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世界 桃源客栈》北辰玉

24、二十四 情孽（下）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入目便是清冷苍白的雪梅，一年四季皆是这般单调和孤寂，这便是蕊珠宫历任白玉使雪阁，我曾经生活了十数年的地方。
　　蕊珠宫青白黑黄赤五使，分居于苍、雪、墨、地、霞四阁。四阁内气象各不同，苍阁内以青色为主，植翠竹；雪阁以白色为主，植白梅；墨阁以紫为主，植紫槿；地阁以黄为主，植丹桂；霞阁以红为主，植血樱。苍阁淡雅，雪阁脱尘，墨阁神秘，地阁大气，霞阁妖娆。
　　我轻轻收起羽翼落在雪阁院落的一角，看来这一任雪阁的主人也是不喜热闹的主，偌大庭院，一片空寂。这一任白玉使叶君行，我与他仅有过匆匆一瞥，那一名似乎满腹心事的秀雅少年的影子在我脑海里迅速掠过。
　　雪阁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甚至连格局都甚少改动。从前的许多事情历历在目。我摇头，努力将往事从脑海中甩掉。记起又如何？又无法回到过去……
　　微微皱眉，这雪阁的气氛透着丝丝怪异，似是有人下了重重禁制。这禁制的气息我太熟悉，佛陀城那千年如一日的梵音和霞光仿佛又在眼前。这是蕊珠宫独有的禁咒，将特定的人或物禁锢在一个地点。不仅仅是人，连灵魂也一并拘役，那种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比起当年囚禁我的法阵，这禁制可谓是微不足道。它并不能阻挠我探询的脚步。我轻轻穿越那些层层的法咒和白梅一直进入禁制的中心地带——雪阁的中心暗香厅。推开门的瞬间，那原本背对门口的白衣少年愕然回头，那面庞赫然是这任白玉使叶君行。
　　“真是没有想到，我在这里除了他以外，看到的第二个人竟然会是你。”叶君行苍白秀美的面孔上很快就由错愕转为淡然。
　　“听你的口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踏入厅内，顺手带上门，此次蕊珠宫之行我必须解决一个大疑问，而这个疑问的缺口就在面前这人身上。
　　“雪阁的前任主人玉流离，我在搬入这里的时候在 书 房 看到过你的画像。”叶君行连笑容都清淡如雪阁的白梅，“画像由上任宫主司徒昭华前辈执笔，容颜与真人分毫不差，只是……”他似乎有些迟疑，沉思了一会，摇头道：“只得其形未得其神，真是可惜。”
　　我心中一凛，同样的话语，很多年前被另一个人说过。昭华只为我画过这一张像，当时无论是她还是我，都觉得相象无比。后来夜无殇拿去瞧了，只是摇头笑笑道，形至而神未至。“何以见得？”我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得出这般结论。
　　“司徒前辈笔下的玉前辈，淡然近乎无情。可是……”少年微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作画之人，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心中不停沉吟这句话。阿离，不熟悉的人总以为你冷淡，可是你其实比谁都有情，脑海里闪过这样一句话。某个明媚的下午，一个人笑着对我说，可是面庞却是无比模糊。我忽然心慌起来，我开始怀疑我的记忆除了什么岔子，我竟然想不起来那个人的面容姓名还有前因后果。
　　“世人看事物都耽于表面。也许看似冷酷的人，却比谁都重情重义。”叶君行兀自感慨，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伤感。
　　“那么你怎么看段玄机呢？”我定定望向他，只见他的神情间闪过一阵显而易见的慌乱和错愕。果然他与段玄机有着很深的渊源。
　　“玉前辈现在是红莲夜的人吧？”少年突然发问。
　　我点头算是回答。
　　“红莲夜……知天下所不知……”他轻叹，然后抬眼注视我，“我可以问你几件事吗？”
　　“这样吧，我们互相回答对方问题。对你我都公平如何？”我提议。他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他……现在怎么样？”叶君行哑声发问，他的神情里三分期待七分惨然。那秀丽的面容竟然在这神情下散发着病态的吸引力。
　　“请先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看段玄机？”我问道。
　　“段玄机，其实，他只是个孩子。”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看上去很不好接近，其实，是个相当温柔的人。”
　　“他逃过一劫，目前还活着。”我简短地回答。眼前的叶君行显然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再次想起临行前夜无殇对我说的那个故事，嘴角挂上一抹淡笑。
　　“他的伤势严重吗？”少年的神情依然担忧。
　　“请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段玄机身上的七日醉是你下的吗？”尽管早已知道答案，但我还是很想从当事人嘴里再做一个证实。
　　“是。”少年的神情无比黯然。
　　“他伤得很厉害，差点筋脉尽断，”我顿了顿，看着面前少年愈发黯然的面孔，接着道：“不过目前已无碍。”
　　“他现在在哪里？”叶君行的黯然在一瞬间一扫而空，语气中竟掩饰不住欢喜。
　　“请回答我的第三个问题，你与段玄机，是什么关系？”面前的玉般少年听到我的问题竟似雷劈一般怔住。他清澈的眸子仿佛笼上了一层水雾般迷蒙起来。
　　“我与他……”他的眼神很快冷冽起来，“虽然我很欣赏他，可是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我直视他的眼眸，冷笑，“因为你在撒谎。红莲夜不会把消息无条件的告诉他人。”
　　“玉前辈，我很想问你几个问题，和红莲夜无关，我想这些疑问这只有你可以回答我。”他没有就段玄机的下落追问下去，也许我的问题让他退缩了。
　　“你不妨说来听听。”我放软了口气，也许我刚才的问题真的让他不知所措，这并不是我想要得到的结果。
　　“何为正？何为邪？究竟什么是正邪的准则？”他一开口就是我当年曾经苦苦思索许久的问题。所谓欲速则不达，我应当缓一缓。
　　“你认为段玄机是邪恶的吗？”我反问。
　　他摇头。
　　“你会和一个恶人成为朋友吗？”我再问。
　　“我想我不会。”他肯定地答。
　　“那你认为利用情谊来暗算对手是正义的吗？”我继续反问。
　　他的面容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缓慢地摇了摇头。
　　“其实你的心里早有定论，何必来问我一个你早就明了的问题？”我开始怜悯这个少年。这名少年与我当年困惑着同样的问题，可是他内心所遭受的压力与痛苦远甚于我。
　　“玉前辈，你曾经后悔过吗？”他茫然地看着我。
　　“我只是感慨命运弄人，”我无奈地笑起来，“你后悔认识段玄机吗？”
　　“我不知道……”少年摇着头跪落地上，他轻声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你不认识他，你可以安然地做你的白玉使，也不会怀疑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准则，这样不是少了很多烦恼吗？”我在他的对面跪下，含笑看着他。
　　“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他看向我的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无助，“我已经……没法想象那种简单的日子了……”
　　“那么，我也一样，”我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轻轻说道，“后悔又怎样？不后悔又怎样？已经回不去了……”
　　“玉前辈，请容许我冒犯一下，”话语间，那少年竟靠在我的右肩无声抽泣起来。我的身体骤然一僵，下意识想把少年推开，可在要推开的那一瞬间，心中又无比柔软起来，双手环住少年的肩。感受到纤瘦的身躯因为难过在轻轻颤动，我的心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叶君行，不论平日里怎么样的少年老成，可终归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啊。
　　“请您就这样抱着我，就一小会，”怀中的少年轻声请求着，“这样我感觉我的娘亲还在我身边。”
　　尚未出阁的我被人当作娘亲应当是相当气恼才是，可此时的我只觉得淡淡的心酸。也许每个女子心中都有一种母性的存在吧。我轻轻抚摩着少年带着淡淡白梅香的柔顺长发，柔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