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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当时未必轻相慕 ...

  •   承琪等一行人马直走了一整日,天黑之后方回到京城。子嫣从京城出来时恨不得胁
      生双翼飞到定州,根本未曾留心这一路甚为颠簸,回来时方觉路远途坚,这两日本
      就没歇息好,再加上风寒未愈,又添了心病,一路上只觉得头昏眼花,非但没进食,
      反倒翻肠倒肚将早起吃的药都呕了出来。

      莫愁虽未听到娉婷之言,但看三人的情形已明白了八九分,一时心里也是又气又叹,
      只不好当着姑娘的面淌眼抹泪,眼见着姑娘辛苦,几次想请王爷停下来歇歇,但都
      给子嫣拼命拦下。

      日暮时分方进了京城,承琪因要去面圣复命,于是先命几名随丛护着子嫣回靖王府。
      这边自己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在宫门上锁之前赶到神武门外,下马立时着人通报进
      去,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未见到皇上宣招,却见到皇上跟前的魏公公领着个小太
      监朝自己走来。这边魏公公给王爷道了辛苦,口宣皇帝旨意说:靖王此行辛苦,今
      日已晚不必觐见,明日上朝时再言不迟。

      宣旨完毕承琪道:“劳烦公公亲自跑一倘。这次去南边,见了些精巧的玩意儿,赶
      明儿给公公送到府上,虽不值什么,到底是南边的东西,将来留着公公赏人。”

      魏公公笑道:“难得王爷还惦记着我们。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茶饭不思,今儿听
      说王爷回来,这才露了点笑,我们这些奴才托王爷的福方敢喘口气。”

      承琪听说奇道:“这是怎么说的,可是朝里出了什么大事?”

      魏公公只伸出两个手指,又附耳低声道:“魇废太子。正触了皇上的忌讳。”

      承琪大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魏公公道:“四日前,这事已尽人皆知,人同祥郡王现已圈起来了,还不知后面
      会牵出来多少事,王爷这两日在皇上面前说话可是要小心。”说毕告辞而去。

      承琪望着他离开后,也上马离去,刚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这四日之前的
      事自然早有人密报于他,但在亲耳听说老二被褫夺王位、圈禁高墙之时还是不禁心
      神大震。夜色里看不见神武门上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汉白玉石栏干,点金的大旋子
      彩画,只有黑压压的重檐庑顶、七层斗拱,象是重重山脉隔断了外面的万点灯火,
      里面的那个人和他血脉相连,却又隔着那样多的层层的宫阙。一时心里只是说不出的凄惶。

      子嫣这边在到王府尚有一射之地即下了轿,因想着张妃必同府中诸人在仪门后的尚
      德堂内恭候,自己私自离府,尚算“戴罪”之身,所以早早下得轿来,以执谦恭之
      礼。远远果然见仪门前众丫鬟媳妇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人,张妃着了件蓝地如意云
      两色金蟒缎的袍子,更显得富贵端庄,她身后的李氏却没有刻意装饰,仍是家常的
      衣服。众人翘首而立。

      子嫣忙上前参见,这边给王妃陪罪,那边早有人拿了拜垫,子嫣忙跪了下去,人尚
      未起身,有丫头来报说王爷已快到府门,一时众人风卷云掠般尽数往仪门而去,这
      边张妃随了承琪回了尚德堂,方发现子嫣依然跪在当地,忙上前亲自扶起,又携了
      子嫣的手一起坐下,众人闲话了几句别后情形,子嫣在旁觑着空禀明身上不好,不
      等摆饭已辞了出来。

      这边子嫣出了延德堂,也不等莫愁、碧菡搀扶,一路疾步往后面绛梅轩而去。

      无忧见众人回来,自然是十二欢喜非常,虽觉得子嫣寡言少语,还只道是旅途辛劳,
      并未十分留意,只管一边替子嫣卸下钗环、脱下衣裳,一边说:“再没想到是表少
      爷救了王爷,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怎么两下里就遇见了。”还未说完就见到莫愁在
      穿衣镜里只是摆手,这边发现子嫣依然不出一言,心下奇怪,忙住了口,两人服侍
      子嫣在套间暖阁里睡下。

      这边无忧一直等着莫愁灭了烛火从暖阁里出来方悄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刚刚问了碧菡半天,也问不出一个字来,真真没用。”

      莫愁听言只是将手指向外指了指,无忧会意,两人蹑手蹑脚关上门到了院中。只听
      莫愁叹到:“可是不好了,真是没想到的事情。可怎么劝劝姑娘才好。”

      无忧急道:“你们今日是怎么了,说话道三不着两的,什么不好了?”

      莫愁将见到和猜到的大略讲了讲。又叹道:“可是我们以前私底下说的,王爷再好,
      到底比不上从小一起长大的,知疼知热,彼此脾气、心性都清楚。这次虽然和表少
      爷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但我瞧着他对姑娘的心只怕没变,我也知道如今说这些又有
      什么用,但看着姑娘伤心的样儿,不由就想当初如果姑娘嫁了表少爷哪里会有这些
      气受。”

      无忧听闻此言忙向四周看看道:“姑娘和表少爷的事以后千万不要再提,这房里还
      有王府内的丫鬟、嬷嬷,这话要是传到王爷那里,可就了不得了。”

      两人正说话之间,子嫣房里另一个大丫头落云正好从李氏那里回来,因只听到了无
      忧的后半截话奇道:“你们两人在这里嚼什么舌根,生怕别人听说了去?”

      莫愁只好大约将娉婷的事讲了讲。落云道:“怪不得李姨娘跟前的素月问我是否见
      过了吴姑娘,我还纳闷这府里几时有了位吴姑娘?想来那西院的人还不知要怎么献
      殷勤呢。”三人一时相对唏嘘了一番,然后自去歇息不提。

      子嫣闭目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这一路似是哭得乏了,身上觉得倦怠到了十
      分,但此时静下来,日间那一幕幕却来来回回在心里萦绕不去。于是只好眼睁睁看
      着那月色一点点从纱窗上移到屋子中间的紫檀大案上,又从案上移到白绫帐子上。
      昏昏沉沉间依稀想起,垂髫之时随父亲乘船出游,夜晚泊在寒山寺边,仿佛也是中秋
      前后,好风如水,明月如霜。那一轮明月映在江里,滟滟随波,流光万里,看得久
      了,觉得那轮银盘不是在天上,倒象是在水里一般,于是伸出手去,谁知那样用心
      掬起的不过是些流光碎影罢了,就连那些流光碎影最后也袭数从指间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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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春斋内,李氏双燕歪在西暖阁的塌上,正让小丫头慢慢捶着腿,耳中听到有人掀帘进来,睁眼一瞧,见果然是自己的心腹丫鬟丁香,忙挥手让一干闲杂人等退下,低声急急问:“怎么说”?

      丁香低声道:“福安说吴姑娘是定州的那位吴老爷的族侄女,王爷在路上受伤刚到定州时,吴老爷曾让吴姑娘照看过王爷。福安还说听吴府的人讲吴老爷似乎一心想让吴姑娘跟了王爷,但福安倒是看不出王爷在吴府时对吴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也不知道王爷这次为什么会带了吴姑娘回来。”

      丁香话音刚落,双燕鼻子里就轻轻哼了一声道:“她是哪门子的姑娘,不过是一个一心想攀龙附风的乡下丫头而已,你倒是左一个姑娘,又一个姑娘叫得甜。”

      丁香素日早已习惯这位主子如此说话,知双燕并不是恼她,所以并不答话,只等她再说下去。
      双燕这边却又躺回塌上,沉默半晌忽道:“你看绛梅轩那位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恼了?一下轿就回房了,连饭也没吃。”

      丁香低声到:“看起来倒像,没想到这大家的小姐吃起醋来,竟也不顾体面了。王爷和王妃那里必然也看出来了,这日久见人心,我瞧王爷慢慢对那位也就该淡了。”

      双燕听到此处低声嗤笑到:“真是傻话,你可知道什么,王爷的心思连我都猜不出来,何况是你?”又道:“今日可是乏透了,明日还要准备中秋宫里的贺礼和家里供月的各色器皿和吃食,偏赶上近日我头痛病又犯了,明日还不知要怎样煎熬呢?”

      这边丁香忙叫进了其他丫鬟们,伏侍双燕睡下,最后款款放下帐子,正要出去,却有听到双燕在帐内说:“明日一早,让人把齐王府送来的西域的瓜果给吴姑娘送些去,告诉丫头们好好伺候,不可轻慢了她,另外把宸妃娘娘赏我的那柄如意给绛梅轩的送过去,就说是给她贺寿的。”丁香应声而去。

      这边双燕却又和昨日一样,头又隐隐痛起来,人如同漂在云端,像是睡着了,却仍有五分清醒,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又回到还在宫里的那一日,她在清晨打开雕云镂月窗,看到院里的才开的玉兰在一夜风雨后,已是满地零落,那一刻她痛楚地意识到在宫里,她也注定会像这里的花一样,朝开夕落,无人在意,无人怜惜。那日在看到承琪身着石青色皇子冠服的挺拔身影时,一个决定异常清晰的浮现在她心里。

      她一直相信自己在此之前早就已经喜欢上了他,她已想不起从那一天起,她每天最为期待的就是他在永和宫向宸妃娘娘请安的那短短几刻。其实承琪和他的生母宸妃并不亲近。他从小由前皇后抚养,也因此享受了如同嫡子一样的荣华尊贵,这些是他亲生母亲当时尚是一名贵人的宸妃所不能给予的。十六岁时他分府出宫居住,但仍每日来向皇后请安,之后也会来宸妃娘娘这里小坐,母子俩只是客气地说一些母慈子恭的话。他的性格和小他六岁的同胞弟弟九王爷完全不同,但他的沉默,他的悒郁都让双燕的心莫名的柔软,于是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不经意的掠过她的眼光都对她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终于连宸妃也看了出来。宸妃开始并不觉得他们匹配,双燕自小就跟随宸妃,为人机敏乖巧,很讨宸妃的欢心,宸妃半世在宫里沉浮,早知做皇家妇之不宜,况且双燕出身低微,也担心她做妾会更遭人轻贱。况且,宸妃也有自己的私心,这亲生子却与她不甚亲近,她也曾试探过承琪,却没看出承琪对双燕有多少心思,所以也不愿硬将自己的贴身丫头塞给儿子,道象是要安插心腹一般。但双燕却甚为坚决,如不入王府,宁愿不出宫伺候宸妃一世。也恰恰赶上承琪的王妃在婚后一直无子,这才蹉跎几年后将双燕给了承琪,那时双燕已过了双十。

      双燕在宫里时,早已见过承琪的正妃张氏蕊芝,皇上赐婚,无比的荣耀。在双燕看来蕊芝相貌不过是中人之姿,仅有的几分清秀也早被宫里的规矩一并掩埋了,但蕊芝唯一比她强的就是家世,双燕对此并没有什么怨念,张妃的荣耀是父亲沙场上的鲜血换来的,而双燕的宫婢身份也是祖先的血命定的,不过不是在沙场上而是在刑场上。双燕的祖先原是随太祖起事的亲贵之一,太祖死后,世宗在稚龄继承大统,全凭摄政王主持朝政,开拓疆土,但世宗亲政后和摄政王屡有冲突,在摄政王死后即开棺鞭尸并将摄政王生前一干亲随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其中也有双燕的祖父。双燕才因此从小作为官婢没入宫中,若非机缘凑巧跟了宸妃,只怕一辈子都要老死在浣衣局。

      成王败寇,历朝历代从来就是如此,双燕对此并不怨天尤人。入王府后不久,张妃因一次小产身体虚弱不能料理事务,承琪于是将府中一切内务交由她来暂管,她也不负所托将诸事打点的进进有条,张妃索性将大半事务交由她来打理,自己专心静心休养礼经念佛。双燕却丝毫不敢卖弄才干,开始时事事均回禀凑明王妃,张妃说了几次,双燕见谦让不过,这才渐渐开始议事决断,府中众人知双燕严苛,言行反倒比张妃理事时更为小心谨慎,对她自然也是处处讨好逢迎。双燕入府两年后,又产下承琪的长子,一时间荣耀无双。但双燕却并为因此对张妃有丝毫轻慢,在王妃面前从来都是恭敬有加,唯恐奉伺不周,渐渐连宫中也听说了承琪这位侍妾的闲名。

      双燕因在宫里长大,见惯宫里的女子为得宠费尽心机,所以分外小心谨慎,身边的丫头凡有几分姿色或举止轻佻的均远远打发了去,带在身边尽是端庄稳重的,但慢慢发现承琪在女色上并不留心,入府五年来,承琪并未再纳新人,在众多成年的皇子中,仅承琪和三皇子只有侧室一人,渐渐双燕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来,直至成氏入府,双燕才明白往日竟看错了王爷,承琪用在成妃身上的那份温柔体贴竟是她在王府五年都未见过的,平日间看着两人形容,自己倒像是不相干的外人,这让双燕时时觉得莫名凄凉起来,虽然白日间在人前不曾有丝毫流露,但夜深人静独守空闺时也不免添了些身如浮萍,寂寞无依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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