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阿室阿长

34、落水

　　我到凤仪宫的时候，此处早已是人仰马翻、乌烟瘴气。
　　皇后宫中向来宫规严格，做事严谨滴水不漏，此时宫人们却神色慌张，四处跑动着做事。
　　这里素来冷清，各宫的娘娘们听闻了消息也都陆续地赶了过来，围坐在外殿，罕见的出现了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
　　一路上妃子们都心思各异地议论着：“殿下今年可真是命里犯煞，这都第二回出事了，听说情况有些危急呢，也不知招惹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立马有人上来制止：“嘘，小声点，宫里禁叹巫蛊之事。”

　　辰胜得信后，甩下正在议事的一干大臣和政务，连轿子都没坐直接跑了过来，现下负手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走动，坐立不安，一直朝内间张望着。李后也在场，兜头覆着一顶白色的素纱遮盖容颜，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劝慰着。
　　气氛极其压抑冷肃，人人屏气凝神，目光都快在向通往内间的那张镶嵌着蓝玉的布门帘上凿出个窟窿来。

　　我进去后，辰胜见着我立时两眼放光，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沙哑而急切：“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了？璟一他怎会又无故落水呢？你快去看看可能施救不？”
　　辰胜的双眼急得通红，直望向我，仔细一看，明显的他两鬓间已有好几缕白发，眼角叠着细细的皱纹，疲惫沧桑。
　　我心头之前因怨怼他不自觉的溺爱而带给璟一危险，现在顿时也释然了。
　　紧随而来的两次打击，对于一个父亲来说着实太沉重了，不管这个国君有多么缺心眼，但他对自己儿子却是倾注了真心的爱，而真心这种东西在皇家最是难得，他虽然做法有待商榷但初心却是好的，倒没什么好指责。

　　但戏还得演，我按捺下劝慰之言，表情肃穆起来对辰胜说：“陛下，还请您先让我进去看看瑾王殿下的情况吧。”辰胜便赶紧让人领着我进去
　　内间围了很多太医，均是医术高超，各有造诣，此时他们都眉头紧锁地各司其职，遵循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的吩咐忙碌着。

　　实际上在我的心里，一向对凡人里医生这个职业不是很瞧得上，觉得他们挺酸挺废的，说起话来还分外叽歪，尤其是经过上次璟一坠马，这种印象便更是深刻。

　　此刻我径直越过床前的太医，一眼便被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攫住了视线，那一刹那，身上的痛楚又加深了一分，我双膝一软险些跌倒，但好在已近床沿，我便向前一步顺势坐下，行动十分自然。
　　璟一的脸是青白如纸的颜色，双眼紧紧地闭着，如蝶翅般美丽的睫毛停滞不动，眉头了无生气地舒展着，嘴唇也褪了血色，脸上有些落入水中时剐蹭的细小伤痕。整个人，极安静地躺在那，他似已神游到了另一个世界，无论周围的人如何焦虑忧心都与他无关，然而眉眼却是皱的死紧，好似正陷入极大的痛苦。

　　切，演的还真像！

　　我撇撇嘴，看着身边老太医束手无策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璟一的痛全在我身上，他此时只不过是皮肤上留些伤痕，实际却没有半丝难受，只余他脉象混乱虚弱都是我施的法，而他现在的表现则纯属个人演技。

　　我也顺势配合一番，狠狠眨了两下眼睛，才把眼圈憋出血丝，顺带两滴无甚感情的汗水。
　　然后猛扑上去，痛哭流涕：“璟一啊~我苦命的、可爱聪明伶俐活泼好动、漂亮无敌、举世无双、博学多才、天妒英才的徒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啊？你让为师好心痛好难过，伤心欲绝啊……”
　　璟一依旧沉睡着，只是被子下的手默默的伸过来，在我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掐了掐。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略显夸张了些。

　　走到其中一位好像是太医院院正面前，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姓什么，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问道：“刘太医，不知瑾王现在情况如何了？”
　　这位蓄着山羊胡的老人望向我，围满皱纹的眼中尽是不忍，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叹了口气：“瑾王他……怕是不太好啊。”

　　切，果然！我暗自腹诽。就知道学法术才是真理，成天捣鼓些草药针灸有什么用，我随便施两招就‘不太好’了，可见学医这件事也是‘不太好’。

　　面上却有些急切地再次问道：“刘太医，太医院是天下精妙医术汇聚之地，珍奇罕见药材众多，即便人断了气也是可续回命来的。我只问您一句话，即便是集合太医院所有太医所学、倾尽所有的药材，也还是无法救好瑾王吗？”
　　刘太医有些讶异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思量番仍是摇摇头，站起身来理好衣冠就要向外走去“恕老夫无能，有愧圣恩。殿下不仅溺水时间过长，且伤及头部致昏迷不醒，已是回天无力。我这就去启禀陛下和皇后，也好让他们见见瑾王最后一面。”

　　呸！我简直要翻白眼了，这算哪门子的最后一面，才哪跟哪啊就无力回天了？有诚意没诚意？

　　我扭头看了眼床上的璟一，他方才还作痛苦状紧皱的眉头有一瞬间的舒展，嘴唇也抑制不住地就要笑开。
　　我赶紧上前挡住他露馅的表情，附到他耳边恶狠狠道：“把笑给我憋回去，你也太不专业了吧？人太医都说你回天无力了，你按着形象设定来演知道吗？”
　　璟一飞快地睁开眼冲我眨了眨，便又立刻有气无力地闭上，呈现挺尸状。

　　刘太医走出内间后，辰胜、皇后及一众妃嫔立刻围了过来，待听到刘太医宣布的话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妃嫔们不敢抬头，只歪过头来偷偷打量着辰胜的神情。而这个消息对辰胜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完全不能接受，想到上回，便冲过来抓住我的手，有些失控地急声问道：“先生，你上次不是救回璟儿了的吗？这次你也一定可以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被他抓得有些疼，再加上身上的痛，此刻也就势泪眼巴拉，很是伤感地看看璟一，又回头无限愧疚地拍拍辰胜的手，然后就落寞到顶点地低语：“我上回救璟一已耗费了我所有的灵力，此时也是无法……”

　　耳旁的呼吸极其浅淡，就像一根越来越细的线，似乎当线最终由有至无时，他的呼吸也将走向尽头。
　　辰胜坐在床沿，握着儿子的手，噙着泪水死死地看着，脸上已无帝王之气，有的尽是一位父亲即将失去儿子的痛苦。

　　李后在一旁温言安慰道辰胜，隔着面纱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我心想这该是我登场了。
　　果然李后扶住辰胜的肩膀，说：“陛下您先别着急，先生既一向是已守护瑾王为己任，又是瑾王的师父，即便她自己此时力不从心，但先生的师父越鹤仙人、和之前在宫中住过的几位同门想来定是有法的，他们修仙之人又不是那些江湖术士无能好逸，定均是天赋异禀，别有所长，会救好瑾王的。”
　　这话听来真是又针又刺意味十足。
　　辰胜闻言立即心动，那突然望向我的眼神激动得就好像看着了救命稻草“是啊先生，我儿命在旦夕，还请你再想想法子吧。”
　　我叹了口气，故作高深似有难言之隐：“陛下，不瞒您说，在下适才已查看过瑾王殿下的情况了，十分危急，就算在下倾尽所学，也最多不过……”
　　顿了一顿，辰胜果然急急接到：“不过什么？”
　　我长叹一口气, “暂且先容在下一试吧。”

　　说罢走到璟一床前，手覆在小一额头上，自顾自地开始念咒，不久，他的额头上开始浮起一些零星的彩色光点，那光点来自全身，慢慢地汇集成团浮在我的掌心下。在场人看到这奇异一幕均倒吸一口气，瞪大双眼。

　　这真不是我有意显摆，其实这法术说白了就是在回收之前施在璟一身上的咒，本身用不着这么招摇的过程，只是我入宫多年，一直悠闲自在，从未当众展示过自己能力，以至于除了刚开始众人对我仙人弟子的身份有些好奇，时间一长，就只把当做一普通人了，甚至还有把我看做二皇子保姆的倾向。而今日至少让他们知道了我确实有些非凡之处。
　　这救治的过程搞得花哨一点，我接下来的话才会更有说服力。

　　当彩色的光点由点成团，再由团变成泡泡后，我将彩色泡泡收回来，细细一看，泡泡相较早晨放进璟一身体里时已黯淡了不少，我张口将泡泡一口咽下去，再一闭眼，他上午经历的画面就在我脑海中迅速地闪现。

　　我看到璟一刚从凤仪宫出来，紫兰就被人叫开了，听荷对璟一说荷花池的花开了，不如去摘些回来供在宛贵妃的灵位前。
　　璟一答应了，之后侍卫们又被支去了远处。
　　璟一正低头赏花，估摸着摘取那几朵荷花的璟一却突然手脚一软跌坐在地上，空气中一阵诡异的香雾飘起，没有颜色，却隐隐带着些阴毒的气息，他察觉后似乎还挣扎了一番，但起效甚微。
　　随即身后有两个面带黑巾的人袭来，用白绫缠住他的脖子死死勒住，逐渐使力，璟一反手击去就要反抗，奈何全身无力，不久就面呈青紫，呼吸轻微，手脚瘫软。
　　其中一个人反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刀就要刺向璟一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三人推搡时璟一却突然掉入水中，其间他的胳膊重重地砸在石头上，衣裳被突出的尖利石头划破，在水面上带出一道艳丽的血光，动静很大，但整个人入水后却了无动静。
　　黑面人还想追去，但听荷一直站在岸上不远处冷眼瞧着，看着动静有些大了，湖面也被彻底染红，没了一丝浮动的生气，再加上方才空气里致命的毒素璟一吸入了很多，必然已无存活希望。
　　远处似乎有人走近，她便开始大呼救命，璟一随即被救起，送往最近的凤仪宫。

　　这样的谋害之计是最为简单又容易露出马脚的，但既然罗顷他们策划在先，定是有肆无恐，上下打通了关节，又及时销毁了证据，甚至现在听荷恐怕已不在人世，因此就算辰胜倾尽全力去查，至多也就是个恶仆害主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