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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贝多芬和莱茵河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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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高尾跟着绿间一起来到德国这件事,所有人都毫不意外。这个所有人里包括两家的家长,绿间的妹妹,以及绿间本人。
他没有说什么,等高尾也办好签证和各项手续,距他当初和赤司说好的时间又晚了十天,倒是刚好赶上了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这天他还是和赤司正式分手了。
赤司的表情还是很平和,看着他的目光是十年都未曾改变过的温柔。
“美因茨大学在莱茵兰-法尔茨州吧?刚好在莱茵河河畔呢。”
赤司站在花坛上,伸手将绿间的领带又重新整了一遍,然后手往下,在衬衣的第二颗扣子的地方停了下来。
“要吗?”
绿间看着他。
赤司慢慢收回手。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绿间和高尾到达德国美因茨的时候是四月份,刚好是美因茨大学开学的日子。
美因茨约翰内斯古滕贝格大学,150所学院机构和医院,是德国第十大高校。学校的医学系十分出名。
绿间毫无疑问继续在医学系深造,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一个大好机会。更重要的一点,德国有巴赫,有门德尔松和瓦格勒,还有贝多芬。
一直以来绿间都从未放弃过钢琴,即使在医院实习那段忙碌的日子,也还是会每个星期空出一个下午来弹钢琴。这时候高尾总会搬个凳子到旁边坐着,有时候拿本书,有时候拿着谱子,配合他唱几句歌。他唱歌倒是不错,虽然钢琴绿间教过他也一直没能熟练,只能弹几个简单的曲子。
他说:“我更喜欢看小真弹钢琴的样子。”
其实绿间很想告诉他,如果哪一天他能学会钢琴,可以和自己四手联弹。
不过最终绿间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德国绿间和高尾还是住在一套公寓里,甚至还是同一个房间。白天在不同的教室上课,在不同的图书馆寻找自己需要的资料,和不同的同学交流。晚上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去莱茵河畔,看黄昏下带点儿橙色光辉的葡萄园。
这里有蜿蜒到远处看不到尽头的河流,能看到河底细沙的清澈河水,有一座座架在水上的桥梁,和两岸散发着悠久历史的城堡。
这里美得浪漫多姿。
美好的事物总能带给作家极好的灵感,高尾在这里完成了带他在这条路上达到巅峰的几部作品。这个异国的作家逐渐在这座城市被人们熟识,甚至名扬海外。
和家人朋友的邮件里总能看到祝贺的字眼。
唯一从未被提起的,是赤司征十郎这个名字。
唯一从未被提起的,是“爱情”这样的字眼。
总有人好奇地询问他们是什么关系,高尾总是笑着。
“是朋友呢。”
这样的回答。
绿间有时会推着眼镜说:
“是仆人。”
惹来众人的目瞪口呆和几个女孩子掩口而笑。
不管别人如何猜测,在众人眼中也只能看到他们一直在一起,每一天。可有从未真的见过他们有什么亲密的举止,从未牵手,连拥抱也没有一次。
可是德国人大都严谨,爱情在他们心中是最纯真干净的东西。他们不一定会像法国人或意大利人那样每天送爱人一束鲜花,他们可能很少给爱人准备礼物。可他们总是会默不作声地守护在爱人身边,任何时刻都不会离开。
陪伴,是最好的爱。
陪伴,一千零六十天。
三年后的三月初,两人回国。
回国前的那天晚上两人还是走在莱茵河畔,看着两岸旖旎的风光。
“三年了啊。”
高尾望着夕阳说道。
绿间点点头。
“嗯,我们都二十五岁了。”
“这样我陪着小真,也十年了吧。”
绿间没有说话。
高尾把目光从夕阳的光辉中移到绿间的脸上。他仍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绿间的脸。镜片在橙色的暖光中反射着光芒,看不见后面的眼睛里是怎样的神色。
高尾说:
“其实小真不知道吧,我从十二岁就认识小真了,不过那时候是八月吧,小真应该已经过了十三岁生日了。”
绿间转过头看他。
“那时候就记住了小真的样子,回家给妈妈说的时候还画了一幅画,给绿色头发的小真加了长长的辫子,跟妈妈说,‘有辫子就是女孩子了’。妈妈那时候笑我,说‘小成喜欢上男孩子也没有关系的’。我说没有,我没有喜欢你。”
“我后来才想起来,原来那一天,我就见过赤司。”
“那一天,我打球输给了你,跑掉了,可是跑过一条街又跑回去了,想去找你继续打一场。可是跑回篮球场,看到你牵着一个男孩子的手,在那里跟他说话。那时候,我看到男孩子站在台阶上亲了你一下,你脸红了。”
“我就那样站在篮球场外,看着你们,看了很久。然后哭着跑回去了,跟妈妈说我输球了,跟妈妈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可是他是男孩子,我不会喜欢他的。”
“妈妈说喜欢男孩子也没关系,可是我一直说,我不会喜欢你的。”
高尾跳上路边的一块石头,终于能和绿间在差不多的高度。
他对着绿间笑起来,说;
“所以,小真,我是真的,从高中开始才喜欢你的。”
“可是原来,你和赤司在国中就已经在一起了。”
我从十五岁开始喜欢你,可是你们,从十二岁,就已经在一起了。
“我比他,晚了三年呢。”
三年,一千天。
在交错的时间线上,你也算,和我在一起了一千天吧。
“小真现在也和我在一起三年了呢,我和赤司,算扯平了呢。”
高尾这样说。绿间说不出话来。
高尾又露出了有些吊儿郎当的笑容,凑过来对绿间说:
“小真也亲我一下吧。”
绿间瞥了他一眼。
高尾继续说:
“那小真让我亲一下也可以。”
绿间不动声色,看着高尾一点一点凑过来。
很近很近,近到真的快贴面的时候高尾又退回去了。
果然,绿间放下心来,但还没松完这口气对方已飞快地取下他眼镜凑了过来。
有一刻绿间甚至觉得是不是真的就会发生了,对方的呼吸已经靠近他的鼻腔,下一秒唇就可以贴过来。
有什么东西从绿间口袋里滑了出去,绿间伸手推开了他。
很轻地一推,甚至只是伸手挡了对方的胸口一下,但高尾还是停下了,漆黑的眸子里,有着让他无法直视的哀伤。
绿间别开眼,蹲下去捡起掉出来的东西。
是一粒扣子,白色的,应该是衬衣上的扣子。
有些磨损,泛着微黄的印记。
高尾已经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他前面去了,很轻快地声音传了过来:
“其实我亲过小真一次呢。”
绿间把扣子装回口袋里,站起来往前走。
“我和小真第一次去见赤司的时候,他偷偷跟我说‘你知道一米七几的身高要如何和真太郎那样的人接吻吗?’然后还说道‘可以把他按在椅子上,在他头往后仰时从椅子后面吻下去,那时候,他从耳根到脖子到胸口,都是红的’。”
“那天回去我就趁小真在沙发上睡着,偷偷试了一次。不过因为小真没有意识,倒是没有看到小真脸红的样子呢,真可惜。”
高尾的声音仿佛十分意犹未尽,身后已传来绿间愤怒的吼声:
“高尾和成!”
“哈哈……”
高尾飞快地向前跑着,叫道,
“小真你应该责怪赤司吧?”
身后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是咬牙切齿的一句:
“……都是混蛋!”
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等绿间终于赶上了高尾,两人转身往回跑时,高尾发现,草地地上的影子,有一刻,终于合在了一起。
这一刻,你终于不再是我无法到达的高度。
回到公寓的两人洗了个澡,坐在房间打开了钢琴。
“要听什么?”
绿间问他。
高尾笑嘻嘻地坐在窗沿,说:
“月光吧。”
然后又补了一句,
“贝多芬的。”
绿间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我以为你更喜欢德彪西的那首。”
“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小真弹的曲子,所以很喜欢。但这一次,小真给我弹一首我自己本身喜欢的曲子吧。”
贝多芬的《月光》,是高尾在认识绿间以前,唯一能听出来的曲子。
小时候他并不热衷于钢琴这种太过艺术的东西,他会唱歌,会追赶流行音乐。只是贝多芬的月光太过出名,小学音乐课上老师讲过后记住了而已。
其实大部分人提起月光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贝多芬,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原本被贝多芬命名为《升C小调奏鸣曲》,是因为H.F.L.雷尔斯塔勃觉得乐曲第一章使人联想到卢塞恩湖上的月光,才为此改名为月光。与德彪西音画的美不同,贝多芬的身上,更能体现出一种英雄的节操。
美好的实物是人所心生向往的,但现实,往往更需要另一种挣扎的力量。
绿间开始弹奏起来。
房间的窗开着,竟真的有月光照射进来。
远处河面上吹来的风,浅绿色的窗帘微微荡漾着。
他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的钢琴键上起舞。
他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沉淀着永恒。
最后一晚。
你陪伴在我身侧的,一千零六十天。
“小真回去后打算做什么呢?”
“医生。”
“这个我知道啦,我是说,回去以后,小真打算找个女孩子结婚吗?”
绿间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反问道:
“你呢?”
高尾没说话。绿间重新开始弹起了钢琴。
“如果……”
高尾的声音重新在满室的音符中响起。
“如果我不打算放弃的话……”
钢琴声渐渐低了下来。
“如果我还是愿意继续等着小真的话……”
绿间侧过头看他。
“小真,你愿意嫁给我吗?”
高尾看着他,认真地说。
绿间突然想起了往事,在十二岁刚进帝光的时候,他还很青涩,赤司就经常逗他:
“真太郎想嫁给我吗?”
第一次他有些脸红,瞪了对方半天后说“不想”。然后赤司说;
“那我可要和女孩子结婚了。”
他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赤司凑过来抱住他,声音带着笑地问;
“真太郎真的不想嫁给我吗?”
他脸红了半天,也没能说出那个“想”字。
如今突然想起来,赤司也从未真正说过一次:
“真太郎嫁给我吧。”
他是男人,偶尔喜欢少女喜欢的东西,也都是因为幸运物的关系。他个子很高,长相上毫不女气。他也从未撒娇地说过任何话,没有女装癖,也不热衷于逛街和购物。
他会被人抱在怀里,也会反过去抱住对方。
“嫁”这个字眼好像并不是多适合好听,听到那句话还是会从心底感到震撼。
高尾对着他认真地说:
“小真,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一刻他真的差一点就想点头。
只是最后,还是合上了钢琴盖子,说:
“很晚了,去睡吧。”
没有谁睡得着,绿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听到对面床上高尾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他想点一根烟,可是拿在手中半晌,还是放下了。
然后,他蹲下来,抱住自己。
没有人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
绿间也没有明白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赤司已经结婚了。
那一刻,他心里是有动摇的,听到高尾说“小真,你愿意嫁给我吗”的那一刻,他确确实实是有动摇的。
他并不是对高尾完全没有感情。
他到底还想等待什么呢?
等着赤司有一天……
明明已经不可能了吧?
那他在等着什么呢?
他坐起来,打开灯。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床头的那颗扣子。
“要吗?”
当时他看着赤司停在他第二颗扣子上的手这样说。
每一次毕业他们都会互相交换扣子,国中,高中,然后到了大学。
赤司收回了手。然后摘下自己衬衣上的扣子,放到他手心。
“真太郎收下我的扣子就好了。真太郎的扣子,就留在那里吧。”
他没有明白,他想了三年都没有明白。
我给你我的心,你的心,留在
那里就好。
心里有这样的答案,但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你还是要结婚,还是要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真太郎喜欢高尾君吗?”
这句话,赤司一共问过他三遍。
第一次是在他刚上高中,连续一个星期都在赤司面前提到高尾时,赤司问他:
“真太郎喜欢高尾君吗?”
他想了想,说:
“还算不上喜欢吧,他人很好。”
第二次是在他以为高尾和妹妹恋爱了,和赤司吃饭时说起这件事,他忘记了他当时是怎样的语气,但是赤司听完后问他:
“真太郎喜欢高尾君吗?”
他下意识地反驳:
“没有。”
第三次,是在他很高兴地跟赤司说高尾找到住处可以合租的时候,赤司问他:
“真太郎喜欢高尾君吗?”
他愣了一下,说:
“那家伙菜做得很好吃,小豆汤也不错。”
赤司后来就再没问过了。
然后就是一如既往地约会,到越来越忙,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再来,就是赤司说:
“这几天抽空来一趟本家,见一下我的未婚妻。”
是不是真的是他自己的原因,才导致了如今这个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的局面。
灯光骤亮,阳台上高尾抬起头来看向屋子里。他看到绿间垂着头坐在床上,表情比他还要悲伤。
“喂喂,小真。”
高尾走进屋子,凑到他身侧。想了想,然后说,
“要不这样吧,我们明天就回国了,回去如果赤司,当然只是如果啦,也许他离婚了呢?要是他真的离婚了,现在还是单身的话,小真就回去和他在一起吧。如果他和妻子还是……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小真……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
很久以后,绿间听到自己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