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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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我回到昭和殿的时候，宫人们说璟一还没睡下，我便顺道去他卧房看看。
他刚洗完了澡，穿着月白色的睡袍躺在床边，靠着枕头看书，有些倦怠的模样，不时地揉揉眼睛，手边还放着只模样奇怪的兔子抱枕。
以前小时候我没少给他缝制这些玩意，一方面是他还小，宛贵妃没能给他的我都应该尽力做到，一方面也是自己觉得好玩，虽然做了堆猫猫狗狗，但都造型奇异、色彩抽象，平常人看了不做噩梦都算好的，难得璟一还很喜欢，总要抱着才能睡着，直到他长大了，床上也总放了三两只。
他不停地往门口张望，待看到我进来，立刻放下书走过来，触到我微凉的手时，蹙了眉头，立即拿来一条披肩给我围住，有些不悦道：“外面夜深露重，师父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在等我回来，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驱掉一丝凉意，“我晚饭吃得有些多，就想去御花园散散步，结果一没注意时间就待晚了，让你担心了。”一低头，却发现他床上放的两本书竟然是璟一小时候看的图册。
“你怎么把这些书找出来了？”
小时候自打璟一能讲些话起，每晚我都会给他讲些故事，多是以前在代安山时的见闻，也是黑狐兄讲给我听的，或者从书籍中看来的，这夜夜讲我这肚子里的故事也有被掏光的趋势。于是我拜托宫廷画师给小一绘制了很多本启蒙用的图册，用人物画的形式在讲故事的同时，顺便潜移默化教给小一一些道理，但最关键的好处是一本画册小一往往会嚼上很长时间，也就不会每晚缠着我讲故事了。这些书后来我让宫人们收了起来，已很久未见了。
“哦，今天整理书箱时偶然翻到的，就拿来看看，挺有意思的。”他又拿过一本来看。我这才注意到他坐在床沿，鞋袜都没穿，光着脚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我赶紧让他坐到床上去将腿严实盖住，自己哈了口气觉得冷也跟着钻进去。
暖和柔软的感觉让我不禁叹了口气，果然金窝银窝还是被窝最舒服啊。
安安静静地同璟一看着图册，被子很轻，盖在身上像铺着层鹅毛，很舒服，鼻尖是璟一身上特有的清爽干净的味道，闻着很安心平静，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但显然有人比我更犯困，就在我即将坠入模糊的梦境时，肩膀忽然一沉，我一下就醒了过来。
璟一正靠在我的肩头，手上的书随意的摊开，眼睛轻轻地闭上，睫毛微微颤抖，已是在浅眠了，脑袋一点一点的，乌黑的长发上束着的发带也不知去了哪，头发完全散开遮住了大半的睡颜，只露出挺翘的鼻子，细腻的眉眼安静地闭着，半边水红色的嘴唇紧抿。
我看了半响，突然就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摸了摸他滑嫩如玉的脸庞，莫名其妙就自豪万分。
‘瞧瞧，这小美人就是我的徒儿，啧啧！这睡相，要是作成画流到民间，不知会成为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也不知小扑通怎么就这么好命，上辈子他长得就很漂亮了，这辈子没想到更上一层楼，明明老爹长得那般其貌不扬，结果生个儿子却是一表人才，璟一现在还显稚气，等在大一些……
我十分欢快，自己再脑海中排出一对对佳人公子的剧来，秉着大好容貌不能浪费的宗旨，胡乱在想象中给他结了一段又一段的姻缘，越想越逼真，顿时睡意全无，这些极好的素材就算将来不能用在璟一身上，交给黑狐兄让他写成话本子也是很好的。
宛贵妃早逝，我既答应了替他照顾璟一，那么自己也当费心为他考量门好亲事，现在开始思考也不算晚。
但还是觉得需尊重一下当事人自己的意愿，便摇摇昏睡中的他：“喂，璟一，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
他眼皮睁了睁，听了我的话目光有一丝的清明，但随即又钻进被子里，嘟嘟囔囔道：“不能说。”
“切，臭小子跟我还保密。”
我轻轻地把他翻个身在床上放置好，盖好被子。
突然看到他光洁的额头，想到之前那上面的伤口，和今晚罗顷的话，愣了一瞬，
“也许你可以把他接回代安山来。”黑狐兄临走前好像是这么说的。
我不由得轻声问道：“璟一，你……相信师父吗？”他听见我的话，眼睛都没睁，声音却很平静，像是在说着梦话：“嗯，相信。”神态安然，全然的信任之姿。
我不禁唇角上扬，眼里轻柔流转，又问：“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暂时离开这皇宫，离开你父皇？”
可这时他却没再出声，好似已完全睡着，显然已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只听到声音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露在被子外的手还捏着我的衣袖。
动作轻柔地把璟一的手拿下，又把被角都细致地捏好，低下身子在他的额头浅浅印下一吻，望着他恬然睡颜。耳边尽是那绵长浅淡的呼吸声，一声不落地飘入我耳中。
我抚着璟一额边的短发。不禁苦笑，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只觉得自己还真是做坏人的料。
“璟一，师父带你回代安山玩两天吧。”
心内打好了主意，我的思绪也清明了不少，只默默的在心里完善将要实施计划的细节，接下来就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日“意外”的到来。
十日后。
“殿下，按例您今日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听荷奉上一杯茶后，立在桌子一旁轻声提醒到。
璟一刚起床，神思看上去却格外清醒，揭开茶盏，淡淡的白雾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显得迷迷蒙蒙，浅饮一口：“好了，知道了。”
我正在给他梳头，听道听荷的话拿梳子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转头吩咐听荷：“去唤紫兰靑蕊来给瑾王更衣吧，顺便把早膳备好，瑾王吃过早点再出门。”
听荷恭敬地弯腰垂首领命而去，目送她走远后，我回过来将璟一的身子转过来面向我，对他说：
“来，璟一把眼睛闭上，你前额的头发还有些乱，师父给你理理。”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这些事以后让宫人们做就是了，师父不必再操心。”
“这不是习惯了嘛，我一天也没什么事做，连这个都不做了就真成吃白食的了。”璟一额间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根本不用梳理。
我凝神念了个咒语，将食指与中指对准他的眉心，一个小型的彩色泡泡从我之间钻出，比我往常变的泡泡要袖珍很多，但同时它的光华也更甚，五彩纷呈如琉璃一般华美夺目，静静地散放着夺人心魄的荧光。彩色泡泡在触及到璟一的肌肤时，便如融入水中一般悄无声息地迅速钻进了体内。
璟一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睁开眼来，有些怔愣。
‘糟糕，忘了控制温度。’我暗恼，一拍脑袋就打起哈哈。
赶紧速战速决，从怀里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送到璟一手中，笑眯眯道：“璟一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冷？这天气越来越凉很容易生病的，我这有一枚强身健体的药丸，可作预防，你把它吃了吧。”
璟一接过后拿在眼前细细看，在我炯炯的眼神中一寸一寸地将药丸靠近嘴，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看着我就笑了开来，嘴角上扬，将药丸在手里抛上抛下，又捏捏戳戳，了然道：“师父，今天这事完了咱们就可以去代安山了吧？”
我大吃一惊，猛地跳开，原来他昨晚上没睡着啊，都听到了？随机又觉得很奇怪，他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顿时就有些被拆穿的难堪了。
“臭小子你到底怎么回事？都知道了为啥不说？你才多大啊就学着留这些心眼？”
他乖巧一笑，眨眨眼：“师父，我十四。”
“闭嘴！”我一个弹指打过去，“重点不是这个！”
他无辜地摊手一笑，想了想说：“我问紫兰姐加上师父你自己昨晚说的猜出来了，再说师父可是你先瞒我的。”
“我……我这……”有些词穷，现在想想，自己好像也确实没必要瞒着他。
璟一见我发窘，有些好笑，一下就占了上风：“好吧，跟我讲讲大清早的师父你费这么多功夫在我身上到底是做什么？”
无奈，我只得将自己所知和计划跟他说了遍，很简单，无非就是让他乖乖进入圈套。
“这毕竟是苦肉计，逼真点更容易演戏，这是劫数，你就乖乖认回栽，反正有我保护你，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他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顺道就着茶水把药丸给吞了下去。
我这才想起还没跟他解释药的用途，凑过去，“这玩意与我传入你体内的灵力相应，可驱散阴冷、保护心脉，怎么样，还挺甜的吧？”
“嗯。”轻柔一笑，拉过我往饭厅走去。边走边说：“师父，以后有事再不能瞒我了。”
我干笑着点点头。
我和璟一在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他吃饭慢，一夹菜要嚼半天，像老牛拉车似的，这所有人都知道。
但今日我吃饭也故意放得很慢，一块糕点我几乎是一点一点抿在嘴里化开来吃，一派淑女作风，异常优雅，令人难以接受，引得宫人频频侧目。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闷响，噼里啪啦，地面似乎也跟着震了一震，大家皆受了一惊，我与璟一默契地对视一眼，不动声色仍低头继续吃饭。
便见一宫人似十分着急为难的模样一路小跑进来，行了一礼之后便即刻自顾自地说起来：“禀瑾王殿下、先生，储珍阁内的横梁方才不知为何竟突然塌了，砸坏了不少瓷器和玉器，还有几件御赐的东西落入其间暂时不知所踪，”
说罢抬眼偷瞧了我一眼，接着道: “请先生随奴婢前去看看吧，也好盘点一下储珍阁内的物事损毁情况。”
储珍阁是昭和殿的一个小金库，无论是御赐的还是逢年过节收到的的奇珍异宝悉数都放置在那，我和璟一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平日里极少涉足其中，而今日储珍阁塌了还压坏了东西，这事说起来也可大可小。
小是因这些东西毕竟都是瑾王的私人财产，就算全部摔碎了那也是关上门昭和殿内的私事，不容他人置喙，只要璟一本人不计较便也不要紧，可清莲说其中压坏和不见踪影的还有好些御赐之物，这便有些小问题了，那些东西既是圣眷天恩尊贵的代表，更是不乏世间稀罕之物，东西碎了丢了要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倒也容易得很。
璟一把碗一甩就要往储珍阁跑，一张脸急得皱起：“哎呀，父皇去年送我的红玉珊瑚，我前几日让人收起来，不知道压坏了没。”神态焦急，不停地拿袖子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怎么说呢……这演技，略显夸张做作。我无声地抽了嘴角。
我赶忙拦住他，眼角余光划过清莲，心想你们不是想把我绊住吗？好啊，我就顺你们的意。
也开始表情夸张地劝璟一：“哎呀，你不要这么毛躁的呀！忘了师父怎么教你的吗？钱财哪，实乃身外之物，坏了就罢了，以后指不定还有更好的呢，可是去皇后娘娘那边请安却是迟不得哟！礼不可废，否则就本末倒置了，那别人呢，就会说瑾王是个重利轻礼、无孝德之人，你乐意被旁人这么说吗？啊？”最后一个尾音高亢嘹亮。
璟一安静下来，周围宫人也都安静下来，被我京剧唱腔似的一通话震撼了番，面色古怪。
我纠结地尴尬了一番。
璟一想想我的话，同意地点点头，但随即又有些沮丧， “可是我……”
我摸摸他的头，微笑：“那师父代璟一去储珍阁看看吧，你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然后他做出细想状思考了一番后还是同意了。
我转头吩咐：“紫兰、听荷，你们同侍卫一道护送瑾王去凤仪宫，小心伺候着，不得怠慢。”紫兰听荷福身领命带着小一一同出去了，目送他们离开后我转身去了储珍阁。
储珍阁内的情形比描述的要好得多，倒没那么惨，只屋顶上方左边靠窗的侧梁从正中断裂开来，分成两节坠落砸下中了方的两三个柜子上，靠窗位置放置的东西本就比较少，相对空旷，因此损坏已是避开了物品最密集的地方，影响并不十分大。
我走到那片残木碎物面前，已有管事的宫女和内侍在按登记簿逐个核查物品损坏情况，我在其中一节断裂的横梁面前蹲下，断裂面并不粗糙，而是整齐平直的一个面，细微处还能辨别到一些齿痕，就像是被人用锯齿锯裂关节点，然后仍横梁不堪压力断裂落下一般，最终成功地砸毁物品引起注意。
我只顾着观察横梁，入了神，一回头才瞥见身后清莲早已白了一张小脸，双手紧张地揪着袖口，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要陪着人家做戏吗？没想到太入戏了给别人造成了不小的心里负担，不由叹道自己看来是没有做演员的天赋。
于是有些莫名的惭愧地走过去，对清莲说：“清莲，我看物品损毁情况也并不太严重，那么这里便交由你来守着吧，督促着宫人们在今晚之前务必把东西收拾好，然后将具体损毁情况登记在册交由我过目，另外通知内务府明日来将储珍阁重新修缮，知道了吗？”
清莲愣了下，有些迟疑地说道：“先生，这么大的事奴婢怕做不好，还是交给靑蕊姐姐来做吧，她向来熟悉这些事的。”
估计这丫头心里在想毕竟核查督促事宜也不小啊，您老还真是心宽，就当个甩手掌柜了。
我感觉到清莲的腹诽，有些好笑，想逗逗她，走过去，双手重重地搭在清莲肩膀上，感觉到她的腿被这重量压得一颤，我表情摆出无比严肃认真，眼中是无限的真挚与鼓励，压低嗓子，特有磁性地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清莲，我相信你，你会做到的，加油！”
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留下目瞪口呆、呆滞无语的清莲留在原地，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过了午时，璟一还没有回来，我吩咐厨房晚些准备午膳，心里则是想今天他怕是吃不成午饭了。坐在最靠近门椅子上静静地喝着茶，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抬起头往门口看一眼。
半个时辰后，我突然感到胸口心窝处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像是被雷电击中，整个人都僵硬了，猛然从椅子上重重地摔倒在地，头也磕在了阶梯上，浑身痛得痉挛，手脚发冷颤抖，四肢百骸都传来被挤压的难受窒息感。
宫人们都慌了，赶紧过来将我扶起就要去叫太医，我将他们拦住，强撑着断过一杯茶喝下两口，堪堪平复住那强烈的不适。
反噬本体！
那颗药丸的另一个我没有告诉璟一的功能是，作用在他身上的所有伤害都会以疼痛的方式施在我的身上，由我承担。
果然之后不久，就有一个随同璟一去凤仪宫的内侍神色慌张地跑进昭和殿，看到坐在门口的我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先生，不好啦，瑾王……瑾王他落水了，现在太医们都去了凤仪宫，情况怕是不太好，您快去看看吧……”
我蓦地觉得心神有些恍惚，虽然这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但我还是莫名地心慌焦虑起来。
努力压抑住身上那股颤抖难受，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却是头脑一阵发黑，险些栽倒在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百多年前，黑狐兄一脸悲怆地对我说：“尧儿，你去看看那个叫朴童的凡人吧，他……死了……”
我一巴掌挥开眼前的幻觉，低咒一声站了起来，“黑狐兄人都不在这都能作怪！别唬老子了，老子都整得这么狼狈了要是他还死了我怎么混得下去？。”
随即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软轿向凤仪宫急赶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