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史》玄观

2、第 2 章

　　【温图，桑奈斯次二级城市，贵族亚迪维拉氏所属封地，827年内战爆发初期未受战争波及。——《桑奈斯神历800—900领地地理图册东部篇》】
　　“雪花糕。”
　　“亚迪维拉先生，”艾比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我是一个画师，不是糕点厨子！”
　　“……”
　　“……”
　　艾比恨恨地大力揉着手里的面团，结果被扬起的面粉弄了一鼻子白粉。
　　斯瑞悠哉地靠在墙壁上，一边听着里面咚咚响的剁砧板声一边揉着耳朵默默计算糕点数量。
　　雪花糕是艾比家乡的一种小糕点，表面撒着黏黏厚厚的白糖粉，味道甜糯，白藕酥脆，很受孩子们的欢迎。那时候也受到艾比和盖兹的热烈追捧，尤其是盖兹，馋瘾上来了止都止不住，后来嫌麻烦艾比干脆去学了它的做法。这着实让盖兹高兴了好一阵。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艾比越来越觉得这糕点的味淡了，远逊色于同年记忆里的味道。终于有一天，糕点在喉咙里滑动好几下才被咽了下去，他皱着眉看了看盘子里的碎屑，喝了口水：“腻了。”
　　后来他偶尔才会尝试着做一次，但是每次味道都不如意，于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了眼前这个当年一身狼狈的家伙，被偶然发现自己的这门手艺，在斯瑞离开家族驻地来到这个小别院时就常常被找去。下厨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只是现在坐在餐桌对面的换了对象。
　　但是那些雪花糕他自己是不怎么动的。斯瑞乐的没人和他抢，一个人在一旁吃的欢也不觉得尴尬。
　　虽然亚迪维拉是贵族，但是这两个人明显没这方面的自觉。
　　要说他们认识的契机……这个，虽然场景是在回响着钟声与赞美诗的吊顶教堂里，但是过程实在有点不堪回首= =
　　……另外他为什么还要特地给他端过来！
　　斯瑞没形象地一下一下地舔着指尖的白糖粉，有些含混地问道：“画展的事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艾比耸了耸肩，“不然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哪有机会。不过你没去接待室那看过，真有够乱的。”
　　文明的交流方式有和平交流和暴力冲突。战争平凡的年代反而能刺激艺术文明的高速发展，甚至注入不少的新鲜血液，引起一次又一次的变革，促进了文坛与艺坛的百花齐放。
　　只是革新派的人们思想大多激进，作品大部分以嘲讽反抗为主，不管是教廷还是王室，对这一类向来是忌讳的。这一次的画展是为了一些有些才气的新一辈画家未来铺路准备，这时候的作品要是太出格了些惹出的麻烦恐怕会相当大。但是一些愤青的暴躁冲动尤其可畏，主办方招待室经常会成为传统与革新的对讽。
　　艾比并不是很排斥这些新元素，但他学习的是传统型绘画，对于抽象的印象派和热血的野兽派作品，他也觉得自己接受需要些时间。
　　……不过重点是那不仅有吵嚷生还有偶尔飞出的羽毛硬笔的确让人心惊肉跳。
　　斯瑞没什么诚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这是那群老头子该操心的事。”
　　他微微后仰，用另一只手琴键上来来回回地移动，渐渐又组成了一曲熟悉的调子。
　　“……”他十次有八次来到这里都是听到他弹同一首曲子，就是刚刚一进门的那曲。另外两次是在不着调地乱按。
　　对此斯瑞莫名地委屈：“可是我只会这么一首。”
　　……好吧从小被放逐没受到细致金贵的贵族式礼仪技能培训不是他的错。
　　他唯一会的曲目叫做《祝福》。不是什么稀罕曲子，仅仅是一首甚为流传的民谣，上至宫廷将相下至平民小孩大多都有所耳闻。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有闲暇就守在钢琴边反复演奏这首曲子，传递着不知道给谁的该去往哪里的祝福。问他，也不告诉你，独自在一边笑得人牙疼。
　　后来在一次宴会上他喝醉了，迷迷糊糊地念叨着祝福的曲子和钢琴，才知道是为了他一个幼时的朋友，也是交给他这首曲子的“老师”，还有他那生生扼杀了他音乐天赋的母亲。再问，他也不继续说，还是一直一直地笑，嘴里反反复复含混着别人听不懂的单词。
　　他的老师大概也是因为战争和他失散了。有了这层认识，艾比看他就又多了层惺惺相惜的味道。
　　然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一起喝了杯下午茶。最后斯瑞托着腮看着窗外虚隐隐的教堂塔尖发了会呆，头都没回地挥挥手打发走人。
　　待目送艾比离开，斯瑞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转眼出现在桌边将剩余的一块雪花糕丢进嘴里，有些忧郁地一边咀嚼着一边回忆着艾比的话：“我多做了几块留着，因为最近我很忙。（所以没事请一、定、不、要、找我）”
　　——真是太无情了。好像他找他的原因完全是为了口腹之欲……哎最多八成。
　　艾比没有直接回家，他出门前已经和伊斯拉夫人打过招呼，斯瑞借了他一辆马车把他直接送到了邻镇的一座小教堂。
　　这座教堂的年代也有些久了，早已脱离时代潮流的造型，墙壁上也爬着斑驳的痕迹，它的牧师好几次想筹钱翻修一遍。它的旁边有个临时搭建的小收留所，专门接纳流浪的孩子。显而易见的，这个时候没有多少慷慨的乡绅会频繁解囊接济，这里除了偶尔一些好心人的捐助外只靠隔壁牧师的微薄薪水度日。
　　“哦我亲爱的孩子你来了……”年迈的牧师搓了搓手，拉了拉身边一脸不情愿的孩子，“沙德，快打招呼，你该是个懂礼貌的孩子。”
　　这是个新来的孩子，明明四肢很瘦，脸颊却好像气鼓鼓的同样泛着红潮，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他飞快地瞟了艾比一眼，快速说道：“先生好。”然后趁着牧师不注意一下从他手里挣脱，泥鳅一样倏地滑到几米开外去了。
　　“嗨，小子！慢点！”
　　艾比看着满面红光的牧师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午安牧师先生。您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刚刚那是教训了一会那群兔崽子……歌迪亚！把那个木棍放下！洛洛利亚你离他远点！”
　　艾比习以为常地耸耸肩，低头招呼一个已经和自己混的很熟的孩子：“午安洛丽塔，我给你们带了点心。”
　　洛丽塔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伸手让艾比抱起自己，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眨着翡翠一样的大眼睛，乖巧得像只小猫：“午……安，叶尔宁……哥哥。”她吐词很慢，发音也不甚清晰。
　　因为她是个智障儿。
　　不幸的是，残疾与疾病，这儿一直不缺。
　　待牧师前前后后忙忙碌碌地跑了大半个院子，终于得空将自己的身子扔在了一张木摇椅上。那椅子看起来年代也已经有些久远了，坐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迟缓地晃动着老牧师微微发福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艾比坐在他对面的木梯上，腿上坐着安静的洛丽塔，她一直在低着头啃着艾比带来的雪花糕。
　　“牧师先生，最近怎么样？”
　　“还行。”牧师有些疲惫的脸上慢慢挤出了一个笑容，“多亏你时常来帮衬着，现在糊口不成问题。”顿了顿，牧师犹豫了一下又郑重道：“不过不用时常给小鬼们带点心了，把他们惯坏了可不好。”而且一般情况下艺术家们的手头都不会很宽裕，尤其是这个好心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他还实在是太年轻了。
　　……不过牧师不知道这些点心是免费的。艾比想，斯瑞大概是不会介意的……吧。
　　沙德一直躲在墙角偷偷看着——刚刚他做了个小恶作剧被牧师先生抓了个现行，现在不敢过去——嗨，那个年轻的先生可真体面！虽然牧师先生也是一天到晚穿着干净的牧师长袍，但是衣服早就被洗的发白，不管是哪一件都少不了三四个补丁。但是那个年轻先生的白衬衫看起来至少六成新，而且居然一个补丁都没有！衣连领袖口在阳光下滚着的花边看起来都毛茸茸金灿灿的。特、特别是他手边的那个小包，里面剩下的小白糕至少还有三块！他刚刚好不容易才从别的男孩手中抢来一小块。可是为什么洛丽塔能这么受优待？因为她长得比较可爱么……沙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觉得倍儿神经质地啐了自己一口——啊呸，跟个小丫头计较谁可爱干什么= =
　　……但，但是洛丽塔那个笨蛋一定不记得要给我们留一点QAQ
　　牧师微微眯着眼睛看沙德在墙角探头探脑，最后终于忍不住招了招手：“过来吧小馋虫，一定是循着香味来的！”
　　沙德磨磨蹭蹭地蹭到了牧师手边，暗暗翻了翻白眼：我听到了哟臭老头你刚刚禁止别人给我们带甜点=皿=
　　“你好，沙德。”艾比伸出手，“我是艾比叶尔宁。”
　　沙德犹豫地看着面前的手。这只手白皙而修长，上面有常年握笔而磨出的薄茧。而他自己的……真是抱歉，刚刚玩的太疯蹭了一手泥巴。
　　但是让客人的手就这么悬着未免太失礼，牧师在旁边轻轻咳了咳，沙德只得硬着头皮回握：“……您好，叶尔宁先生。”
　　艾比没有把这放在心上，他打量了一下沙德。他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虽然似乎很瘦，但是“你看起来很健康。”
　　“哦我们最近有加餐。”这是他最满意的地方。
　　牧师闻言笑起来：“还好吧，战争年代的人们需要精神支柱。好像因为最近又出现暴动的关系，来礼拜祈祷的人最近有增加。我们也会兼职为一些伤者包扎治疗之类的。”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会对光明神法莱亚表现出无上的尊崇与膜拜。牧师闭上眼睛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上面套着五芒星环——这是光明神的标志——轻轻晃着吱呀作响的躺椅开始低声地开始吟唱一段祷告词。
　　“……神赐箴言。”
　　信仰一直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尤其在战乱的年代，它支撑着一个有一个生命最后的信念灯火，将人们凝聚成一个更加团结、有力的集体。人们在最迷惘无助的时候，存在于虚空尽头的神明会指引他们继续向前走的道路。
　　洛丽塔停止了咀嚼，抬头愣愣地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众人，等牧师一段祷告结束，她伸出了那只仍握有小半只雪花糕的手。
　　沙德受宠若惊地抬手指着自己：“给我？”
　　洛丽塔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手微微转了一个角度，眼睛盯着他背后的牧师嘴里发出含糊的音节：“牧…师……给。”
　　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