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江山》越清璃

1、第一章 大雪

　　白雪连天、寒风刺骨，连空气都带了些许肃杀之意，容萱又紧了紧身上雪裘方觉出丝丝暖意。
　　行至太子舍时，门前十几个衣衫单薄跪围在雪地上面容青紫的妇孺引得容萱流连驻足，见她们雪中瑟瑟的模样实在可怜，忍不住上前问询“你们为何不回家？在此作甚？”
　　“家？”被围在中间，神色稍好些的少妇——嗯，从她略带颤音的娇嫩语调中可以听出是个少妇，轻哼一声“国破家亡，那还有家！若非夫君降邺，我们早被送去为奴为婢了，那还有机会在此等候救济”
　　听着那少妇讥诮之语，容萱不知道她是为自己夫君降邺感到庆幸还是悲哀。邺、凌两国争战多年，此番邺国太子——烨珩亲征，于天星关大败凌军，外枯内朽的洛氏凌朝终于支撑不下，彻底亡了国。
　　说起这洛氏一族，真是让人不胜唏嘘，分明没两分治国才能，却偏生了两分硬骨，兵临城下、败局已定还要做困兽之斗、宁死不降，引得一城军民也跟着殊死顽抗，以至于这最后一战邺国打得尤为艰难。城破之日，已是十室九空，又赶上三九隆冬，物资匮乏，饥荒随之蔓延，昔日繁华的碧海城如今满目疮痍、饿殍遍野。
　　容萱虽不懂什么家国大任、山河之悲，是是非非的观念也很模糊，只觉凌国百姓堪怜，俯身劝她们“邺国驻军怕是自顾不暇，哪会有心思管你们呢，而且邺太子可是出了名的阴狠冷厉，你们还是回去吧”再坐下去早晚被冻死。低头踢了踢脚下皑皑积雪，心中暗叹：这若都是热腾腾的白米饭该有多好！
　　“夫君说，邺太子已答应赈济，不会食言。况家中断粮已久，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是为了他我也要等下去”少妇冻得僵死的脸庞略显出柔和，轻拍着怀中由层层薄衫包裹着，只露几缕稀疏黄发的婴孩。容萱探头望去，方明白众人为何独将她围在中间，哆嗦着解下身上雪裘递到那少妇面前，让她披在孩子身上。
　　那少妇抬眼打量容萱粉夹裙的的薄厚，迟疑了一下仍是接过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带你们进去吧”话一出口容萱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如何带人进去？一干妇孺都似抓了根救命稻草般，纷纷搀扶着站起立在容萱身侧，期望满满。
　　容萱咬了咬唇，绕着围墙带她们走到一树藤横斜的僻静处，拨开藤蔓露出个恰容一人猫腰通过的暗门，想来邺军刚到此处，对这里不熟，应无人防守。推开暗门，探身而入，果见四下无人，便招手让她们进来三个人“人多眼杂，我们四人进去即可”。她们倒也听话，乖乖止步
　　容萱带着那三个妇人沿林间小道悄悄潜入厨房，看她们每人寻了大半袋米面搂在怀里、欣喜若狂的神色，没来由生出一股心酸，催促她们快快离开，免得叫人发现。
　　虽然一路上容萱极尽隐蔽，可满地白雪少有遮挡，一行四人很难不被察觉。
　　“干什么的！”徒然一声冷喝，一侍卫横刀身前拦着诘问。
　　那三个妇人怕的要命，捂着怀中粮食跪地告饶。容萱顿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高她一头着银丝铠甲的持刀侍卫厉声呵道“放肆！竟敢这样与我说话！”
　　“你、、、你是何人？”杭宁见容萱不惧反怒，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模样，又见她头戴金凤钗、耳坠明月珰、腰间悬碧玉、足下鹿皮靴，通体华贵、姿容烨烨，加之太子侍妾实在多的数不清，杭宁不由生出几分不确定，语气也弱了下来。收了佩刀，审慎地看向容萱身后三个狼狈不堪的妇人，刚要开口，容萱先他一步斥道“今日就算了，若再犯，决不轻饶，下去！”那三个妇人一听如蒙大赦，慌忙向原路奔去，见她们走远，容萱松了口气正欲脱身，忽见一个满眼戏谑的男子敲着手中玉骨折扇，缓步走来，眸中笑意若寒潭微澜、不达眼底，神情慵懒捎带轻浮，极似街头纨绔而周身天成威严又让人不敢心存轻视，着绣肩鳞纹玄色锦袍，足踏描龙金靴
　　“殿下”杭宁俯身叩拜
　　烨珩笑叹“杭宁呀杭宁，你几时才能长些脑子？”
　　邺太子身畔有两大人物，外称：文可安邦者冷霁锋；武可定国者杭宁。今番邺太子出征，杭宁随驾，冷霁锋则代邺太子坐镇烨阳城。
　　容萱欲哭无泪，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运气，才能一上来就遇到杭宁这个传说中的煞星！当下打定主意，转身就跑。
　　杭宁再迟钝，现下也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起身恨道“臣下这就抓她回来！”
　　“不必”话未落音，人已纵掠而出
　　“你堂堂大邺国太子，追着区区小女子满街跑、成何体统！”一出太子舍便被烨珩赶了上来，在碧海城躲了一圈也没把他甩掉，反把自己累得半死，反观那人——神定气闲！容萱岂能不怒。心中暗骂，谁说邺太子不通武学，时时需杭宁护卫来的！
　　烨珩点足落在距容萱丈余的一根枝桠上，闲闲地用折扇敲着手掌，嘴角扯出一个猫捉老鼠般玩味的笑“小姑娘你特意前来探视本殿，本殿若不有所表示岂非、失礼？”
　　容萱嘴角抽了抽，鬼才特意去探视你！愤愤地拔下头上金凤钗掷给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拿的那些食物，这只钗足以抵偿了吧”
　　“钗是好钗，可本殿不稀罕”却言行不一地纳入袖中 ，语调徒然一冷“倘任你在本殿行宫来去自如，本殿威仪何在！”说着乘风掠来，容萱闪躲不及，被他扣住手臂。
　　“敢问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呢！”容萱已然气急，拧着眉、迎上烨珩的目光恨恨地瞪着他，烨珩不知在想什么，竟有一瞬的失神。容萱抓住这一瞬的时机，指尖注力，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刹时麻药入体，容萱立刻挣脱飞离
　　容萱深知，再给他抓住定是有死无生，必须尽快离开！慌不择路地跳上一辆马车
　　“殿下！”乍见太子脸色铁青、呼吸不稳地匆匆归来，杭宁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却被他一把甩开，怒气十足冷然道“即刻下令：关闭城门，禁止出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杭宁这才明白，原来太子殿下非但没抓到人，反着了人家的道。自负如他，焉有不怒之理？
　　急急传达了太子诏令顷刻返回，担忧地望着余怒未消的太子殿下“要不要诏御医？”
　　“不必，些许麻药而已”自袖中拿出金凤钗，气哼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我！”
　　想想太子殿下的手段，杭宁不自觉颤了两颤
　　满车轻纱掩面的少女忽见翻窗而入的容萱无不一惊，容萱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细声解释道 “我叫容萱，不是坏人，还请诸位姑娘帮我”
　　“如何帮你？”一个蓝衣女子微蹙着眉，开言反问，音色清冷
　　见她们甚是友好——没有尖叫着暴露她的行藏、确实友好，容萱稍稍安心，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笑道“我被、、、嗯，我得罪了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希望你们可以暂时收留我，带我出城”
　　“这辆车本就是要出城的，帮你也不难，可你知道我们这是去哪的吗”一直在角落里埋头低泣的碧衣少女终于抬起头，哽咽道“我们皆是凌国官宦女子，此行是要被送入邺国宫中为仆婢的”说完又埋头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能够进大邺宫廷，伺候邺国的王子皇孙是你们的福气，不惜福的东西！”听到哭声，车夫不耐烦地咒骂几句
　　蓝衣女子一双妙目满含怒火，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不多时车子便摇摇晃晃出了城 ，未及走远即闻一声高呼“太子有令：紧闭城门，禁止出行！”
　　容萱扶着心口连道好险
　　蓝衣女子狐疑地望向她“你得罪的人是邺太子？”
　　容萱尴尬一笑，不置可否，抬手掀窗不意被那蓝衣女子拦下，侧身移坐到她身旁，贴耳说了句话，容萱拧眉不应，又听她细细哀求道“求你”。容萱想反正自己有功夫傍身，逃跑也容易，遂点头，把她的面纱取下戴在自己脸上，拦腰将她自窗外抱出。
　　回头见其余四人目瞪口呆，容萱斟酌一番还是问道“你们要不要逃？”
　　谁知四人不约而同地毅然决然摇头“我们若逃了必会连累家人，我等何其忍心？”碧衣女子说着又是泪水连连“莫说是逃，便是死也不能，我们的命从国灭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我们自己的了”
　　容萱长叹一声，怪不得那蓝衣女子要自己替她，怪不得除了两个马夫外，连个护送的人都没有。闷闷地靠在车内，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