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断雪》琉璃月

1、楔子

　　深夜，圆月透过疏落的细条红木格窗，在屋内洒下一片朦胧清光。
　　青花龙凤香炉，静静卧在铺就了淡绿绸缎的圆桌上，一缕白烟自炉口冉冉升起，扶摇到半空，散化成虚无，带出淡淡的安神香味。地上是整片的细白毛毯，自门口一直延伸到里间的床榻前。
　　寂静中，床前所挂的银色流苏似乎被忽起的微风轻轻拂动了几分，一道暗色身影有如鬼魅，悄然出现于床畔。
　　他神态冰冷，视线穿过细白如雪的层层床帷，落在柔软被褥中睡容安详的幼童身上。
　　——就是这人，夺去了父王全部的注意。
　　如果……如果就此杀了他，那么自己便可以赢回那份一直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了吧。
　　子夜般深邃的双眸紧紧盯住不远处那纤细的颈脖，许久，少年俊美的脸庞上悄悄浮现一个残忍的笑容，右手向前探出，扣向那片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指尖在触到顺滑冰凉的肌肤之时猛然发力，令得床上孩子那本已若有若无的气息在瞬间被生生抹去。
　　纵使如此，因为安神香强烈的催眠作用，孩童几乎没任何反应，只是秀气的睫毛如羽扇般轻轻颤动了几下，惨白的面容上露出了些微痛苦深色。
　　黑衣少年的笑容加深，回想起五日前父王将这个身中剧毒的孩子如珍宝般抱回宫中时，不经意间所流露的紧张和焦虑——那是身为独子的他，始终不曾见过的温情。既然，这不速之客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父爱。那么最好的解决方法，则是让他永远消失。
　　这就是他冷断雪一贯的处事原则。只要他想要的，就不顾一切的去得到。若是得不到，那便毁去阻碍的物或人，即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缓缓俯下身去，少年在孩童耳边轻吐出淡漠的话语。
　　“你，若不出现，该有多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却换回一点晶莹透明的水光，出现在少年眼前。
　　这，是什么？
　　指尖的力道不由放松了数分，冷断雪的动作忽然有些僵硬，脑海中出现母后终日倚在窗边、以泪洗面的场景。记忆中，自从母亲在六年前自尽身亡后，他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种名唤“泪”的事物了。恍惚之下，本是冷漠荒芜的心头似乎被一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感觉重重撞击了数下，原先的嫉妒、不甘统统转化成震惊，以及，心软。
　　可是，不等少年回神，厉喝如惊天霹雳，从外传来。
　　“你在干什么！”
　　“不要……”
　　室内的黑暗在瞬间被打破，火光从被推开的房门外熊熊亮起，照耀出光影交叠的斑斓。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惊惶万分的尖叫，少年不由抬头半转过身去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却被一股海水般涌动的掌风猛然击中了胸口。
　　眼前似有无数的金星在乱窜，冷断雪只觉自己好像腾云驾雾一般被强大的力量向后推去，然后背部重重撞上了墙壁，传来尖锐的刺痛。当浓重的血腥味在唇齿间翻动时，他只见有一抹身影，如青云飞掠而入，立在床前，表情温柔地察看着床上昏迷的幼童。
　　“滚出去！”片刻后，中年男子抬身，眉宇间充斥着隐然而发的强烈怒气。
　　定定望向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心正向下沉去，仿佛落到了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潭中。嘴角扯出冷然之至的笑容，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感觉都随着这句话而消失，也自此隔绝彼此之间的一切。
　　“遵命……父王。”

　　六年后。
　　西碧国边界，一阵马蹄声伴着清脆的话音，被春日温暖的和风吹向天际。
　　“月，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晨曦中，粉衣少女手扯缰绳，嘴角带着灿烂的笑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
　　“小雨，这又是何苦。”白衣翻飞间，已经跃身上马的少年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眉梢间隐约挑着几分疲惫，脸容带着几分大病初愈后的痕迹。黑发掩映下，一对碧海般清澈的蓝眸，目光清冷，却隐含着一股深邃的悲哀。
　　“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心。”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寒潭之毒再加上烈火掌的反噬……月，你才是何苦。”最重要的是，他人并不领情呵。
　　“原来，还是瞒不过你。”少年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即使众人都被萼妃精湛的演技骗过，却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位师妹的双眼。或许，在那个地方，会关心自己的也就只得她一个罢。
　　“既是如此，为何不回去与大师兄说清楚？”面对他风淡云轻的无谓神情，少女的口气不由有些焦虑和急切。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月的心思，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两人之间的情仇纠葛。以那人的性格，如果月趁他疗伤之时就此一走了之，那么眼前这个如水晶般易碎的少年，只怕将会在未来面对更难以收拾的局面。
　　少年摇头：“雨，我已经决定。”这么多年来，他首次按照着自己的意愿，任性地下了一个决定：“我要离开，去母后的故乡……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语毕，不再理会身边的少女，只是松开了白皙指尖紧紧缠绕的缰绳，任被钳制许久的烈马发出一声长鸣，撒开四蹄向着东方奔去。
　　风，扑面而来，又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后是少女的呼喊，带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少年闭起双眼，只觉有热泪似要夺眶而出。
　　这种自由的感觉，是以往所不曾体会，也是不可能体会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不顾一切地逃离那个人，这短暂的宁静所换回的，极有可能便是一纸追杀令。然而，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实在是太累太累，不想再夹杂在那些勾心斗角中，继续无谓地沉沦纠缠。毕竟，为了与义父的承诺，他已经赔上了自己最珍贵的事物，以及一身武功。换回的，却是冰冷依旧的眼神和一个天大的谎言。
　　其实，他早该离开了——这，也是那人心中所希望的结果吧？
　　那么，便如“他”所愿罢。只希望，时间真能抚平那些心头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