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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


  •   屋外的风雪吹刮得紧,从半阖的窗子漏进的风轻轻扫过脸颊就会刮出刺骨的疼。若不是酒馆里杯盏交错,人声鼎沸,炭火烈烈,那凄厉如哀嚎的风声便可听得更加清晰入耳一些。

      掌酒的小二捧着托盘,在吵吵嚷嚷的客人间穿梭来去。时不时有人高声喊着:“酒呢!添酒!”喊声混入嘈杂的交谈声,饮酒声中,更添了几分热闹和喧哗。

      酒馆角落一张不起眼的桌子旁,有人举杯轻抿了一口。

      他的五官甚是棱角分明,眉如冷剑,锋芒锐利。眸子黑白分明,本该是很好看的一双眼,却因了那人一副淡漠的神色,染了几分倦怠,反而看起来半分精神也无。

      男人着了一身麻布白衣,长发被发带松松地束着,一如寻常的酒客无异。独独那喝酒的姿态不同于他人,一杯一杯饮得极是细致,不似喝酒,倒像是在品茶。这普通的酒肆里没有那名传天下的美酒,不过是寻常人家勾兑的米酒,可被那人喝起来,竟令人觉得那酒怕是天上琼浆,大口啜饮反叫人错失了酒的美。

      轻轻挥手,小二应意而来,笑着又为他添上了一壶酒,躬身退下。酒肆的大堂被中间的炭火炕分割成工整四块,摆放着案几酒盅。客人坐了满厅,吵吵嚷嚷的神色大同小异。男人轻轻扫了一眼四周,举杯的动作如旧悠缓。

      堂中有小女子抱着琴拨弄,咿咿呀呀唱着不知是谁家曲子,那曲辞却有几分熟悉,他听出唱的是那忧伤莫名的汉广。汉广一辞温柔哀伤,在这嘈杂的酒馆里,格格不入地浸出了一份沉静的忧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炕中的炭火烧得烈烈,通红的火舌猛地一晃,蓦地爆出了一串火星子。琴女的琴弦声正拔到高潮,细细的琴弦拨扯出一声凄厉的嘶哑,猛地拔高开去。这一刹便见有凛冽的刀光自桌下拔出,朝着角落端坐的男人直刺而去。

      “啊——!”伴着女子的尖叫,琴声铮然而停。男人却端坐不动,仿若对着直破面门而来的杀招视若无睹。杀手的刀异常的快,眨眼之间已经破空逼辄而近,眼看着就要砍上男人的面容,这一直端坐饮酒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也不见他是如何动手,便见那已逼近身前的杀手猛地一顿,身形摇摇一晃就自空中倒了下去。

      第一位出手的人不明所以便死了,余下的人面面相觑,酒馆里蓦然陷入一片死寂。这时,那男人忽然站了起来。

      众人登时心中一警,作戒备状,却惊讶地看到那男人只是走到堂下嘤嘤哭泣的琴女身前蹲下,摸了摸怀中,拿出一枚钱币递到她面前,道:“还能唱么?不能的话就走吧,若能唱的话,就替我将那首《汉广》唱完。”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沉稳如水,这样的声音说起情话定是另一番动听的模样。琴女停止了哭泣,从指缝间抬眼看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要接那枚刀币。男人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两手相交的一刹那,女子袖里的刀还未滑出,男人的剑已经凌空架在了她雪白如凝脂的脖子上。

      “若想要她活命,那就都给我别动。”男人挟持着女子站起身,冰冷的剑刃抵在喉间,能感受到鲜活的生命脉动在这层肌肤之下。堂中众人皆惊噤不语,身上的刀子此时或多或少都摸出了几分,却分毫不敢乱动。

      “呵……”就在男人准备往屋外移去时,女子忽然笑了一下,悠悠道,“真看不出来,以剑术过人的盖聂,竟然也会到用剑挟持弱者的地步。”

      “我一点也看不出来您弱。”纵然女子的声音酥骨动人,被称作“盖聂”的男人却面无表情,“况且我又不以正人君子自居,怎就不能挟持人了?”

      “……”女人一愣,但马上又娇俏一笑,但这万般风情在她身后的那人却是半分也看不到,“您可和情报里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谢谢,”盖聂仍旧冰山似的一张脸,“不知您是从哪儿得到的情报,该换换了。”

      女子无语,只得朝着堂中余下众人使眼色。然而顾忌到她的安危,其余众人都不敢轻举万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盖聂挟持着女子朝门口慢慢挪动。然而就在盖聂伸手开门的那千钧一发,一直乖乖束手不动的女子忽然冷笑一下,唇口微启,忽的有一股寒气自四肢百骸朝着心口袭来,疼痛如蛇蔓延盖聂全身。

      这疼来的太凶太突然,盖聂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便已足够狡黠的女子自他怀中挣脱。女子一转眼便蹿回了同伙当中,盯着已经皱了眉的盖聂笑道:“万蚁噬心的滋味可不好受,乖乖束手就擒吧,人家可能还会考虑给你解药让你舒服点呢。”

      “你……”盖聂不动声色地靠着门,冷冷盯着那娇俏的女子,“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女子好笑地看着他,悠悠玩弄着自己的一缕发丝,“凭您的功夫,我们这一伙儿人纵然是经过精挑细选,也无万分把握将您制服。可是您却一招半招都不欲和我们动手,人家想了想,恐怕不是您不敢而是不能吧……”

      盖聂心中一惊,脑中闪过刚才的历历场景,女子如何的下手早已猜出七八分,那酒万般小心,却也逃不过被下毒的结果。但最令他心焦的,是这女子竟熟知他现在身上的情况。

      他用身子抵住门,心念一转,便乖乖装作在沉默考虑女子的话。堂中众人见他低垂着头,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抵抗,女子唇角微翘,心念这令那些人焦头烂额也无法捉到的人也不过如此。

      就在女子又欲说话时,堂中炭火猛地一晃,屋内的光影随之抖动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说时急那时快,一直垂头的盖聂忽然一把推开门,蹿入了门外凛冽的风雪之中。

      女子一惊,急忙喊道:“快追!”众人几乎是在她话落的一刻便随着那人的脚步一同蹿出了屋子。

      都说燕国的风雪大,道听途说也不及这眼见为实来的深刻。

      盖聂逃蹿到马厩里,见到之前还排排站满的好马们此刻都已经被放倒在地不起,只有一匹老马听到动静嚼着干草回头看了看他,发出一声哟的长叫,便忍不住暗骂那群杀手真是丧心病狂。

      无奈之下,他只得转了个方向,朝着道路开阔之处飞身狂奔,这一停顿身后追杀的声响已经逼辄而近。今夜的风雪也不知是怎的,比往日的都要来的大,这样的风雪只能躲在家中,用烧得旺旺的炭火暖着身子,听着那呼啸的风声吹刮在仿佛于己无关的另一个世界。

      不远处的小村子里,有小孩将脸贴在窗子上,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呼呼的,好像一出去就会被它无情地吹走一样。老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对着窗台边趴着的孩子叫道:“快过来喝口汤暖暖身子,窗口有风,吹冻了可不好。”

      孩子嗖的跳下窗台,捧着那粗劣大碗一口饮下,喝完还意犹未尽地咂巴嘴,脆生生地道:“爷爷,这么冷的天气还会有人在外面走么?”

      “这么冷的天气啊……”老人也寻出一把柴火丢进火盆里,拿出一根杆子拨弄着道,“不是呆子,怎么还会在外面跑啊……”

      凛冽的寒风漏进了衣领里,冰冷的感觉让心口疼得越发厉害。身后的杀手却不被这凛冽的寒风所阻隔,追赶得越发紧。纵使盖聂再从容的一个人,此刻也皱紧了眉头。心口的疼又一拨袭来,盖聂捂着胸口,脚步一缓,便堪堪被身后人追上。

      杀手警惕地围成一个圈,虽然盖聂此时身重剧毒,但对于他现在还剩几成功力,众人皆无法确定,因而反而比对待平常的他更加小心。盖聂看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手中紧握长剑,却反而露出了一抹笑。

      那笑极淡,却远比凛冽冬风更冷,那长剑发出一声鸣啸,在满天纷飞的寒霜中刺出剔骨的冷光。杀手们蜂拥而上,兵刃交接之时的金铁之鸣响彻周遭。

      挥剑险险格挡下一记致命的杀招,再次袭来的心口疼痛让盖聂有那么一瞬的晃神。就那么一刹已经暴露了他背后空门,有人抡起大刀在他后背狠狠地砍下。

      鲜血飞溅而起。漫天的雪花簌簌而下,沾了体温融化成水,雪床之上延伸开一片殷红。

      盖聂插剑于雪支撑着自己。他的身边已经有不少的对手倒下,但远有更多想致他于死命的敌人在四周虎视眈眈,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扑上来将他撕得粉碎。

      心头的疼一波又一波泛起,他按住胸口,听见女子的娇俏笑声正慢慢接近。就在那纤手带着汹涌杀意杀向自己时,他的眼前忽然映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拔出了剑,簌簌抖落了剑上白雪。想着一定是因为心口太疼,所以出现了幻觉。既然如此,索性趁着自己还剩些气力,没被幻觉冲了头脑,赶紧杀出这重重的包围。

      ……

      雪夜之下,寒风呼啸。

      这一夜谁会忘记,盖聂一人独挡二十二个杀手。又有谁记得,日后当他一人独挡秦国三百铁骑只为了一个孩子一句诺言时,脑海里无端端地浮现出的却是一人的熟悉笑容,笑容之下是一声喟然的叹息:“阿聂啊……”

      那时还有人喊他师兄,有人喊他盖聂,有人喊他混蛋,有人喊他叛徒,却再不会有人自漫天风雪之中赶来,在铺天盖地的白色猩红之中扶起他满是伤痕的疲惫身子,担忧地在他耳边喊道:“阿聂?阿聂!”

      那气息温软,他依在那人怀中,只觉得心中的重担那一刹全然卸下,只想沉沉一昏黑甜睡去。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狠狠抓着那人的衣襟,呢喃道:“你来了……你怎么……会来……”

      不待那人回答,心头一阵气血翻涌而上,他攥着那人衣襟,终是沉沉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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