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没》离川

4、第 四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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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曦离了皇宫仍觉得内心忐忑，自己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晟璟爱上芷贵妃，有违伦常。晟璟酒后失言，被他知道了些事，若曦估计自己今后的日子也不会怎么好过。
　　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没过两天，前太子再召若曦进殿。不去又不行，去了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若曦踌躇了半天，还是得硬着头皮入宫。
　　一路进了晟璟的紫宸殿，见他穿着墨青的镶金长袍，两手背在身后，立于大殿中央――背向着若曦。
　　“纳兰卿家……” 晟璟缓缓开了口。
　　“臣在……”若曦行了礼答道。
　　“前日酒后失态，让卿家取笑了。”平淡的口气听不出什么感情。
　　“璟殿下言重了，臣酒醉已不复记得。”――想要这么混过去，表示自己会把不该知道的事忘记。
　　“可是我还记得……” 晟璟说着转过身来，幽幽的眼神落在若曦身上，让若曦无端感到一丝寒意。
　　“璟殿下……”
　　“我与纳兰卿家交情不浅，不妨跟卿家直言。我对芷……” 晟璟叹了口气，顿了顿说“芷贵妃倾心已久，从她初入宫起，从未变过。她说若我帮十七皇弟当上太子，便愿与我相好。我也知这不合伦常，但一旦动了情，实在身不由已。太子之位我不在乎，只要她开心就好。我假意贪图享乐让父皇废了我而立十七皇弟，心中只盼与她早日相聚，并不觉得有何可惜，可她……可她这时却让我叫她母妃……我多傻……我多傻啊！”
　　晟璟自顾地说着，浓密的眉绞在一起，不觉顺着脸颊滑落下两行清泪。
　　看着为情所苦的晟璟，若曦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晟璟为何要告诉他这些。
　　晟璟缓步走地来，身影落下降在若曦身上，然后慢慢张开双臂拥住了他。若曦吓了一跳，手下又开始推拒。
　　“纳兰卿家……” 晟璟只是抱着他，并没有别的动作，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说起来，芷贵妃算是你姑姑，你可愿代她补偿于我？”
　　“补偿……？”难道晟璟的意思是……若曦一惊，手心渗出冷汗。
　　“其实你……长得跟她很像……”晟璟一只手仍环着若曦的背，另一手抚上他俊美的脸，轻轻叫了声，“若曦……”
　　“璟殿下！”若曦奋力想把晟璟推开，双手却被牢牢困住。
　　“你可信我现在大叫，告诉别人你意欲行刺前太子？” 晟璟挑了挑眉，口气冷冰冰的。
　　若曦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人与从前与他一起探讨文章，对于他不懂之处给于温柔提点的晟璟重叠起来。他已被世间难容之情遮敝双眼，迷了心智。
　　若曦当然相信晟璟现在可以自伤，然后再诬告他行刺。可是身上仍本能地反抗着。
　　“我不求你现在答复，给你三天时间让你考虑如何？” 晟璟意外地放开了他，“三天后，再来此处给我答复。别让我等太久，我虽失势，要想杀你仍然不是难事。”
　　想不到晟璟竟然以死威胁，若曦胸中气闷，又无法发作，只得应了声然后转身离去。出门时遇上匆往赶来的吴丞相，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三天期限到了的时候，若曦并未按约进宫见晟璟。因知再说也无益，晟璟并不是想要他的答案，只想告诉他，他毫无选择，只能同意。他若进宫，晟璟说不定真会以行刺前太子的罪名将他收监，甚至恼羞成怒杀他灭口――毕竟他还掌握着晟璟的秘密。不进宫可能是最好的选择，晟璟现在被撤了太子之位，自己若不去招惹他，他自然也无法胡乱给若曦安个罪名。
　　若曦如此想着，便安心在家读书。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不过短短七天，朝廷大变，芷贵妃意欲毒害前太子晟璟，被皇上白绫赐死。十七皇子被废贬为庶民，复立大皇子晟璟为太子。秦王府全部收监待审。
　　变化快得让若曦来不及反应。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有人设计陷害，不然十七皇子已稳做太子之位，芷贵妃又深得皇上宠爱，何必多此一举去毒害失了势的前太子？可是吴丞相拉着因中毒而面色发青浑身无力的前太子让圣上明查，哭诉着最毒妇人心，晟璟待她亲如母后，她却欲下杀手，为争夺权利残忍无情的时候，皇上也无可奈何，更何况皇后一向不满芷贵妃的受宠，此时更是落井下石，更找来太后同向皇上施压，皇上只得赐了芷贵妃白绫，但仍硬生生以十七皇子尚幼，罪不当诛为由，而免了他的死罪。
　　芷贵妃一死，纳兰家失了最大的靠山，落个‘收监待审’，本来已经算是相当的优待了。

　　可那晚的火光冲天，在多年之后仍是若曦的梦魇。
　　皇上颁下诏书的那天深夜，还未等朝廷抓人，从天而降无数火箭，将秦王府化做一片火海。摆明了有人想斩草除根，但朝廷钦犯，死活有谁敢管？
　　好不容易从火海中逃出的若曦，看着彰显昔日荣华的门廊变得焦黑，纷纷倒塌，硬是死死咬住了唇，直至唇角流下鲜血。
　　湮灭在火光中的，除了纳兰家显赫的过往，还有若曦的娘亲。
　　秦王爷与若曦被囚入天牢，家奴已全部处死。翌日，吴丞相前来探监，对秦王爷言语相逼，临行前留下一把短刀，秦王爷不堪受辱，在天牢中自尽。
　　吴丞相对外说，投毒一事是秦王爷幕后主使，现在深感后悔，畏罪自尽。
　　若曦听到狱吏说这话时，紧紧捏着拳，指甲都嵌到肉里。
　　他的世界就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分崩离析了。
　　太子命人扣住他的四肢，让他即使想自尽也不得。
　　可是，他的心早在那片火光中就死去了。

　　三天后，锦衣的太子来狱中看他。若曦的黑发凌乱地落在眼前，遮住了他的脸。
　　“若曦……”太子幽幽地唤他的名，伸手拨开他眼前的发。
　　若曦却低垂着眼，不肯看他。
　　“我等了你好久，你为什么不来呢。”太子靠过去，语气暖昧，一只手从若曦敞开的前襟伸进去摸索。很凉，若曦非常虚弱，失了大半体温。
　　“真是可怜……”太子抽出手抚上他的脸，另一只手撑住墙，轻轻地说，“这些都是吴丞相的意思，他说，委曲求全得不到爱人，唯有成为强者，站在最高点才能呼风唤雨。站在最高点，想要谁都可以。”
　　“……”若曦不说话，也不看他。
　　即使恨他也无济于事，何必浪费自己的力气。
　　“若曦……不要怪我，我真的不想这样……”太子蛮横地转过若曦的脸，让他面对自己，“随我回宫，只要你愿听命于我，我自会想办法还你王爷身份，同从前一样，如何？”
　　“……”若曦听到这话，涣散的眸子中终于有了光彩，墨色的瞳如千年寒潭，深不见底，亦不见有任何水波流动。
　　“同从前一样？太子真是会说笑……太子殿下神通广大，能让我爹娘复生么？”
　　“……”太子被若曦的眼神注视，不由打了个冷颤。
　　“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尽力了，却保护不了王爷王妃。”太子皱起眉，“若曦，相信我，我跟吴丞相说过，不许伤及王爷王妃与你的性命，他却不听……”
　　若曦不愿听他的说辞，轻哼一声又将头偏向一边。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你，”太子急切地说，“吴丞相答应我，只要你肯跟我回宫，与我相好，他绝不会杀你。”
　　若曦想笑，眼前这个小丑一般的人让他想笑，却只有咸腥的血从胃里涌上来，充斥了口腔。若曦死命忍住，不愿在晟璟面前吐出血来。
　　“若曦，现在能保你的只有我了。你恨我也好，只要你愿与我回宫，我保证会补偿给你。以后我接替了皇位，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好不好？若曦，你好好考虑。”太子说完转过身去，又补充了一句，“吴丞相只答应我不杀你，他若想用什么残忍的手段来逼你，我也是拦不住的。我不想看你受苦，你要三思，我明日再来。”
　　晟璟前脚刚踏出狱门，若曦便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天牢里暗无天日，晨昏不分。若曦呆呆地看着脚下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
　　为什么一滴泪也流不出。爹娘惨死，家园被毁，难道自己真甘心去做太子男宠来苟活于世？
　　纳兰若曦不是这么没骨气的人，尊严被如此践踏倒不如死了干净。
　　可是……不甘心啊……
　　就这么死了，会不甘心……
　　就算自己化作厉鬼，也要仇人来偿命！
　　头好晕，好像是流了太多的血，有些体力不支了。
　　会死掉吗？这样就死了，真的好不甘心……
　　爹……娘……
　　若曦在恍惚中突然听到耳边喀嚓的声响，感到手脚骤然放松，大约是有人解了手脚上的束缚。这么快要行刑了？看来吴丞相还是等不及要斩草除根了啊……
　　好吧，待我化作厉鬼……厉……

　　好温暖……
　　若曦突然感到周身被轻柔的丝绸包裹起来一般，像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己正靠在什么人肩上，而那人的手揽在他的腰间。
　　难道是……太子？
　　不是……这气息让人安心……还有几分熟悉……
　　在哪里……似曾相识……
　　“放……”若曦挣扎着，却被那人死死按住。
　　“别说话。”简短地答了话，不再出声。若曦却安静下来，不是太子，只要不是太子，谁都好……
　　反正现在的自己什么也不怕，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可是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知过了多久，当若曦再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却是一片纯白的锦缎。
　　恩……？这是什么状况？
　　好温暖，不过……
　　慢慢向后靠了些移开视线，才发现自己正蜷在一人怀中，抬起眼，对上的那张脸……
　　狭长的凤眼，琉璃珠般的眸子，缺少血色的薄唇，以及散在枕上的浅褐色的长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表情……
　　啊……！
　　“风……”若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拿起放在若曦腰间的手，夸张地摆了个兰花指，眨了眨眼，柔声说道：“夫君~”
　　风晨墨……
　　消失了七年的风晨墨……
　　“……”若曦怔了怔，猛地搂住晨墨的脖子，轻轻颤抖起来。冰凉的液体从他的眼中不断涌出。
　　“……”晨墨也愣了一下，转而眼中露出水样的温柔，轻轻抚着若曦的背，任他哭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