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不忘川》南城戏子

10、第九章。百里池

　　清早起来，小牛犊还睡着，我们就没吵醒它，吩咐小二好好照顾它便出了门。
　　穿着短打的猎户樵夫三三两两出门，有的嘴里还嚼着未咽下的早饭，有的拿着妻子做的饼子边走边吃。商贩们都开了店铺，还有一晚未歇的小贩趴着养神，又生怕被人偷了东西一会儿就睁眼看看。面摊上都坐满了出来工作的人，几口大锅里，腾腾雾气在告诉人们它们的温度。
　　花市里，各种色彩的花掺在一起，像是天上仙女的彩衣。花瓣上缀满的露水，让其更显鲜嫩，我见犹怜。花农们也不似其他商贩那般吆喝，就坐在那儿整理整理花卉，或与买花的人闲聊几句，交谈下养花心得。不过陆川没有与花农们闲聊，买了花就走了。
　　“诶，你看那些是什么啊？”出了花市，我看见不远处又有类似于卖一类货物的市场。
　　“那是古玩市，”陆川抱着一盆花，样子有些滑稽，“你想看？那便去看看吧。”
　　他说着就往那边去，我黑着脸跟上，其实是你自己想看吧……
　　古玩市的人也不少，看穿着都是有钱没地儿花的人，或是摇着折扇的纨绔公子，或是腆着大肚子的大叔大爷。摆摊的也多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像是历尽沧桑，鉴赏古玩都极有经验的那种。陆川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在这个摊子瞧瞧，那个摊子看看，给我指指这又是哪个朝代的玉雕，那个又是几十年前的酒殇赝品。好几次遇上有好几千年历史的文物，他都是给我说明下就看下一个，我问他为什么不买来收藏，他说：“我们都活了几万岁了，自己早就成古董了，要那些还没成精的小玩意做什么？下次带你去那皇帝老头儿宫里看看，好几个都成精了。”
　　在一个摊子上停下，一柄短剑没有剑鞘，安静躺在那儿，剑身却没有绣痕，怎么样也不像是古董该有的样子。于是拉着陆川道：“那肯定是赝品。”
　　陆川看了，却露出欣喜之色，两眼放光，拿起那柄剑，久久地盯着。
　　“喂，你怎么了？”我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不是赝品，这是前朝成哀帝的贴身之物。”陆川有些激动地说道，想要买下它，“老板，这个多少钱？”
　　“看你是个识货的，这年代也不久，就算你一百两吧。”白发老板回道。
　　“这么便宜？”陆川疑惑道。
　　“成哀帝本就是成朝的亡国皇帝，他的东西大家都没什么兴趣，只有城南那儿有家姓百里的当家喜欢收藏，所以就买不出什么好价格了。”
　　陆川听后，摇摇头，面露惋惜悔恨之色，没想到他也会为别人的事动容。
　　他正要付钱，却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挡了：“这位公子，请等一下。”我瞬间感到阳气滚滚而来，比之前的都猛烈了许多，是谁有如此浓重的阳气？
　　我们一同转过去，看见一男子立在身后，穿着牙色的长袍，拿着一把收起的折扇，眼睛因笑而变得弯弯的，眉目清秀，一副温文尔雅的派头，朝着陆川抱拳：“在下百里池，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陆川，这是在下的表妹孟奈奈。”陆川也抿嘴一笑，弯腰行了个礼，“百里公子有何贵干？”
　　看他那礼貌的样子，我在一旁痛苦地憋笑。
　　“陆公子可否将此对铭剑让给在下？”百里池见陆川盯着剑不说话，又道，“不瞒公子，这对铭剑是一对，在下已有一柄了，一直都在找另一柄……”
　　陆川又抬起头打量了下百里池，突然露出惊异之色，就将对铭剑放到百里池手上：“既然百里公子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夺人所爱了。”这个陆川，发什么神经？还是，在打什么小算盘？
　　百里池似乎也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缓过来歉意地笑道：“那在下谢过公子割爱之恩。”
　　付了钱，百里池提议道：“作为感谢，不如在下请两位去喝杯茶吧。”
　　“不必不必，举手之劳而已。”陆川连连摆手，我一瘪嘴，伪君子！
　　“陆公子不必客气，我一人喝茶也是无趣，只想要与公子小姐结伴解闲。”百里池将折扇打开，咧嘴笑道。
　　陆川也不好推辞，便跟着百里池去了茶馆。
　　“百里公子也欣赏成哀帝？”陆川问道。
　　“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同情惋惜，”百里池抿一口茶，“成哀帝生不逢时，又遇上天灾，埋没了他的雄才大略。若是生在惠帝时期，那么如今，恐怕还是大成的天下了。”
　　陆川听后勾嘴一笑：“世人皆说成哀帝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百里公子的见解倒不一般。”
　　“难不成陆公子也如那些人一般认为成哀帝昏庸无能？”
　　“自然不是了。”
　　我插不上话，在旁边干坐着觉得胸口闷得不得了，只有对着茶杯发呆。
　　一个茶杯……两个茶杯……三个茶杯……无数个茶杯……我这是怎么了？眼前恍恍惚惚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倏忽四肢像是被抽空了力，软软地倒下……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感觉浑身舒爽，又一边懊恼自从陆川来了我就净出些意外。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嘛。”陆川走进来，爬在桌子上看着我。
　　我走过去坐下：“我这是怎么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那就长话短说。”
　　“百里池的前世，就是成哀帝。所以他身上还带着龙气，你在冥界几万年，身上早染上了重重的鬼气，鬼气与龙气相冲，必会伤身。百里池龙气可护体，受伤的自然便是你了。”想不到那百里池竟是成哀帝，怪不得我一见他就有不适了。
　　“那为何我现在神清气爽？”我伸个懒腰，后背的骨头啪啦一声脆响。
　　“我给你带了”
　　“等等，这里是哪儿？”我看这房间不是客栈，“还有，我的小牛犊呢？”
　　“你在百里池面前晕了，把人家吓了一跳，人家还以为自己把你怎么了。”他本来就把我怎么了……
　　“于是他就把你带回了家，请了大夫。大夫说让你休息一下就好了，他便让我们在这儿住下了，你的小牛犊也给你牵来了。”
　　“在哪儿？”我一拍桌子。
　　“就在外面。”
　　我听后立马起身朝门外跑去。打开门，果然瞧见了我可爱的小牛犊。小牛犊正在和一只奶白色的小猫玩，见了我，又欢腾地跑过来想要将我扑倒，我早知道会这样，便躲过了。摸摸它的头，再看到那只奶白色的小猫，小猫脸小小的，两只眼睛特别的大，像是镶上去的黑珍珠，一身奶白色的毛没有杂色。小猫见了我，也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来，对着我“喵”了一声，喵起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人间的动物也太可爱了吧。我伸手抱起它，它的爪子一动，在我的手上留下一道血红的抓痕。
　　“嘶——”我疼得一抽气。
　　“不好意思，它不是有意的。”一个清冷又不失亲近的声音响起，我抬头望去，一位穿着墨色齐腰襦裙的女子走过来，头发用一支木簪简单地挽着，面色有些苍白，眉目如画，唇色煞白，眉宇之间透着说不出的情感，让人看了都心生怜悯。虽打扮得素净，却不像是丫鬟下人。面色虽有病态，却是美得动人，若不是她站在青砖小路上，我还以为她是那天上的仙女。只是，我却总觉得她与其他凡人有些不一样。
　　“绒绒。”她轻唤一声，那只奶白色小猫便从我手上跳下去，奔过去，钻到她的怀里。她对我歉意一笑：“对不起，它的指甲许久没修了，你的手……不要紧吧……”
　　“没事，”我坦然一笑，“它叫绒绒是吧，你养的？”
　　“嗯，它伴了我五年了。”她回道，轻抚着绒绒的毛。
　　“你杵在这儿做什么呢？手是怎么了？”陆川走出来，见我手上的伤，便拉过去看。本姑娘几万年来除了陆川就再没被做过这样暧昧的动作，于是我的老脸就烧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弄的。”我收回手，瞄瞄一旁的女子。
　　“那我就先告辞了。”她清冷的声音帮我降了下温，我应了一声，然后她就有些匆忙地离开了，脚步很轻，捕捉不到声音。
　　“她是谁？”陆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问道，目光有些复杂。
　　“我也不知道。”我没好气地答道。哼，看见美女就挪不开眼了吧……
　　“还是先处理下你的伤口吧，免得感染了。”陆川回过神来，拉着我就进了室内，小牛犊也跟着进来。
　　陆川手上聚起金色的光，在我伤口上一抚，我只觉凉飕飕的，伤口便愈合了。
　　“当神仙可真好啊。”我将手举起来，看着刚刚还血红而现在却瞧不出痕迹的手，感叹道。
　　“有什么好的？平平淡淡，百无聊赖，想死都死不成，倒不如做一凡人经历不同的人生来的痛快。”他爬在圆桌上，头磕在盘着的手臂上。
　　我也学他那样，两个人像小猫一样爬在那儿：“那你干脆去跳诛仙台不就得了。”
　　“据说很痛的，比受你们那儿十殿阎罗的酷刑还痛，你会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撕成碎片，再一点一点地抽离，却昏不过去。我才不去找罪受。”
　　“……”真变态……
　　淡淡的月光撒在我们身上，我一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灿若星辰，心中的某个地方正缓缓地陷下去。我们都不说话，就这无言地对视着，小牛犊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我们，像是戏台下的观众，而戏台上，又是在演着什么养的浮生大戏？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和未来，那个过去，可以追溯到天地未开，一片混沌。那个未来，可以一直到天地共灭，再次混沌，再开天地，然后再白云变苍狗，沧海变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