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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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荒草萋萋，苍凉得有些萧瑟的秋风到处，引得哀鸿遍野。那样凄凉的啼鸣，即便是落在我这副听力尚未恢复完全的双耳之中，也不免觉得有些伤感。
太姥山几百年来杳无人烟，却不想倒是成了飞禽走兽的天堂。前些个年头里不说前山，后山金银阙禁地里只得我与师父二人，师父不但勤于修炼亦勤于辟谷，我也时常被拉着一同遭殃，少碰那些荤腥之物。便是后来又添了一张吃饭的嘴，也决计不会对这些畜生的生存造成多大威胁。
这才导致了今日让它们在我眼前耳边活蹦乱跳，白白扰乱我为自己树碑立传的气氛与心情。
是的。你没有看错，我的确是在为自己树碑立传。自然了，我自幼荒废学业，立传那等大事诚然是做不来的。然而立个石碑刻十几个字在上头这等小事，毕竟我生前身后上下算来也得几十上百年，吃了这许多顿饭，若是再做不来，也委实是白长了这一身力气。
这一日既是为立碑而来，我自不好穿得太过喜庆艳丽。身上只黑白两色的衣裳，黑的纹饰似是黯淡得与那天色一般，白的底色几乎也与我手中捧着的那一盆金盏银台的花瓣一个颜色了。便是头上束发的带子，亦只得这黑白二色，沉得教人发闷。所幸我瞧不见自己，不然怕是连自己都要被这一身仿佛真是去上坟一般的缟素衣衫瘆得没了魂。
我低头嗅着无根水滋养下盛开的金盏银台不寂不灭仿若亘古的芬芳，不觉凑得太近，成簇花盏里的花蕊抚在我双唇脸颊上，柔柔的，让人一瞬间竟忘光了身后秋风呼啸，哀鸿凄凉。
那年是谁曾用指尖抚过我侧脸，那年是谁曾在金银阙两位开山祖师的塑像前拉着我磕头立誓，说着苍天厚土为证，请二位祖师作证，容成玄素结为夫妻，同生共死，矢志不渝。
又是谁，在我这肉体凡胎被九天雷火一击魂飞魄散，消弭成灰之时，还肯将那残破不堪的躯体拥在怀里，那时他身后，是中原成百上千之众修仙者的合围。
那个人曾神情冷淡地唤我一声“师父”，那个人曾为我拂开鬓边发丝，那个人与我曾是结发夫妻。
是师徒，亦是夫妻。
而我脑海中最后残留的他的眉眼，是在太姥山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里垂下目光来，为我拭去面上血污，轻声却郑重道：
“玄素，你成了仙，便要就此弃我于不顾了么？”
我动了动唇，却没能说出话来。□□灰飞烟灭，魂魄亦是四分五裂，只凭着这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再看他一眼。彼时我已不再是我，他怀中切切拥着的那肉体凡胎也不过是具了无生气的躯壳罢了，自然不能再给他什么回应。然而我亲眼见着，那副躯壳化为飞灰之后，他起身来，回头环视面前一众修仙者，眼珠却分明是泛着红的。
后来，再后来，冬雷震震，九天雷火最后一击，我连最后一丝魂魄亦被打散，从此神形俱无。
我定了定神，视线终于落在面前这一方石碑之上，空空如也，一字也无。后面是一方新墓，我亲自动手垒成，自然是晓得的，里面并没有谁那了无生命的肉身，只不过几件衣服并平常小物事罢了，便是人们常说的“衣冠冢”。
我想了想，抬手用食指一笔一划写道：
“容成玄素
生未同衾
死求同穴
生当来归
死亦相思”
我用了十成力气，但想来是这副身子如今太不经事，若是在生前，这样铆足了劲在石碑上写字，非得将它戳穿了不可。此番这刻痕不过深及寸许，看来人生果然是生前一个样，死后一个样。我叹了口气，目光再触及那二十字时，眼眶便有些酸涩。忍了忍，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只眨了眨眼的功夫，面前土地上便多了好些个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圆。
“......容成，那时候说同生共死的是你，可是我因为你死了，你为什么不跟来？”
“......容成，眼下我好歹回来了，却不晓得自己算是死了还是活着，可是你......即便我当初死了，你却也不能便这样不见人影了啊。”
“......容成，你说得对，我若真能成仙，便非得弃你于不顾不可。”
我揉了揉眼睛。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指尖却停在碑上，久久不肯离开。
“可是如今，我这副样子，却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人不人鬼不鬼，仙妖神魔哪个都不带沾边的，纵然长生不老，不寂不灭，可是、可是仅仅只是长生不老，又何曾是我所想要的？”顿了顿，我只觉心底发苦，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挑高几分带上了哭腔，“我这人贪心，从来想要的，要么得道成仙，要么与你相守，二者兼得是最好，若是不能，只其中一样，也不算十分遗憾。可是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如今......”
我死死盯住墓碑上我亲手刻下的“容成”二字，好像将这名字当作了他本人，而我这样看着，便能让自己得到他一句回答一样。
果然还是我脑子搭错了线。几十上百年过去，我想要诘问的那个人，如今怕是早已化作了一副白骨一抔黄土，尘归于尘土归于土，便是我有通天之能，这神州天下怕是也再寻不着他的踪影。如斯执念，怕是也只能作为执念，搁置在我心底，任其蒙尘落灰。此后便是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去翻捡着看上一眼，也只当是回忆过往彼时轻狂年华罢了。我曾为之身受天谴，魂飞魄散的那个人，也早已与我当年一般，消弭于世间，自此连一抹魂魄的游丝碎片都再捕捉触碰不到。
师父说宿命因缘，前前后后，想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金盏银台花开得细碎，无根水将其滋养得锦簇繁密。我垂下目光细细看着，到底是金银阙里的圣物，果然是承载生魂的一流法器。师父与前辈都说让我将三魂七魄存放在这里头，时时带在身边，便可滋养于无形之中。我于是素来对这盆花宝贝娇养得很，可如今我眼见着它，却只想着将那人的魂魄也于这天地万物之间捕捉了来，放在这金盏银台花里将养着，看看过上千百年，它是不是也能还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容成来。
我果然是痴傻了。死别多年，竟还痴心妄想着他能够回到我身边来。明明上一刻还那样咬牙切齿地怨着他为何当初不随我一同赴死，转过眼来却又巴巴地望着他如今能够活转过来。
“同生共死......果然只是句笑话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