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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湖二月梅花开 ...


  •   花著雨蘸着胭脂,在额头上画了一朵梅花。

      今年春风才绿,花信初至,胭脂膏子却是去年做的。只是保存得好,揭开腊封,似乎比封存时更觉香甜润湿了,滟滟地泛着光泽。往瓶子里沾一点,细细地点在额头上,五片花瓣饱满丰润,象是刚经了一场轻雨。正应了花著雨的名字——花著雨,林花著雨胭脂湿。

      花著雨很早以前,就想在额头上点这么一朵梅花了。虽说这五片花瓣,就一定叫做梅花,其实有点牵强,可谁教当年寿阳公主卧于含章殿下,那落在她额上的,却偏偏就是梅花呢?并且落在了她额上,就自然化成如今花著雨额上这种五出之花,拂也拂不去它?

      花著雨每想起这个典故,便由不得中心思慕,恨不得也变成寿阳公主,慵慵懒懒地倦卧于一间高大而轩敞的宫殿檐下,晒着冬末春初暖洋洋的太阳,忽然被一朵飘落的梅花惊醒了好梦,信手一拂,身边的宫女轻轻叫了起来,呵,公主!而公主的额上,就这样鲜艳了起来,鲜艳得简直非公主这种身份而不能承受了。

      可惜花著雨不是公主,做完了梦醒过来,要想鲜艳,还是只能自己动手。好在拿剑的手画起画来,意想不到有一份特别的稳定,五片花瓣竟给她画得圆浑流畅,不比什么丹青妙手差了。创作完毕,花著雨拿过镜子,左照右照上照下照,兼以回眸一笑,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迁延再三,终于恋恋不舍地搁下镜子,整一整衣裳,去向她师父庐山高士宁平南辞行了。

      走出房间,小鹿皮靴子踩在地上,一跳一跳地充满了弹性。二月初的春风柔酥酥地吹过来,似剪刀裁开杨柳叶,似国手点染天地春,实在是没法不让人心花怒放。更何况,对于花著雨来说,这一天,还是她自出世十六年来,最最特别的一个日子——她就要下山啦!就要去领略,那更为广阔、更为灿烂的江湖春色啦!

      花著雨很早以来,就心心念念想着下山。山下的世界无疑精彩纷呈,变变变,如变不休的万花筒。那横刀跃马的英雄们,在江湖上奔腾驰骋,闯出一片属于他们的缤纷天地,留下他们掷地有声的名号。有以兵器称名的,浔阳剑、五凤刀是也;有以绝招叫响的,似力劈华山、开碑手;也有的以心计智谋取胜,则小智葛、如封似闭;还有的依派成名,若华山玉女、昆仑飞侠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花著雨每念及此,一则以感奋激动,一则不免忧心如焚——她是生得迟了!

      花著雨是生得迟了。假如再不入江湖,那所有能被拿来取作绰号的词儿事儿,都被大家用完了,那她可怎么办呢?她的绰号又该怎么办呢?这实在是耽误不得的一件事。多少个夜雨滴空阶的孤寂之夜,花著雨辗转反侧,忧思无眠……当然,后来也终于是睡着了。有一天清晨睡醒,宁平南刚好出门去了,她不必再被他督促着闻鸡起舞,遂在锦被里懒散地挣扎着,顺口吟咏自己富有诗意的名字,花著雨,林花著雨胭脂湿,脑袋里忽然有灵光一闪。

      花?……梅花妆?

      在那个时刻,花著雨真的很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假使她不幸而生为男人,则有此奇思妙想,也实在无济于事了——是男人而额一梅花,还不被人当成妖精追打!?还好花著雨是女人,松一大口气之后,便鲜明地看见自己额染梅花面不改色,在江湖上艳丽已极地冲锋陷阵。虽说梅花妆作为行世妆容之一种,在闺门绣阁之内颇为流行,毕竟花著雨这个圈子不同呵。这个圈子是江湖,只要在江湖上,还没有出现以梅花妆作为标志的人物,那么,这个标记,显然就该是她花著雨的。怕只怕她还没有出道,就被别家女子抢先开了窍,将此标志据为已有。那么,她又该怎么办呢?也许,她就只好改一改花的颜色,将梅花红,改为玫瑰红或者石榴红,唉,还要被人家说抄袭……

      宁平南刚刚泡好一壶清茶,抱着南瓜壶才喝了一口,看见花著雨进来,“扑”,一口清爽的云雾茶就喷了一地。

      花著雨一头高兴,被这口茶喷掉一半,不免有些委屈起来,道:“怎么了?难道我这朵花,不好看么?”

      宁平南赶紧再喝一口茶,绷着脸,抬起头来再一看,扑,那口茶又喷出来了。这一下,花著雨的脸可黑起来了,捏着拳头站在原地,悲愤地看着面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默不作声。宁平南咳嗽一声,又去喝第三口,但听咕嘟一声,这一口茶,可终于是咽了下去。他吁了一口气,回答花著雨刚才的问话,努力地措着词,道:“嗯,好看是好看,然而,然而……”

      然而什么?花著雨警惕地看着他,预备这老古董无论“然而”出什么来,皆拒不接受。但是宁平南拈须半晌,终于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来表情达意,道:“然而……上路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行囊什物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次出门,几个月之前,顾春荣就差人来打过招呼。顾春荣是宁平南的师弟,更煊赫的身份是洛阳重剑顾家的家长。他今年六十岁,三月份的生日,人到花甲,正是做寿的年龄了。只是要说做寿,别人也还罢了,宁平南的脾气阴阴阳阳的,却很有些让人捉摸不定。顾春荣生怕他到时候哪根筋一错,不要说礼物,连人影干脆都没一个,那他这做师弟的,在四方宾客面前,可就尴尬得很了。所以特地耍了个花枪,说只怕到时忙不过来,请花著雨过去帮一帮忙。其实洛阳顾家子弟如云,僮仆如雨,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什么难处,洛阳武林也还多的是人呢,哪里轮到花著雨一个生手,在这场盛宴上打什么下手?好在宁平南对他师弟肚子里的这一点小算盘,向来了如指掌,当下也不怎么追根究底,就应承了。

      自然,这种拐了几道弯的计较,宁平南也不会说与花著雨知道。只害得花著雨接到师叔的邀请,还蛮以为自己是个颇重要的人物,就要出发去干一场惊天动地的事业了呢。这时候听宁平南问到这个,又高兴起来,道:“准备好了。火折子、金创药、回魂丹、犀牛匕、纱布、银针……”

      宁平南截口道:“你去打架呀?”

      花著雨分辩道:“徒儿这几年来,江湖轶事也听得多了。知道多有趁着仇人作寿呵、结婚呵、生子呵之类的,总之是很喜庆的时候,特地闹上门来生事的。”

      宁平南点点头道:“原来你是准备着大闹你师叔的寿宴了。”

      花著雨脸涨得通红,愈要再辩,却又辩不出什么来。只听宁平南道:“你去吧,你师叔的寿宴有你保证,我是很放心的了。到时候见了师叔,说我除了懒一点,走不得千把里的路,其他一切安好。也问他好,知道了么?”

      宁平南的话充满了嘲谑,语气偏又一本正经,让花著雨抓不住半点儿话柄,用以作为反击的口实。她怔了一刻,只好把这话活活生受下来,跟他道一个别,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初入江湖的大好日子,竟被这个白胡子老头搅得不是个滋味,真是恨不打一处来。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向他辞行,侠女下山,哪有那么多麻烦事儿?在纸上墨淋淋写一句“珍重,告辞”,再用匕首“夺”的一声,插在宁平南的门楣上,不就得了么?

      一路下山取了马,就上了往洛阳去的大路,也许该说是——江湖。不用说,花著雨心里是高兴的,高兴得把宁平南刚刚喷出来的那两口茶,不知不觉间,就给忘得不翼而飞。从今往后,这江湖上可就多了她这么一号人物了!一位额头上红艳艳地怒放着梅花的女侠了!

      但是江湖上的人,不知怎么地,眼睛硬是不那么好使,对于这么一位与众不同的、不同凡响的侠女的横空出世,竟似乎视而不见。花著雨在路上飘飘然走了半个月,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眼见着跟她交臂而过的那些江湖同道,或者只掠她一眼,没了下文;或者干脆就目不斜视,昂然而过;不免也终于觉得寂寞了。寂寞到最后,快到洛阳近郊,她总算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要使额上这朵梅花艳名远播,光自己画上了还不算完,总得要人承认才成。要人承认,方法不外两种,其一,找有劣迹的高手打一架。这急切间却不易办到,所以她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了,先在顾春荣的盛宴中露一头,混个脸熟再说。

      花著雨年方十六,性情开朗,事情一旦想明白,也就一晌抛开。尤其想到洛阳近在眼前,要想混个脸熟,实实是指日可待的事,春风里骑着那匹马,得意得简直要哼起歌儿来,就这么洋洋洒洒地,走到一帘青旗下面,歇下来打尖。

      青旗下面的这个酒店,嵌在一片桃花落尽桃叶初生的桃树林里,雅是雅得可以,小也小得可怜了,店堂里统共才摆了四张桌子。虽然如此,花著雨还是遵循着江湖规则,甫一进门,便眼观六路凛凛然扫射了一通,把四张桌子上的三个食客给一一扫进眼来。三个人里,两个农民模样的夫妻也还罢了,那第三个却让花著雨心有戚戚焉。原来是个穿宝蓝衫子的青年公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一张脸被衣服衬得唇红齿白,手底下搁着柄横在桌子上的长剑。

      冲着这柄剑,这也是武林同道了。奇怪的是这位同道面前虽摆了酒菜,眉眼若蹙,似有深忧,却并不曾动它一筷子。同道有难,花著雨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脚步一转,直接走到这张桌子上坐下,双手一拱,道:“少侠请了!”那人微微一怔,随手还礼,顺便掠了店堂一眼。显然是奇怪这空位子还多得是,这姑娘干嘛非得上他这儿来?

      对于这个小动作,花著雨不予理会,只跟他套着近乎,笑道:“前面就是洛阳,少侠也是到洛阳去的么?”

      那人微微一哂,道:“去不去得了,还难说得很呢。”

      花著雨一愣,正不解其意,突然店门外一声惨叫,有人杀猪一样,撕破了嗓门大吼。花著雨吓了一跳,朝店外一瞅,只看到许多人影晃动,连店主人也跑了过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心去看看吧,对座的人却还泰山一样,纹丝儿不动,又恐被他耻笑了去,只好勉强按捺着,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那公子淡淡道:“难道你不知道么?”

      看来这样惨叫一声,引得大家成堆去看,乃是江湖上的寻常事。花著雨不免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深感羞愧,没有再问下去了。那公子缓缓提起酒壶,往酒杯里注酒。让花著雨又再感到惊奇的是,那酒杯里的酒,他原本就没喝呵!难道,这酒杯是个深不可测的聚宝盆,无论倒多少酒都不会满的?又或者,就象许多武林轶事中所说的,练家子会面,这人要借倒酒这个机会,来展示自己的武功?

      花著雨圆睁双眼,看着那酒只两滴,就溢出了杯沿,无声无息流了一桌子,又再从桌沿上流下地来,滴滴滴滴滴……

      那人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声长叹,站起身来,长袖一拂,将桌上杯盘碗盏都带得横飞起来,撞在墙上,稀里哗啦落了一地,一提长剑,出门了。花著雨眨了眨眼睛,对于眼前的一切,实在感到好奇,见这人出门了,屁颠颠地也就跟了出来。

      门外那一声惨叫过后,果然热闹得紧。数十个人横着大路,几乎是排成一条线在叽叽喳喳,指点不已。花著雨挤进去一看,果然不是一条线!用朱砂从路的最右边画至最左边,竟横断了整条大路,鲜红红的刺目惊心。更刺目惊心的,是线里面还有几个充满了警示意味的朱砂大字:

      越此线者死!

      五个大字,“者”字上已经僵挺挺地躺了个人,双手使劲扼着自己的咽喉,两只眼睛翻得只剩下了眼白。花著雨“呵”了一声,就听边上人道:“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这人过了线,才走了没两步,就成这个样子!现在的江湖呵,我看简直就是匪帮!呵,姑娘,我不是说你,我只是奇怪着,我早晨从这儿过,这道线还没有呢。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这条线,其实花著雨进店时,也还没有。花著雨想到了这一点,可又没功夫去想这个,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死人,惊愕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吧?不!是第一次看见横死的人。可是有江湖,就得有横死的人,这本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呵。花著雨不是也看过了、听过了,并且也接受了那么多的血腥惨厉的江湖故事了么?然而……

      花著雨盯着地上那人,抖抖索索地走进线内去,掰开那人紧捂着的喉咙。身后发出一片迟滞的惊叫声。花著雨看见那喉咙上泛着一种叫作死亡的色泽,然而,并没有伤口。没有。这人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杀了他?用的什么手段?仅仅因为越过了线,就杀了他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留这个字?留字后杀了这个人,再以后呢?当然,死了的人,就没有以后了。当一个人没有了以后……

      千思万绪乱纷纷地涌过来,身后噪杂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却是刚才那个蓝衣公子,骑着一匹白马,分开人群,在一片惊叹声中,的答的答,慢悠悠地走入线内,越过花著雨,往前去了。花著雨看着他的背影,脑筋忽然又清楚起来。一个箭步冲向路边,取了自己的马,追将上去。

      桃林后面,朝洛阳去的大路拐了个弯,进入一片杂树林。落叶树常绿树被春风一吹,统统绿成一片了。花著雨打马奔入林中,一急一热,正午的太阳下奔出一身细汗,一抬头,却见不远处那蓝衣人一剑一马,横在道中,正静静地等着她。

      花著雨拍马上前,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蓝衣人轻哼一声,并不答话,只缓缓抽出了长剑。雪亮的剑身映着白日,光弧一闪。花著雨被刺得眼睛一花,忽然满耳风声,也说不清有多少细小暗器,挟风带雨,漫天打来。

      花著雨大吃一惊,也来不及莫名其妙了,想躲吧,又舍不得座下这匹马。那当儿真是情急生勇,刷地拔出腰间长剑,上下左右乱披风一阵狂舞,总算连人带马,刹那间给罩了个滴水不漏。

      那打过来的暗器身材细小,力道却大,叮叮叮叮撞在剑上,几乎撞麻了花著雨的半条手臂。花著雨心中大叫不妙,叮的又是一声,这次更见沉重,不是暗器,却是那蓝衣人的剑,破开她的剑圈,明晃晃地递将过来。花著雨的剑挂在外门,这一次竟回救不及。眼见着那剑尖晶亮一点直逼过来,几要占据了整个瞳孔,心下顿时凉了,一时只想着,难道今日我便要命送此地?唉,这便是我的初入江湖么?还有额上的那朵梅花!

      乱纷纷想着,顺手拔了犀牛匕,往剑尖上磕去。只是短匕首的力道,如何敌得过这一剑突刺?那剑隔开匕首,照旧刺下去了。花著雨牙一咬,胸前这柄剑管不了了,挂在外门的右手剑却往下猛劈,直砍蓝衣人脖颈。这自然是死里求生的打法,只希望围魏救赵,能让蓝衣人撤剑回救。哪知那人也忒狠了,竟不撤剑,只左手两指伸出,来夹花著雨的剑身。

      花著雨简直错愕之至。她的匕首尚且挡不住长剑,这蓝衣人的功力,就算要胜她一筹,两根手指也阻不了她这濒危一击呵。眼见这风驰电掣的一击过后,两人便要或者同归于尽,或者两败俱伤,她实实地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打法?她跟这个蓝衣人果有什么深仇大恨么?以至于非得这般不共戴天?

      没有言辞能道得尽那一刹的变化。花著雨瞳孔里,忽然多了第二个剑尖。这个剑尖映着阳光,也亮晶晶的,迎着花著雨的瞳孔刺过来。不过,不是刺向花著雨,它刺的是蓝衣人——蓝衣人的背!正与花著雨作生死纠缠的蓝衣人的背!

      也许最让花著雨惊奇的,还不是忽地多出了这么个剑尖。而是那剑尖的后面,居然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只是这么一剑凭空刺来,透出一万分的离奇诡异。

      这当然是偷袭。典型的偷袭!虽然已到生死关头,花著雨脑海里仍然不由自主地,涌出这样旗帜鲜明的斥责。她正在挨蓝衣人的刺,也正在砍着蓝衣人,百忙之中,手头居然还落得一点空闲,那柄犀牛匕刚刚被蓝衣人震开,这时候便“嗖”地投出去,“当”地一声,打在那柄刺向蓝衣人的剑上,撞歪了剑尖。

      蓝衣人反应快极,感觉到剑气侵肤,一下子斜刺里跃了开去,两人纠结难分的剑势顿时解了。蓝衣人落在地上,长剑往背后一挽,这才转身。一转身,却发现那一剑一击不中,竟似乎打平地里消失了。微微一愣,这才看向花著雨,道:“你是谁?”

      花著雨本来还在诧异着那个古怪的剑尖,一听蓝衣人这话,几要气晕过去,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就差点儿杀了我?”

      哪知道那蓝衣人脾气更大,怒道:“开什么玩笑!你又不是没影子,跟着我干什么?没见到路上写的字么!”

      花著雨道:“我正是要问你,那字是谁写的?人是谁杀的?”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蓝衣人冷笑道:“难道你还能替他报仇了不成?”

      花著雨却不好意思一口承认,来宣扬自己的侠行,改口道:“没影子是谁?”那蓝衣人并不理她,自顾自踏蹬上马,往前去了。花著雨一弯腰,拾了犀牛匕,随后跟来,道:“我知道了,你在酒店里,就已经知道没影子要来杀你。嗯,这条线划在这里,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果然英雄了得!”

      蓝衣人被她一捧,脸色显得缓和了些。花著雨拍完马屁,又道:“既然知道没影子要杀你,你为什么不干脆找齐人手,先把他给杀了?”

      蓝衣人又冷笑起来:“没影子没影子,就是象现在这样一击不成飘然远遁,来无影去无踪,又叫我往哪里再去找他?再说,要只是个人,倒好对付了!这没影子却是个杀手组织,我再本事,还能把一个组织都给消灭了不成?”

      原来这蓝衣人还被一个黑暗的杀手组织所追杀!这种事儿,花著雨从前可只是在书上见过,现在身历其境,那杀手且被自己一匕击退,这滋味,可真是说不上来的热辣刺激了。一时之间,顿觉蓝衣人的形象油然见长,道:“这么阴险的杀手都要杀你,那你一定是大侠了!”

      蓝衣人哼道:“你故事听多了吧?”

      这自然是讽刺。但花著雨却认为更主要的成分,倒不如说是谦虚。愈觉得这蓝衣人分分寸寸,都俨然大侠了。那冷笑的表情,是傲岸;那讽刺的口吻,是不羁;那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是遗世独立。至于在那酒店里,因为前路暗藏杀机而心神不定,洒了满桌子的酒呢?更是早有解释了,所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虽然明知前途艰险,心中不免仍有常人的惧怕,可照旧是怒向刀丛,这才真叫做是——虽万千人,吾往矣!

      前面又是一道血红的朱砂线。朱砂线后,是一样的五个大字:越此线者死!看来没影子是想把人群两下里隔开,从而在线内放手刺杀蓝衣人。不幸的是,他也真是老祖坟上冒青烟了,竟撞见花著雨这种好事的人。明明已经跟蓝衣人打得难解难分,眼见着那一剑过后,两人便得一起完蛋,这个当口,居然也还能腾出手来多管闲事,从而竟使这场刺杀功败垂成。

      这一道朱砂线后面,也是一样聚成线状的人群。看见花著雨两人两骑翩翩过来了,人群中顿时兼笑兼骂,骚动起来。远远听得个大嗓门嚷道:“这两个后生不是好端端地过来了吗?奶奶的!是谁干这样的恶作剧?”花著雨听着这话,忽地触动了一直横亘在心中的那个死人,沉甸甸地只觉得不是个滋味,当下默不作声地,随着蓝衣人分开人群,往前去了。

      前面就是洛阳城。两人一路进城,花著雨不说话,那蓝衣人没来由地跟花著雨在林中一场恶战,险些因此而中了没影子的招,更加懒得跟她说话,走了一阵,到了一座高大轩敞的府门前,忽然道:“我到家了,这就告辞!”

      花著雨回过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打量蓝衣人的家,也不知从哪里,忽地生出份高兴来,笑嘻嘻道:“这就告辞了么?也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蓝衣人微觉尴尬,打了个盹,才总算挤出一点笑容来,道:“如果姑娘乐意的话,当然,请。”

      花著雨也真是毫不客气,人家才一说“请”,立刻就滚鞍下了马,昂然走进门去。门里面不用多说,这时早飞跑出两个小厮来,把两匹马牵进去了。蓝衣人走在花著雨身边,到了家里,面目一改,却显得客气多了,道:“在下顾少康,不敢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花著雨见他殷勤起来,倒有点不太习惯,“嗤”地一笑,道:“原来是顾二公子!怪不得一手暗器恁般密集,果然是‘风雨无忧’!”

      顾少康淡淡道:“那也只怪你自己莫名其妙地凑上来,看在我眼里,所作所为,实在是处处惹人怀疑。而如果你是没影子,我就必须先下杀手。对付一个人,总比对付两个,要好得多,不是吗?”

      花著雨点头道:“怪不得你要使那种搏命招数。在那种生死关头,先冒险杀掉一个,总比对付两人夹击,要轻松些呀。啧啧,果然是出手不凡,有魄力,有魄力!”

      顾少康转头看她,也不知道她这种口吻,是讽刺呢,还是赞扬?亦或赞扬得近乎讽刺,或者讽刺得近乎赞扬?看她半晌,却也看不出来,缓缓道:“姑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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