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师孟庄》浮云君sa

12、帝王之爱

　　黄昏时，少女阿昭表示要沐浴，总管十分为难地考虑了半晌，说可以提供多一点热水让她擦洗。阿昭也明白野地露营，烧许多热水十分不易，旁的秀女看到定也会做此要求，——但阿昭出身比其他众秀女都高一些，她父亲已是封疆大吏，阿昭不乐地跺脚，总管到底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孟庄在帐篷里给阿昭卸钗环解发髻，巨大的牛油蜡烛照得大帐明晃晃的，只见孟起与另一个略矮一些的白净面皮的阉人抬着桶进来，放下木桶，阿昭吩咐说半个时辰后再来取回水桶，孟庄只见孟起弓身应是，直起身子的一刹那，抬头向她看了一眼。
　　明信曾给了他们两个枣核形的桃符，临走孟起把它塞进了她的耳朵里，明信说这个可以掩藏他们两个强烈的尸气。
　　“这是上界所出的圣物，”明信说，“不管什么修为的人都再也看不透所持者的真身。”
　　明信把墨莲直接给了孟起，所以孟起猜测那两个枣核应该还加持了别的，让他能随时找到他们的所在。不过孟起显然并不在意，以明信的修为，就算找着他们的踪迹也无妨。
　　“办完这件事，我们便两不相欠。”明信带着奸商般的满面笑容向他们道别。
　　此时看到孟起，孟庄忍不住摸了摸耳朵，仿佛还能感觉到孟起冰冷的手指划过耳尖。
　　这一路走走停停，直走了一个多月。一路阿昭都在不停地提要求，孟庄看着总管的脸越来越难看，越拉越长，不由地想，象阿昭这样不会看脸色的天之娇女自然不会明白，将来她在深宫里，要求着总管的日子多着呢，现在这样的肆无忌惮，对她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啊。
　　阿昭却不管这些，她天真而又娇纵，她倒是颇喜欢孟庄，很快把她当做心腹。
　　孟庄有一个好侍女的基本品质：沉默，温和，勤快，手势轻柔，既不矫揉造作，又不畏首畏尾。当然那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孟起曾经做过什么，假如她知道每天为她按摩催眠的双手以前伺候的是尸体，定然会吓得尖叫起来。
　　终于到皇城的时候，大家都松了口气。
　　美女们在马车颠簸了几个月，骨头都颠散了，一听到皇城就在眼前，一时掏铜镜的，整妆的，换衫的，乱成一团。
　　宫女的马车安静得多，大家都很疲乏，而且一直也没有洗澡的机会，听到皇城将到了，抬头互相对视，都浮现出一丝微笑。
　　在宫门外等了很久，总管匆匆出来，说皇帝陛下请美人们先行梳洗安置，晚上将会在青雀台排宴。
　　阿昭与几个秀女一起被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孟庄观察了一下，每间房都有一个小小的耳房供侍女陪夜，看来是专门安排秀女的地方。
　　夜宴过后，大抵有些秀女会被赐封，便不用再回到这个紧窄的小院了。
　　阿昭等拿到行李后，第一件事就是念念叨叨地寻她的新衣。
　　新衣是极华丽的翠绿缂丝长裙，赶路显得略微瘦削的身体被硬朗的丝料承托得纤细诱人，还没等上灯就有内侍前来引路，这院的几个秀女都已打扮妥当，一路带着侍女逶迤而行，沿途都没见人，孟庄暗暗想着夜宴时是否可得见皇帝那“繁盛的后宫”。
　　青雀台是个极大的大厅，一眼望去远远的只见帝位高企，御座尚空，当今无后，也无皇后，所以御座只得一张案几。
　　底下是二人一几的座位，已经有许多秀女坐着，全是眼熟的，看来确实没有后宫嫔妃，只有秀女。
　　阿昭捏着手帕，焦急不已。有期盼，也有惧怕。当然很快她便看到了皇帝，孟庄看看皇帝，再看阿昭，明白阿昭必是十分满意了。
　　皇帝极为高大，穿着黑色绣金龙的便袍，眼神凌厉异常，一眼扫来，只觉得目光炯炯，如有实质，孟庄不敢多看，半垂了头，跪坐在阿昭侧后半步。
　　阿昭趺坐着，笑吟吟地左顾右盼，发现皇帝很英伟出色，这是一大喜事，一路上因想着皇帝毕竟四十多岁，恐怕显得老迈肥蠢，她不是没有烦恼怨怼过。然看到周遭在巨烛照耀下艳光四射排排坐着的全是美女，高昂的情绪又低落了一些。是啊，皇帝很英俊，眉目俊朗，留着短短的胡髭，显得十分有气概，她喜欢，她们也定然心仪啊。
　　宫宴散得较早，回宫室时月还没上中天，阿昭意犹未尽，笑问身后的孟庄：“你说他可会今天就召见我？”含羞带怯，也带了期盼和梦幻。众多秀女中，她家世最好，长得也可列入前三甲，她有这样的野心丝毫不奇怪。
　　可惜那大总管十分厌恶你，你对他颐指气使，他生恐你一朝得志更为难缠，因此非得让皇帝冷落你不可，就算皇帝为你美色所迷，他恐怕也会极力打消。这是所有下位者的一点小肚肠，象阿昭这样的天之贵女是无法理解的，她素来觉得的就是服侍她伺候她的人便是低贱之人，她不任意打骂已经算给脸了。
　　“女郎如此貌美，定然如愿。”孟庄也会说好话，瞧，给青年早丧的人落葬也会夸一夸：貌美心慈，惜哉早逝！
　　阿昭果然没有如愿。
　　稍晚一点，有内侍来宣皇帝的口谕，院子里的女郎们都竖起了耳朵，内侍尖利高亢的声音划拉着大家的耳朵，听清楚了：“宣真娘至清音殿觐见！”
　　阿昭的脸立刻黑沉了下来。真娘甚美，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新，然也就是甚美而已，要阿昭看来明显有些平淡素净，一张脸那么死白死白的，还不笑！“整天端着，也不知道在不高兴些什么，什么人都同她没有话讲，甚是可厌！”阿昭揪然不不乐，嘀嘀咕咕的。
　　孟庄低着头，带着些暗笑。
　　夜里等人都睡了，她偷偷潜出去见孟起。她对宫室不熟，飞出院门便找了株大树蹲着，隔了半晌便觉身边有阵寒气，偏过头已见孟起在了。
　　“你分到了哪里？”孟庄问。
　　“暂时跟着总管大人，伺候他起居。”好吧，总管大人其实也是个很大的官，新来的内侍不伺候好他根本得不到重用，不被重用便完全无法接近皇帝，打算偷偷探皇帝的底，孟庄和孟起都不愿意贸然，免得被发现。
　　这皇宫自进来就觉得微微的不妥，皇帝更让人觉得不妥。
　　“象是很熟悉的气味，经过他的时候，觉得很熟悉，就象，”孟起有离皇帝很近很近的机会，他能感觉到皇帝的威压及黑暗的气息，那决不是个普通的凡人所有的。“就像看到将死之人。”孟庄接过去。
　　对啊，将死之人，那双眼睛，黑暗得象永远无法触及，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孟庄很熟悉，她接触过许多将死已死的人，人在将死的时候，已经毫无余力做任何事，胸膛的起伏都已感觉不到，皮肤尚温，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仿佛注视着某一点，仿佛有所觉，又似什么也没有。死亡浩荡而至，眼睛里只余深黑色，吐出最后一息，目光骤然凝结，失去光彩，变成死黑。
　　就是那样的感觉。
　　“他并不是凡人。”孟起说。
　　余下的事，只能慢慢来。他是什么，法力又高深到什么程度，都未可知。
　　“总管甚恶你陪伴的那个女子，觉得娇纵任性，不堪提拔。但她无宠也诸多不便，你明日便提议让她送些好礼给总管吧。”孟起交代道。
　　第二日阿昭仍在不快，因为一早侍女们便开始为真娘收拾东西，真娘不会再回这院子了，她被赐住清音殿，封良人。
　　阿昭大怒，在屋子里团团转，砸了两个杯子还不解气，把昨日换下那件长裙都奋力撕破了几处。恨恨地道：“一下就封良人！良人！封八百石，位比左庶长！居然封了良人！”随之扑到被卧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了半晌，又含泪抬起头问孟庄：“我比她难道不如么？”
　　美人垂泪，鼻塞目红，发散妆花，实在不算美好。孟庄仍违心地赞美：“女郎美若天仙，陛下定然是未曾注意，不然早已倾心。”
　　阿昭想想也是，昨天一溜一溜的那么些人，光线又不算十分好，皇帝哪知道谁美谁不美？“那我要怎么才能让陛下注意呢？”阿昭不耻下问。
　　“总管天天伴随驾前。如果有他为你说话，必然有用。”孟庄献计。
　　阿昭一寻思，果然觉得不错。来时父亲大人给准备了许多金珠玉璧，就为了她打赏用。她平素对自己自然不吝惜，却实在对打赏别人有些舍不得，但现在为了求宠，再肉痛也得送出去。
　　肉疼的阿昭打开了首饰箱，一件一件地把玩，送那件不妥，这件又不值钱，好吧，件件自己都仿佛要用到。
　　“不如送这个玉带环吧？”这个带环玉色清透洁白，显然是名贵至极的好玉。
　　阿昭端着玉看了又看，终于叹息一声：“好吧，送去吧！可得告诉他，送他的是我杨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