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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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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墙翻进唐府。
“又去瞎闹了。”长诀站在柳荫下,凉凉地瞥她一眼,又看回水池假山。丹枝僵硬地咧嘴笑笑,快速地向花盆遁去。
“出去逛逛?”还没跨进去,后领被轻轻一拎,在听清长诀的话后,丹枝立刻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两眼闪闪发亮的大声应了。长诀难以察觉地微笑了一下。
虽不比前一晚热闹,大街上也端的是一片繁华。
几年前还是如意楼的地方,现在已易了主人,装修一新。门额那儿空荡荡的,新的乌匾还未做好。看起来应该还是个酒楼,只是不知这回的老板是否还和原先那袁老板一样,俗气却善良。
丹枝还记得曾经的一个年初一,她去北城的老君观,被一个新来的不认识她的小道士拦住斗法,束手束脚怕伤了对方惹无妄道长责怪,结果最后狼狈地一身细小伤口和灰尘跑回中城。虽然看不到,但她完全可以想象出自己当时看着有多邋遢,大概就像个街头的乞儿吧。
经过如意楼的时候尚早,袁老板刚下轿子,还未走进楼里。他一把拉住了正跑过的丹枝,笑眯眯地迅速往她手上塞了个红包,一连说了几遍“图个吉利”。丹枝猛然被拉住,抓着红袋子,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圆滚滚的胖老板,反应不过来。那人穿着红底描金锦服,腰间缀着流云玉佩,左手拇指上一个玉扳指,右手中指上一颗大红宝石戒指… …简直,俗不可耐。只是,什么时候,这种刻薄商人开始这么善良了?紧接着,袁老板又拉住她往楼里拽,笑容里带上点狡猾,“袋里的子儿,你在别处只能买着一两个菜包子,但在我这儿,可以买到两个肉包子,还皮薄馅大”。说完,也不等丹枝表态,又径自把袋里的钱倒出来揣进袖里,和给红包时一样迅速。他把丹枝按在角落里的桌子边坐下,又吩咐店小二给她拿了包子,这才慢悠悠地踱向后边视察去了。
这商人到底是缺心眼儿呢?还是一时兴起呢?还是,真的在隐蔽地表达善意呢?丹枝突然很好奇。
后来,她又去了几次,每次要么躲在暗处观察别的乞丐,要么自己装成乞儿从如意楼前经过。然而,每次,只要是被那胖老板看到了,他总会把人拉进楼里,边笑得奸诈狡猾边叫小二端上或是碗大米饭或是几个包子或是些点心… …
她那时才开始明白,世上原来没有全然黑或者全然白的人。
这回,又是个怎样的人呢?丹枝看了一会儿围在楼前的一圈人,终于好奇地挤进去。
长诀正站在一个卖杂货的小摊前,想着买个什么送给丹枝做新年礼。
“公子的妹妹真是明艳动人,这串三彩流苏非常适合她呢。”
丹枝大概不会喜欢这类饰品。长诀在布虎、核雕和埙间犹豫。不过,“妹妹?”他几时说了丹枝是他妹妹?
摊子后的女人吃了一惊似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啊,原来不是妹妹啊?可是真像啊。”
这“像”指的必然不是他俩的长相或是气质了,长诀很确定,那么只能指他们的相处。像兄妹么?长诀默然,不知是该哭笑不得,还是,失落。他回头想调侃丹枝一句,这才发现丹枝不在。街上人多,两人早在丹枝来到如意楼前就走散了。
人群围着一个大方桌,桌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深蓝衣袍腰悬翡翠老虎的中年人,看那架势大概是新老板,另一个似乎是个青年,正低着头,扶了袖子在白宣上挥毫写字。丹枝踮起脚尖,在青年人最后一画落定后才终于看清纸上的字,“山海楼”。原来是在给新酒楼写名字。还没有结束,青年又在那三个遒劲张扬的字左边竖着写了几个小字——“天下珍味”。真狂啊,丹枝看着自成一家的字暗叹。刚开始完全没想到是拆了“山珍海味”中的两个字,反而由那狂而不乱的气势想到了《山海经》。
这时,青年抬起了头,放下笔,朝着新老板微微一笑。丹枝看到了他的侧脸。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角因勾起而微微凹陷,清俊优雅。
“那么,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咯。”这吊儿郎当调儿… …丹枝惊异看向那人的眼睛——满是散漫不羁的笑意。
这个青年和丹枝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类人都不相似,似乎有很多面,交错着隐藏起了真实的他,又似乎恣意坦然,毫无掩饰,反而让人产生诸般猜测。他的举手投足间有种神秘的气质,比起大家风范更吸引丹枝。她不自觉地跟着转身和朋友一起离开的青年走了一段路。所幸,街上人多,看着倒也不太突兀。
回过神来,丹枝随手拉住身边的一个路人,询问那青年的身份。路人一副惊诧的表情:“他是太史令洪大人的得意门生,沈孝卿!刚中了解元,正等春闱呢。”“以他的才华,估计中会员、录三鼎甲都如探囊取物吧!”有人插话。看来这位沈才子不仅才华横溢,人缘也极好。
“啊叻,我也不是很有把握,不过还是承诸位吉言了。”有人慢悠悠地插了句话。
“咦!”“诶诶诶!”“啊沈才子!”正抱团八卦的众人一惊。
沈孝卿挥挥手:“早啊。大家慢慢聊,我借这位姑娘一用,大家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纷纷应了。
沈孝卿瞥了眼丹枝,笑得戏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也不等她,径自迈开步子就往前走,走了差不多一条街,才像突然想起来刚刚借了这位姑娘似的,微微后仰,侧头道:“这位姑娘看着好生眼熟,是以方才在下鲁莽了,唐突了佳人,还请谅解。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这是… …被搭讪了?眼前这人似乎正道歉,可油腔滑调得唱戏一般,听不出半点歉意。丹枝不由得乐了。“公子多礼了。相比之下,公子真的是… …太,多,礼,了。真真折煞小女子。”这场戏,必然要由两人一唱一和才会精彩。丹枝心道,且不论他有什么目的,既然对方有这个闲情逸致文绉绉假仙,自己奉陪就好了。
刚刚随意现在多礼的沈公子就像没听出丹枝话语间的讽刺似的,依然勾着一侧嘴角,微笑。
丹枝犹豫了一下,又道:“小女子唐瑛,见过沈公子。”
唐瑛是唐狷的女儿,养在深闺人未识,又已和宋太尉的外甥订了亲,想必不会和眼前这人有什么交集。借用她的身份该是万无一失的。
“哦?原来是唐二小姐啊。”沈孝卿有些诧异地瞥了丹枝一眼,随即忍不住笑道,“和上次相见时比,略有出入嘛。”
“略有出入”什么?长相么!第一次听说还能“长得略有出入”的!丹枝简直要抓狂了。只是话说回来,点子也太背了吧!居然这都能撞上?丹枝扯扯嘴角,觉得就快笑不出,但她马上灵光一闪有了对策,“公子说笑了,小女子虽也叫唐瑛,却不是大学士家的那位小姐。市井小民罢了。”
“哦是吗。”沈孝卿转回头,有些无聊地眯着眼看云。丹枝怀疑自己看错了——她居然觉得这沈公子好像有些失望?!而且是对她失望。但,有什么好失望的呢?她还待细想,却看到长诀,正冻着张脸在人群中寻找。她赶忙和这位奇怪的沈公子草草道别,迎了过去。
“柳哥儿,可叫我好找。”这个时候先发制人反将一军恶人先告状是最合适的。
长诀似笑非笑地睨了眼丹枝,随即不做声地朝她来的方向望去,和沈孝卿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在对方吊儿郎当地挑挑眉挥挥手走开后皱着眉收回视线。
“认识?那个沈公子。”
“不。离他远点… …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