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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宝马雕车香满路 ...

  •   苏阑珊在她父亲的札记里见过这块玉牌的图样,这确实是先帝赐给诸皇子的玉牌,寓意长乐吉祥。

      他就是楚王!

      苏阑珊心道当今圣上只剩楚王这一个弟弟,而他又是当今皇太后唯一的亲生子,其身份尊贵不说,还从小就被宠得性格骄纵放肆,目中无人。但按昨日的情形来看,这位楚王除了有些死皮赖脸之外,也没有传闻中说的那样夸张,看来流言总是言过其实,骇人听闻。就像她只是故意在脸上易容了一道疮疤,就能轻易将当年那些上门提亲的牛鬼蛇神吓跑一样——

      可惜,即便是皇亲贵胄又如何?一样失信于人罢了。

      楚王翌日没有出现。

      君子以信取道,如今她已等三日,尽信了。

      苏阑珊合上手中《战国策》,熄灭了案上烛火。正是月上树梢之时,空气愈加冰冷刺骨,也不知何时下起了漫天暮雪,映得天地越发凄清。她为着轻盈的细雪轻叹一声,披上墨红色缎面的斗篷低头缓步走出学堂。才走出两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琐的脚步声,她顺势掀起斗篷的帽子,抬眼望去——

      那人手执一把油纸伞,披一身月白色滚貂绒的及地大氅出现在稀疏的月影里,比夜色更深邃的眼眸里含着轻柔的笑意,将他莹洁如玉的脸庞衬得越发完美无暇。天下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短暂的凝视中,苏阑珊没由来得感到呼吸开始费力,时光拉长了月下的枝头,她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脏不由自主得加速跳动。

      “苏阑珊。”

      那人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感性,仿佛那不是名字,而是一句摄人心魂的咒语。这令她忽然有些促狭,于是弯下腰来行礼:“苏阑珊拜见楚王殿——”

      “跟我走——”苏阑珊礼未行完,便被那人一把捉着她的手往书院后山的林子跑去。

      苏阑珊偏过头望去,瞥见那优雅的唇线轻快地翘起,墨色眸底带着耀眼的畅快和淋漓,那乌黑的鬓发在风中散碎,化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洁白的貂绒与漫天暮雪融到了一起。掌心有着慢慢传来的和暖温度,眼前是闪过的山林暮色,耳边有不断飞过的冰凉细雪,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似乎全身的肌肤都舒展开,宛如迎接一场洗礼。就这样,凛冽的冬风不断从奔跑着的两人身旁呼啸而过,四散开去。她有那么一瞬间隐约觉得,这一刻,如果永远静止也好。

      他们终于在林中吟月湖边停下,苏阑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仰头一眼望进那黑水晶般的瞳眸中,而他也是那样注视着她。漫天飞雪,月照清湖之时,他们相视,一笑。

      苏阑珊伸手接过楚王手中的伞,轻轻道:“我来吧,你是楚王殿下,怎好叫你做这些。” 楚王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一如那日在学堂角落中观望时恬然自适。说着,她将自己身上的墨红色缎面斗篷解下铺于一块湖岸巨石上,又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楚王坐定之后,苏阑珊撑开伞慢慢坐下,望着盈透的湖水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道:“殿下似乎失约了。”

      “可我如约单独来了,不是吗?”楚王偏过头,语气淡若月辉。

      “殿下用了三天才办到?”苏阑珊诧异楚王为了避开自己的护卫竟要花这么久!?

      “恩,刚刚甩开他们最后一个,我也时常觉得他们烦人,但这也没有办法。”

      “那殿下可以告诉我,苏阑珊绝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若非如此,又怎能算单独授课?”楚王看着她笑了起来,这笑容比透亮的冰雪好看,是眼睛含着深深笑意的那一种纯澈。

      苏阑珊有些赧然,移开落在笑容上的目光:“殿下想听我讲什么?”

      “我想听听女夫子对治国大道,经世之策的见解,亦或贬评时事,论一论世事之长短。”楚王神情变得肃穆,甚至有些郑重的意味参杂其中。

      苏阑珊眸光黯然,礼貌地摇了摇头:“我从不论这些,我只讲君子修身,百家杂学。”

      楚王面向湖水,长长地叹息:“那日我在你的学堂听你授课,言辞间有隐有凌云志,才明白为何你能教出入世济世之才,为何上届科考三甲皆出自三石书院。我朝吏治积腐已久,你不是不能讲,而是不想讲。”

      “女子不得入仕,即便吏治革新,也与我无关。”苏阑珊语出淡然,仿佛置身物外而观之言之,“文坛奢靡之风盛行,国子监授学一味讲求辞藻华丽,堆砌典故,我父亲身在翰林之时就不屑与他人同流,方辞官开办三石书院,我亦不过是秉承父亲意志罢了。”

      “今日授课,就以此为题吧。”楚王言辞间有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霸道,“我很想听听女夫子对吏治的看法。”言语间,他接过苏阑珊手中纸伞,又将身上的月白色大氅解下,披在她肩上。

      苏阑珊本想婉言回绝,但大氅上带着浅浅墨香的余温让她心跳猛然漏下一拍。以楚王身份,轻易为她解袍取暖,这是何等罕见。这便是所谓恩威并施,叫人无从拒绝吗?

      “苏阑珊自当如殿下所愿,只是殿下矜贵,眼下飞雪将厚,这大氅还是殿下披着为好。”她作势便伸手要将大氅取下,却被楚王拦住。

      “无妨,那你与我同氅。”他放下伞,用修长白皙的双手展开大氅,将一角盖在自己肩头,又将另一角举起,示意道,“你再靠近些。”

      苏阑珊素来不是扭捏的人,何况此时天寒地冻也没有矜娇的必要,不若大大方方来得妥帖。她挪了挪身子,躲到楚王臂下。大氅落到肩头的一刻,她伸手接过绸缎系带不小心触到那白玉般的温热指尖,于是匆匆垂眸轻声道了句谢。

      楚王似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随即开口道:“好了,我洗耳恭听。”

      苏阑珊将视线落在吟月湖上,看席天暮雪飘入冷寂的水面:“变革吏治,先要从官吏选拔入手,选拔之重在于科考,科考之厉害关乎文风。国子监历来推行太学体,学生写出来的文章看似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实则言之无物,废话连篇。学此等文章出身的官吏,必也是浮于表面,矫揉造作之人。纵观古今,又有哪一朝不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文风不改,朝廷积弊,就算当今圣上再英武,长此以往,我朝也不过是落得贪官污吏盛行,吏治腐坏,蝇营狗苟,国将不国的下场。”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楚王虽神色严肃,但对苏阑珊的话颇有几分激赏。

      “大改——”苏阑珊双眸闪耀出一种光彩,坚韧而美丽,“我朝天子于上届科考钦点三石书院的学生为三甲,不惜触动国子监往朝廷输送官员之本,可见其改革文风之心益坚。不过只是如此远远不够,天子要权衡众臣,不能一意孤行,所以他亟需一个极富盛名之人替他出面,全面接掌改革事宜。说难听了,就是皇上要找挡箭牌。而放眼天下,有此资格的人,只有我父亲一个。论学识资历,我父亲是两朝天子的太傅,誉满天下;论破旧革新,我父亲是最早提出太学体无用说之人,其撰写的散文集,早已广为流传。但我父亲老了,他不会再走到风头浪尖之上,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天子的算盘打不起来。”苏阑珊眸中燃起的暗火转瞬湮灭,她甚至有些失落地说,“要触动多少皇亲国戚的利益,要断了多少达官贵族的财路,文风改革就有多难。殿下要我说吏治,我不过也是白日做梦罢了。幸而殿下只是楚王,若是我这番话传达天子耳中,还指不定被讹传成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呢。”

      “皇上又不是笨蛋,他自然能明辨是非。”楚王转头凝视苏阑珊,用一种温和而认真的气质问:“如果皇上有朝一日恩准女子科考,苏阑珊,你可愿为朝廷效力?助天子革新文风,改革吏治?”

      被楚王一问,苏阑珊心中竟百味杂陈,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礼貌而谦卑地笑上一笑:“若天恩真如此浩荡,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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