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爱-医大往事》逆风的吻

4、相聚

　　（一）

　　“真巧啊，你们怎么来师大了？”丁展颜迎上来。
　　“我们来报名英语四级考试。”杨桃看上去很开心。也难怪，从去年在舞厅认识丁展颜后，就再未相遇。
　　“你好，盛熙。”丁展颜望向盛熙，有温暖的笑容。
　　盛熙心里一暖，但面上仍是不动神色，“你好，丁展颜。”
　　“你在等人吗？”杨桃好奇地问，看上去兴致不错。
　　“是啊，约了李轩一起出去。”丁展颜说完，忙又探究地问，“李轩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的舞伴嘛！”杨桃大大咧咧地说，三人都笑了。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靠近，李轩懒懒地走来。走近一看，却又神采飞扬起来。
　　“怎么是你们？！”
　　“怎么，不欢迎我们来你们这儿吗？舞伴同学。”杨桃阴阳怪气地。
　　李轩没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哪里。欢迎之至。真是蓬荜生辉呀！”
　　“乱扯成语！”杨桃大声嚷嚷起来。
　　四人都笑了。

　　“你们不是要出去吗？我们也要去办我们的事了。”盛熙探寻地问丁展颜，手却拉起杨桃的胳膊。
　　丁展颜一怔，转而又是灿烂一笑，“是啊，差点忘了。不好意思，那我们先走了。祝你们顺利。”说完和李轩告辞离去。
　　李轩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刚转身便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走到她们面前，问杨桃，“能不能留个你们的联系电话？”
　　见她们有些发愣，李轩顿觉唐突，不免有点尴尬。却见丁展颜走过来，“这是我们的联系电话。下次来我们学校，方便的话知会一声，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杨桃一下子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看盛熙。盛熙静静地掏出笔记本递给杨桃，于是她在雪白的纸上飞快地留下两人的宿舍电话，与丁展颜交换。
　　盛熙她们转身走向报名点。杨桃的嘴角隐隐约约地翘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盛熙的余光看到杨桃，心却没来由地一阵阴暗，眼前浮过丁展颜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恍恍惚惚间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气息来自杨桃？或是自己？又或是远处那两个阳光大男孩？盛熙自己也说不清。

　　“盛熙。告诉你一件趣事。”放学后杨桃来宿舍找盛熙，神神秘秘的。
　　“又是哪个倒霉蛋被喜儿小姐修理了？”盛熙戏谑。杨桃立时要来掐盛熙，转眼扭在一起。直到盛熙告饶，才正正经经坐下。
　　“别提那件糗事了。拜托。”杨桃一脸不满。
　　盛熙偷笑。虽然是上个月的事，想来仍觉可笑。

　　上个月杨桃意外收到本系男生的一封情书。据说是熬夜一蹴而就。果然有“字字看来皆是血，一夜辛苦不寻常”之感。此君邀杨桃夜晚赴约，言辞灼灼，甚至威胁杨桃如果不去，就晚晚在信中所述的地点等她，“直到风化成一座石碑，也要望着你来时的方向”，是信中的原句。杨桃拿着信回到宿舍就大叹倒霉，怎么竟撞上一个酸秀才。盛熙大乐，虽不认识杨桃班上的男生，但看杨桃一筹莫展的神色，仍觉十分有趣。便奉劝杨桃还是及早赴约，结果了这个酸果子。
　　杨桃说什么也不肯，声称“想到此人就有呕吐的感觉”。
　　“那是。那就等人家风化成石碑了你再去刻字吧。”
　　杨桃又觉不妥。那几日长吁短叹。杨桃生性爽朗，想不到遇到桃花劫时，竟也束手无策。

　　就这样过了两周。杨桃有些沉不住气了。还是想去跟那酸秀才来个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免得那人傻等真等出什么经脉错乱，好歹一场同学。盛熙鼓励了她几句。便去了。
　　晚上回来时，杨桃气得差点拍桌子摔门。盛熙细问之下，才知道杨桃到了信中所述的地点，便被秀才拉着倾诉了半个小时。杨桃好容易插上话，大意是让他死了这条心，自己目前一心向学，还不想谈恋爱，云云。结果秀才大受打击，呆若木鸡，一脸悲壮，或许是因为苦等半月，竟换来如此下场，一时接受不了现实。杨桃心下有些不忍，正欲说些安慰之词，忽然发现四周花丛黑影攒动。杨桃定睛细看，才惊觉周围一直都有“埋伏”。而且都是本系的几位男生。杨桃又气又急，男生们见行踪暴露，索性正大光明的出来和杨桃打招呼，声称是来给秀才壮胆的。看着那几个家伙的坏笑，杨桃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露面。心知刚才自己一番豪言壮语被人尽收耳中。杨桃匆匆离去，留下秀才兀自长吁短叹。
　　盛熙笑得一口水喷出来。
　　这件事也就慢慢过去了。只是盛熙有时提起，杨桃还是忿忿的。

　　“那是什么趣事？这么开心？”盛熙见杨桃有点不满，便转移话题。
　　杨桃脸上便又露出轻松的神色。“还记得李轩吗？他今天打电话来，说周末要来玩。”
　　盛熙倒觉有些意外。这李轩的行动还真快啊。上次在师大碰面也不过两个月前吧。
　　李轩要来，那丁展颜呢？她冷不丁地冒出这个念头。转而被自己吓一跳。怎么了？会想到这个人？

　　（二）

　　“盛熙，把这篇稿再加工一下。”主编吴妤满面笑容地向盛熙走来。
　　“好的。”盛熙点点头。又沉默着开始埋头工作。
　　吴妤看看盛熙，转身离开。早就习惯了盛熙的沉默不语。但盛熙的勤勉与天分仍让她觉得，当初一眼看上的这个女孩子没让自己走眼，颇富才情。
　　就是太冷了点。她甚至想不到，盛熙会有激情的时候。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桀骜的气息，看上去文文弱弱，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眉宇间却仿佛有坚忍若隐若现。

　　桌上的电话响起。
　　“您好。”
　　“盛熙编辑吗？”
　　“对，我是。您是？”
　　“我是省医院的刘教授。上次约的稿件我已经写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一趟，好将稿件交给你。”
　　“好的。今天下午？……好的，四点见。”
　　盛熙将手头的稿件整理好，放到主编桌上。看看时间，两点。
　　拎起背包走出办公楼，回头看看在众多高层建筑中独居一角的办公楼，想起自己每天都窝在这个庞然大物中忙碌，突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换了几年前，会这样吗？

　　坐了地铁到省医院。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早。她在周围晃了起来。
　　记得附近有个书店。
　　她抽身进了书店。迎面撞上正欲出门的人。
　　“对不起。”她抬眼向他致歉，却在霎那间有些恍惚。熟识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漾开——
　　“盛熙，怎么是你！”望着一脸愕然的盛熙，他欣喜地说。
　　“李轩！”熟悉的名字一旦横空出世，便无法逃避。
　　过往同样以无可质疑的态势就这样突然闯入盛熙的脑海中。包括那些，本以为忘了的，其实只是深藏心底的人和事。

　　“在想什么？”耳边未婚夫温良平温和的声音，听得出关切。
　　盛熙这才发现，自己又不知为何呆坐在阳台，看着浓墨重彩的夜色天空，一脸沉思。
　　这是她的习惯。常常在怅然若思之中，就步入宽大的阳台，望着天空发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她在想什么，会让她这样呆坐良久？常常在无意间，良平就会看到在阳台发呆的盛熙。她的内心世界，良平走不进去，也不想刻意闯入。如果他爱的盛熙不会对他表露内心，良平也不介意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平平淡淡的爱她。

　　“没什么。”她从沉思中醒来。毫无表情地望了良平一眼，转身拿了茶杯，去倒水喝。
　　“水还没开。刚放上去。”良平看着盛熙从自己身边走过，平静地说。
　　在盛熙心中，良平就像一壶永远也不会烧开的温水，既没有开水的沸腾，也不会有冷水的冰冻。他只是在盛熙的身边存在着，一个有时让她觉得可有可无的人。
　　只是一个生活中的伴侣吧，当初盛熙接受良平时，这样安慰自己。
　　也是这样一直对自己说。然后闭上眼睛，与良平举案齐眉，波澜不惊。
　　盛熙没有声音。回到书房，在笔记本前又开始沉思。良平看着书房映射出来的柔和灯光，有些无望的在心中叹了口气，接着自己的工作。

　　盛熙却在台灯前思潮涌动，反复不安。

　　“盛熙。”李轩迟疑地看着她，缓缓说道，“展颜快要结婚了。”
　　“你知道吗？”
　　李轩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盛熙，她的脸在三月的日光里显得有些苍白。
　　是阳光太过刺眼吧，她逐渐看不清李轩的脸。一片片的坚硬外壳顷刻间似乎突然被阳光蒸发，剩下的，是由心底升起的，自小便点滴汇聚的勇气，支撑着她此刻空白的思绪。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
　　这些天，一旦平静下来，李轩看似有意无意的询问就反复在她耳边萦绕低回。像摆脱不了的诅咒，充斥她身体的四周。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盛熙在心中重重地说。
　　我怎么会知道，一个早已在生命中消失的人，他现在的生活轨迹？一个消失了多年的人！
　　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恼人的毛病又犯了。揉了揉太阳穴，准备站起身来倒水找药，却发现良平站在桌前，温柔地凝视着她，不知何时桌上已放了一杯热腾腾的水。
　　盛熙有些恍惚。

　　良平问，“又头痛了？”
　　她点点头，嗓子干涩得像吞进一个半生不熟的柿子，说不出一句话。眼睁睁看着良平忙碌——找止痛药，然后盛熙服了药，看着空出来的茶杯，有些怔怔的。
　　不是不感动的。
　　只是，这些细微的触动，常常穿过她有些淡漠的心房，一阵涟漪之后，仍自归于平静。如同良平，始终无法让人沸腾的身边人。
　　心下常觉对良平亏欠。始终无法像良平爱自己般地爱他。甚或只是十分之一，盛熙也无法做到。真的是有心无力。

　　良平兀自温和地笑着，有些木纳地说，“不舒服，早点休息吧。”
　　“嗯。”盛熙的鼻音有些重。
　　下一秒，她已拥抱了良平。
　　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她在心中默默地说。
　　良平拥紧她。
　　“会好的。”他安慰着。
　　会好吗？一切还会好起来吗？
　　那过去呢？是否也能一一修补？重新来过？包括那个快要结婚的人？

　　（三）

　　周末很快就到了。杨桃兴奋了好几天，盛熙看得出，她对师大的那两个男生，印象不错。丁展颜阳光俊朗，李轩热情聪明。盛熙想着，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丁展颜的灿烂笑容。是极具感染力的微笑。能让身边的人真心快乐起来。

　　盛熙当然被杨桃强拉着过这个周末。就连小艾也没回去。留下来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引得喜儿小姐如此开心。

　　远远的，李轩和丁展颜的身影出现在她们宿舍楼的楼下。阳光下，丁展颜的面容线条分明，阳光照在身上，闪出亮晶晶的光，晃啊晃的，折射出迷人的光彩。盛熙看得有点呆了。这样英俊的男孩，虽然有过几面之缘，倒未曾细细观察过他的五官。
　　大家见面寒暄了几句，把小艾介绍给他们认识。看着离午饭时间还早，李轩便提议到她们的校园里逛逛。

　　五个人在医科大静谧的校园内走着。医科大的学风甚好，周末的教室都坐满了前来自习的学生。偌大的校园里竟少见在外闲逛的人，除了他们。
　　李轩问杨桃，“你们周末也是这样吗？”指在教室自习。
　　“当然了，我们是爱学习的好学生！”杨桃大言不惭。
　　盛熙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心下好笑，才怪！
　　一边的小艾却自嘲起来，“你杨小姐当然是好……学生啦。我可自愧不如。盛熙，你说是吧。”
　　盛熙也笑了，却不经意迎上丁展颜笑眯眯的眼睛。他的眼睛细长，笑起来像新月一样，十分好看。她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丁展颜的眼睛发呆，顿觉自己的失态，有些歉意地笑笑。

　　说说笑笑间，时间倏忽过去。一起去吃午饭。
　　杨桃推荐去校门口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老板和伙计有顺溜的嗓音，“哎——芹菜豆腐干炒肉、醋溜土豆丝、剁椒芽白啦！”颇有点以前茶楼堂倌的味道。
　　盛熙她们偶尔会来这里点上几个菜。她喜欢来这里的原因，除了杨桃说的物美价廉，还有在等待上菜时，看到伙计端着刚出锅的菜，热腾腾地从若干张桌子中间穿过，嘴里麻利地报上菜名和桌号，迅速上菜后又迅速转身离去。盛熙喜欢看他们迅速的身形，让她感觉出生命的蓬勃兴盛，以不屈不挠、乐观豁达的状态存在并延展开来。她唯独缺少这份对生命的热情。

　　五人坐定一张桌子。点好单，等待上菜。
　　仍是三言两语地聊天。一聊起来，才知道，盛熙和丁展颜竟是老乡。大家于是感叹，世界真小。这样一来，丁展颜与盛熙有了更多的话题。
　　泡上茶，小艾开始给他们倒茶。细致地、耐心地。

　　只要见到小艾，盛熙便有一种没来由地心安。小艾就好似她的姐姐一般，懂事，贤淑，细心，温柔。总之，传统女子的贤良淑德，小艾一概具有。虽然小艾也常与盛熙厮混在一起，但小艾其实是容易满足的人。渴望平实的幸福。不求惊天动地，不求富贵荣华，但求安宁。这样的女子，不知还剩下几个？盛熙想着自己如果是男生，一定要把小艾骗到手。
　　那杨桃怎么办？——如果自己是男生。盛熙一下子被自己的问题难住。杨桃会吃醋吗？
　　盛熙看了看正在与丁展颜和李轩说笑的杨桃，她笑得花枝乱窜、前仰后合。盛熙摇了摇头，杨桃只能做哥们。在一边叽叽喳喳地、大大咧咧地陪着自己。让自己不那么寂寞。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盛熙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弄得发笑。

　　“盛熙，什么事这么好笑？”小艾突然问道。
　　盛熙就像一个被大白于天下的小偷，有点尴尬。“没什么。想到个笑话。”说罢，朝杨桃挤挤眼，“某人最近走桃花运了！”
　　杨桃一下子就想到盛熙指的是她的那次桃花劫。她的脸腾地红起来，没好气地给了盛熙一个大白眼。
　　盛熙和小艾笑成一团。这其中奥妙，只有她们知道。
　　“说出来大家开开心啊。”丁展颜温和的声音。
　　“是啊。”李轩跟着起哄。
　　盛熙倒不知如何说了。看着丁展颜笑意越来越深的眼睛，她的头突然有点懵。像是被老师拎起来的不会回答问题的无辜学生。
　　“其实没什么，我们是想说，很荣幸能得到两位师大才子的大驾光临，我们简直受宠若惊。”身边小艾柔柔的声音。
　　“来，为今日的相聚喝一杯吧。”说罢，小艾站起来举杯。
　　盛熙舒了口气。大家都站起来。碰杯。
　　盛满啤酒的杯子碰在一起。盛熙仰头喝酒时，却发现，李轩的眼睛有意无意的望向小艾。

　　杨桃拉着丁展颜划起了酒令。
　　李轩还在吃，断断续续地和小艾说着。
　　小艾不时地给他们倒酒。
　　盛熙的眼穿过小饭馆的残旧窗户，望向窗外蔚蓝青天。天高气爽，阳光渗透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已是十二月。盛熙的心里有青鸟掠过般的自在。虽然有隐隐的暗涌时起时伏，但浅浅看来，他们在一起的相聚还是快乐的。至少是表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