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不忘川》南城戏子

2、第一章。往生镜

　　我是冥界的一抹执念，不知何时化作人形，被孟婆所收养，住在孟婆庄。于是我就跟孟婆一个姓，又因孟婆庄在奈何桥头，便取名为奈奈。
　　他们说我是六界之外的生物，我却坚信我是一只鬼，因为我看过，自己没有影子。
　　我平日里就在冥界到处晃悠，待得最久的地方便是忘川河畔奈何桥头。和忘川河里不愿忘记往事的鬼魂们聊聊天，看一只只鬼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个时候，他们的执念便通通被我吸收，我会觉得自己又长大了，虽然婆婆说我千万年来一直都是那个样。
　　总是会有不愿意忘记往事的人。有的哭闹过后再经婆婆一劝，或是被阴差硬灌，就喝了汤过了桥；有的性子烈的，死活不喝孟婆汤，或是被阴差推进忘川河里，或是自个儿跳进去。我是最佩服这样的人，不，鬼的。这样的鬼总有很多故事，我最爱听故事了，便总是舀一碗孟婆汤，搬来个凳子，坐在忘川河畔听里面的鬼魂讲故事。它们也是喜欢讲的，

　　每次讲得自己哭得稀里哗啦，我却不懂，婆婆说，因为我不懂爱恨。
　　“奈奈。”大家都觉得我的名字好听，我却觉得像孟奶奶，一个孟婆婆，一个孟奶奶。
　　“帮我摘朵彼岸花来吧。”忘川河水能够使鬼忘掉前世的记忆，彼岸花可以使人想起前世的记忆，那些执着的鬼不愿忘记，便托我摘彼岸花来。黄泉路上，忘川彼岸全是彼岸花，摘也摘不尽。
　　“我早准备好了。”我从怀里掏出一朵彼岸花来，递给忘川河里的小青。她大概是六十多年前来的，那时我正在听故事，她就“扑通”一声跳了下来。她没有给我讲过完整的故事，总是喜欢念叨着一些琐碎的事，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她接过彼岸花，盯着花发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曾经问过婆婆，为什么那些鬼喜欢盯着彼岸花看，我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呢？婆婆还是那句话，因为我不懂爱恨。
　　彼岸花被摘下后是很脆弱的，过一段时间便会化作血珠飞散，忘川河腥风满面，彼岸花很快就被吹散了。
　　“他说，我穿青色最好看了。奈奈，你说，我还好看吗？”小青一直穿着刚来时的青色衣衫，早破损的不像样，我曾在鬼市给她买过同样式的青色衣衫，她却不要，她说，她只穿他买的。
　　我看着小青清秀的模样，点头。
　　“那他还会不会记得我？”她那双眼睛里满是期待，可是，投胎的鬼都要喝过孟婆汤，忘掉过去的，他怎么可能还记得她呢？
　　我只得摇头，她一下就哭了出来：“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他怎么能忘了我呢？”
　　我是只不懂哄人的鬼，在这些事上，我是不会撒谎的，因为撒谎都是要有目的，我却不知道撒这些谎有什么目的。婆婆还是摇头说：“你不懂爱恨啊……”
　　“奈奈，给我一朵彼岸花。”“奈奈，我要彼岸花。”“奈奈……”……
　　更多的鬼向我要彼岸花，我的彼岸花不够了，便去黄泉路上摘一些来。
　　在庄里拿了个篮子，在黄泉路上忙了起来。
　　“你是鬼？”我抬头，看见一个少女站在那儿，眨巴着大眼睛问我，身后跟着两个阴差。
　　我继续摘着花：“在冥界里，不是鬼，是什么？”
　　“还可以是神啊。”神？那也只有冥主了。
　　见我不理她，她有些生气，嘟嘴问道：“你怎么不去投胎？”
　　“那你怎么不去？”篮子满了，我朝忘川河走去。
　　她跟上：“我又不是鬼，不用投胎的。”
　　我停下，打量她，唉，这么小就死了，还是个疯子，真是可怜：“我也不用投胎。”
　　她还想跟来，却被阴差给拦住了。不过奈何桥？难道要去十殿阎王那儿受刑？这么小，会犯什么错？

　　分完彼岸花，还剩了一朵，我把它插到了房间里的花瓶里，这个是在鬼市淘来的，听老罗说，可以让彼岸花持久一些。
　　出了孟婆庄，被婆婆汤的香味给吸引过去，向婆婆讨一碗汤来喝。
　　接过婆婆的汤，是用给我特制的大海碗舀的。我从小喝孟婆汤长大，只觉得那汤是有永远也品不完的滋味，其它的鬼喝过就会忘了过去，对我却没什么影响，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前世吧。
　　喝过了汤，我便去鬼市里逛逛。听说凡间的人吃完饭后会散步消食的，冥主也喜欢这样做，我也就跟着学了。
　　鬼市里我最喜欢去老罗的店了，老罗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平常至脂粉衣衫，稀奇至怪符神器。
　　“老罗，我来了。”进到店里，他又在跟自个儿下棋，头也没有抬：“自己看看吧。”
　　他不像其他老板那样去招呼客人，也就导致了没多少鬼愿意来他这儿，鬼大多寂寞，来鬼市除了买东西，还是想和老板扯两句的。
　　“这个镜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我看着柜上摆了个素镜，被青烟环绕。
　　“那叫往生镜，可以照出鬼或人的前世。”老罗依旧没有抬头，拣起一个棋子落下。
　　总是听故事不够尽兴，也没真实感，若是能看到，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老罗，这个往生镜我要了。”我抓起素镜。
　　“你买不起的，这个是天界大将军的独子放在我这儿卖的，出的价可变态得很，你二十年的零花钱也不够。”
　　“天界大将军的独子？怎么会到你这店里来？不应该待在天界吗？”
　　老罗终于抬头瞥了我一眼：“你不知道？那天界大将军的独子生性顽劣，和妖界的世子打架，打得最后魂魄散了个半，大将军将他魂魄收回来后，封了他大半的发力。恰巧大将军与咱们冥主有些交情，就将他扔到冥界来思过了，说是要思过五百年。”
　　“哦——”我点头，手里还是抓着往生镜，“我还是要这个。”
　　老罗低下头不理我。看不起我是吧，我一咬牙，吧腰上的冰琉璃玉佩给扯下一半，“啪”给放到他的棋盘上。
　　老罗惊异地抬头看我：“你舍得？从前我花多大的价都不肯给，今天是怎么了？”那冰琉璃玉佩，是我一个皇帝的亡魂给我的。亡魂是带不走那些凡尘里的东西的，与其让它回到黄土下，倒不如给我。冰琉璃玉佩为凡间的巧匠雕成，分为两半，好像一半是那皇帝戴着的，一半是他的一个贵妇带着的，不过为什么最后又都让那皇帝戴着，应该又是一段故事吧。
　　“我想要买的，就一定要买到！”我孟奈奈是买遍冥界无敌手，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不过，这另一半你别想！”
　　老罗摇摇头，拿起那一半玉佩：“这一半便够了。”
　　他走到钱柜前，将玉佩锁进去，拿一支彼岸花簪子给我：“看你心疼的样子，这个送你了。”
　　我接过来闻闻，有淡淡的香味，把它扔到柜上：“我的玉佩可是无价之宝，你就摘朵彼岸花做成簪子来敷衍我啊？一会儿就化成血珠了，我才不要。”
　　“这可不是摘的，是做的，我才得的宝贝，做得跟真的似的，香味也像真的。既然你不想要，那我便收回去了。”他作势要收。
　　我一把抢过来：“我要，我要，我当然要。嘿嘿，谢了。”
　　老罗笑着摇摇头，又坐回去下棋。
　　“老罗你最好了，老罗再见！”我将簪子插上，出了店。

　　刚刚到了奈何桥，便听到了小青的哭声，她不像平时那样低声哭，是大声嚎哭的，周围的鬼都劝着。
　　“他为什么不记得我了，他说过不会忘了我的，他不记得我了，他不记得了啊……”小青用力拍打着忘川水，腿使劲往上蹬，想要跳出去。青色的衣衫又被扯烂了好几个口子。
　　我问周围的鬼怎么了，说是小青前世的丈夫转世后的魂魄刚刚过了奈何桥，小青大声喊着，他却没有反应，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留小青看着他的背影苦苦地呼喊。
　　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需在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跳进忘川河之后，可以看见心爱之人从奈何桥上走过，可是他却看不见忘川里的鬼，互相看不见，也语言不通。只有看着他一次次走过，一次次忘了前程往事，自己忍受千年的煎熬，千年的等待。
　　小青，你怎么这么傻？明知道他看不见你，听不见你的声音，你还拿命去喊他？不对，我们是鬼，早就没命了。
　　我从小便长在忘川河畔，把忘川河里的鬼当作最好的朋友。我觉得那些天天扯着脖子朝奈何桥上望的鬼们，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执着了，执着得可怕。像小青这样的鬼，忘川河里满是，我不懂她们为什么要这样，一个人而已，值得受一千年身体和心灵的折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