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时光》不栀火

5、05祖母&夏末的田野

　　05祖母&夏末的田野

　　黑子的祖母一直独自居住在乡下，黑子家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每年夏天都会回老家小住几日。这个传统一直保持直到那个年迈的老人逝世也没有改变，黑子每年夏末都会与青峰二人一同来到这里，缅怀过去也好、寻求慰藉也罢，他们总会在离开前给逝去亲人烧上一炷香，虔诚祈祷。

　　关于这片田埂，青峰印象最深的是他上初三的那个夏日。彼时黑子刚参加工作不久离家在外没过多长时日，便有的噩耗传来——黑父黑母不幸被卷入车祸，当场死亡。黑子从东京那头赶回来时，家里只剩青峰一人，当他看到青峰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时，首先做的事竟是将这个超过他一个将近脑袋的男孩抱紧，说着安慰的话。

　　「没事的，没事的，我还在这里。」

　　这样的话该是别人对他说才对啊。但那时青峰在他眼里仍是初遇时的那个未长大的孩子，他以为他仍保持着当年幼小的样子，还需要他的庇护，他掩藏起内心巨大的悲伤绝望，任何时刻都不想在那个孩子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但实际上他又如此无措，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撕扯得狼狈不堪，他甚至不敢将这个消息告告诉远在千叶的祖母。

　　纸包不住火，那位迈着蹒跚步伐的老人得到消息后连夜从千叶赶来东京。那时交通还不似现在这般便利，从乡下到城镇只通了一截新干线，其余的路程都需要步行。黑子与青峰接到她时已至凌晨时分，青峰原本以为她会疲惫的先回家休息，结果却出乎他意料，那个满脸风霜的老人固执的要立刻赶去医院。黑子阻拦着、哄骗着她都不理会，直到他说出真相，告诉她黑母都已被火化，下葬前骨灰盒暂时安放在家里临时搭建的灵堂里，那年过古稀的老人倏地婆娑了双眼，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那双被年岁雕琢、被皱纹无情侵蚀的双手捂住自己脸颊，佝偻的脊背不时发着颤。过了不知多久，青峰听到穿透食指的沉闷的呜咽声，然后他看见身边的黑子紧紧的抱住面前的她瘦骨嶙峋的身体。
　　她曾是如此倔强，却被生活的苦难折磨的遍体鳞伤。

　　一个月后青峰与黑子已将所有需要善后的事物处理妥当，于是一同回到老家去拜访提前离开的祖母。不知不觉间，黑子已经年满24，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他才初入社会还有足够的精力去挑战更多的新事物，他的人生的第一步才刚刚踏出，那些曾经满腔的壮志就在一瞬间轰然倒塌。那一瞬，他忽然想通祖母当年固执的不随他们搬到城里，另愿固守村里的一隅也不舍得让旁物扰了她的清净。
　　原来这世间真正可贵的安定与平淡。

　　父母去世的那年，黑子与祖母坐在屋内秉烛夜谈。一个晚上的对话却只有寥寥几句。一直以来她都是太过严肃的人，她坚守着自己定下的那套原则，一旦做下决定任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那一辈的人，执拗的摆出刚正不阿的姿态，不肯被这个时代改变，也不怕被下一代人抛弃。她尝遍生活百味，她同样也会怜惜自己的孙儿。

　　那一整晚，她只对黑子说过三句话。
　　「我不会阻挠你带着这个孩子一起生活，但你要想清楚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生活并没有亏待谁，我相信你面对命运的坚强。」

　　「哲也，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是青峰第一次看到黑子落泪。他躲在门背后偷听他们二人的谈话，他透过门缝他看见他无法抑制抖动的双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握住了一样紧缩着，堵得他快要喘不过气。那一幕里黑子倔强落寞的背影和在夜空里压抑低顿的哭声就这样在他心里扎根，那时黑子坚持要将自己抚养成人的话语时常回响在他耳边，或许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黑子这个人便在他心里从最初种下的那株幼苗，在无数个不经意之间逐渐生长变得枝繁叶茂。

　　青峰其实是不喜欢黑子祖母的，其一是他觉得祖母这个人性格太严肃叫人觉得难以亲近，其二是她总是对黑子做出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每次他们回千叶老家一家人都得按着这位家中长辈的规矩来，不光言行得端正，就连作息也得依照她常年的习惯。虽然说黑子平时已经做到足够礼貌待人，可回到这里以后言行稍微不顺祖母的意思就会受到批评，青峰自己皮厚被指责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顺着老人家的意思改过来便是，但每当他看见黑子遭受指责心里却比自己受到责罚还要难受百倍。

　　黑子在年幼的他心里是完美的，是坚不可摧的，就像粉丝们不能接受他人对自己所崇拜之人的诋毁一样，他也无法忍受祖母对黑子的冷言冷语。

　　离开老家之后的那一年里，日子过得很艰苦。黑子把家里的房子卖了用一部分钱在青峰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不足50平米的单人间，剩下的钱加上父母留下的积蓄攒起来用作生活所需。黑子工作的大学与他们那时住处隔了大半个城市，很多时候青峰半夜里醒来总会发现隔壁屋子还闪烁着黯淡的光亮——是黑子电脑的光。但就算他晚上睡得再迟，翌日他也会雷打不动的早起，做好两人的早餐在急冲冲出门赶早班地铁。

　　青峰以前不是过过苦日子，在享受了这么些年的幸福生活后将他再重新扔回地狱他也不会抱怨一句。他就像个时间盗贼，而那些美好温暖的日子是他偷到过得，无价之宝。他们蜗居在简易平房里，厨房、客厅、卧室原本都是连在一起的，后来被黑子用隔板分隔成三个空间，小小的屋子可容纳的人不超出十个。

　　青峰记得黑子每日晚上都要喝好几杯咖啡，但饶是如此也无法阻止他打哈欠，青峰跟他说过几次让他少喝点咖啡对身体不好，黑子笑笑应了，但之后不过是用浓茶替代了咖啡而已，实质根本没变。终于有一天黑子累垮了身体，感冒发烧连续请了好几天的假才渐渐好转，那几天除了照顾黑子，青峰还将家里所有剩下的咖啡和茶都一并扔进了楼下的垃圾箱。

　　黑子没有阻止也没有责怪他的莽撞，只是嘴上抱怨了几句「青峰君脾气真坏啊」「这样请假的话又要扣工资了呢」「不知道这个月生活费还够不够啊」之类的便由他去了。

　　很久之后青峰才渐渐明白，那时候黑子一边忙着工作一边又要利用空余时间来写稿赚取额外的生活补贴，生活着实不易。他有好几次都想要对黑子说自己不想要读书了，想去外面工作挣钱。有次他没能憋住刚说出来就被黑子扇了一耳光，黑子那时的话他一辈子都记得，他说「你要是不读书就别回来了。」

　　他知道他挣钱都是为了他，自己这个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然让他过得这么辛苦。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不求回报的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好呢？

　　「青峰君是笨蛋吗？当然是因为我们是亲人啊。」

　　他们早就是无法分割的亲人了不是吗？

　　那份情感其实何止是简单的“亲人”二字就能够诠释的？只是时间的轮轴悄无声息的转动，伴随命运的钟摆摇晃，上下倾斜的情感天平，故事里还有份完整收藏的心意在等待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