是虚幻的，脑却是现实的。
　　她在这里——遇到了雨青刍。
　　她还是穿着暗底碎花的裙子，莹白色的肌肤，亚麻色的长发发尾微微卷起，急促的奔跑中长发飘起，在阳光下仍是闪亮的样子。恬静的美丽，跃动的张力，那些年——她是多少男生心里的女神啊。
　　即使是再次重逢，即使是进了七秀而非通中，雨青刍依旧如故。她的眼波依旧平顺淡然，谦和有度。
　　清禾就这样落落地站在楼梯的拐角，避无可避地同站在上面的雨青刍琥珀色的眸子对视。
　　她怎么都觉得这次重逢是自己处于弱势，分明她才是最有底气的那个，分明应该是她站在高处，以绝对的气势质问那些曾经，分明她才是那段过去真正的受害者……可是那些分明——最终都止于分明而已。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再怎么挽回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
　　到底是她，即使是那样也可以面不改色：“清禾，好久不见啊。”
　　清禾的心在一瞬间被揪住，脑却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回答：是平静到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友善：“嗯，好久不见。”
　　雨青刍的瞳仁在瞬间张大了。她缓缓错过清禾的目光，顿了顿，似是鼓足了勇气，却有些羞涩地说道：“清禾，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的化学书……我忘记带了。”
　　她低着头，等着清禾的回答，下方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清禾就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尊雕塑。
　　“校花姐姐，清禾的化学书给你，拿好啦！”
　　倏忽间，寂静到冰封的境界被打破。那个笑着递化学书的女生，正是张甜。
　　雨青刍如料想的那般轻轻地接过化学书，然后小心地抱在怀里。
　　张甜笑眯眯地回头看向清禾，似乎在示意她赶紧说点什么。
　　这个时机不管怎么说都恰如其分，即使是那些误会在这会儿说也不会显得突兀，空气中尽是淡淡的温暖。
　　问吧，清禾。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呢？
　　就算是伤害又怎样，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可以毫无畏惧。
　　清禾这样想着，但她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昂首挺胸地，穿过雨青刍，径直走了过去。
　　一切都是那么可笑，可笑到别扭，可笑到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