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二，桂花佳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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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是这孩子了……”
门内隐隐传出老板和那一对缓缓交谈的声音。
走出漻的房门后在外面徘徊了会儿，终究还是决定找个隐蔽的地方去偷听，这便有了现在隐去行迹后在门外偷窥的一幕。
透过细细的门缝，以爬行动物异于常人的视觉几乎能看到所有坐着的三人。小书生害羞依旧，叶碎玉熟稔地逗弄着他。当着漻的面，叶碎玉也真是够胆大了。不过这么看过去，真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即视感，他却是孤零零被撇在外面的那枚阿猫阿狗。
在这间歇，苏合意忽而望见漻的眸光朝自己这个方向一扫而过，即使透过门缝，这一眼也是毫不迟疑，大概，早就知道他的行经了吧。心口一跳，跌坐在地上现了形。
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裳摆，罢了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好听的，跟他又没关系。便转了身离开。
回了在未央阁属于自己的那间房，身子一歪躺在榻上。发了会儿呆，抬手看染红了的指甲。
这颜色可是挑了很久的呢，那么多花那么多种有细微差别的红色，他最喜欢这种晕了水一样的透明水红色了，细闻还会有淡淡的花汁香，
还有身上这染墨一样带着微苦的馨香，说出来被人笑死，他是拿自己毒液炼的，当然香味没有毒，只是他很喜欢这种味道而已。苦苦的感觉和茶香有异曲同工之妙，安静的书卷气，用来撩人是差远了，凝神静心还差不多。可他就是很喜欢啊。
这些，究竟有哪里不招人喜欢了？
难道，是身上的衣服？
没有绾起的发？
抑或他本身？
心上人的心，海底针啊——错了，那个人本身就是海啊。
……想起刚刚到未央阁的时节，也和一些落了难几乎要活不下去的妖怪一样，十分地感激有这么个收容自己的存在，却，也并没有怎么十分在意老板。或许漻刻意减淡自己的存在感，或许，如同空气阳光一般，太过重要的存在往往不引人注意。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便是这般。真正忽然注意起老板来，却是因为前不久，叶碎玉的那件事。
若说一个人真正的秉性，生死之间便能领略。
一个朋友待你如何，分晓便在逢大难之际。
虽说老板的修为很高，却也还没有高到可以违逆天地间规则的地步，更何况哪个妖怪会不珍惜苦苦修行而来的修为？老板又那么淡泊，同天上地下那些掌管神职的肯定也没什么交情，却在那么紧要的关头，现身去和那两个勾魂无常打交道。
无常在他眼里几乎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了，因为见到基本意味着你已经死了。他体验过，所以知道这是极不容易的。
无关紧要的凡人正面撞见了还会“撞煞”，弄不好会横死，妖虽说没这种说法，想必也是极其不利的。也不知道叶碎玉知不知道，为了成全他和小书生相守一世的痴心，老板在背后所做的这些，绝不仅仅止于表面看到的。
唉，老板想必没有说过吧。真是好沉默，老板的温柔……
抬眼见到小蛇妖跌跌撞撞冲进门来，漻不禁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垂了眼睫指了对面的位置。不用猜，定是睡过头了，脸上还有淡淡的不自然的红印，定是睡得太酣压到脸尚且不自知了。
“……”苏合意默默挪了两步，“我，我坐你旁边好不好？”
方才躺在榻上想着想着就这么睡了过去，睁眼一看却是天都快黑了，一路飞奔过来，生怕老板不再搭理自己。踉跄进门，他的仓促漻的淡定，他的失态漻的默然，对比这么鲜明，心却霎时安定下来。
这人是不会千变万化的那种。
自己也不必羞窘，漻基本一眼就会看出所有事，连解释都多余。
“静如处子”这种说法有些不合适，不过一时间心里就想到这种描述了。
“……嗯？”又怯怯问了一声。
“好。”对方的回答淡淡的，听不出喜恶，不过合意已经自动觉得老板十分无奈了。
蹭过去坐下，先瞄了一眼对方侧脸，然后才看的桌子。相对于未央阁的饭宴，这些该说十分清淡朴素了，三个清炒加一个冷盘，咦，还有一盘果子——石榴？说是一盘其实也就只有一个，个头挺大的，有他三个拳头大么大，一半红彤彤的，一半是成熟的黄，口子有一点微微裂开，隐约可见里面酒红色的颗粒状果实。是熟透到刚好的程度！
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漻。
后者触到他眼神，微微别开眸光，笑起来：“不曾想，你竟然最先吃此物。”眸光看向暗下去的窗外，“今夏最先熟透的一颗。一个朋友捎来时这么说。
“你若喜欢，但吃无妨。”
今夏最先熟透的一颗啊。果然平时可是吃不到呢。合意拿到手上，使着巧劲剥起来。外层的皮泛着微苦的味道，十分薄脆，可见有多么新鲜。掰成四瓣后拿起一瓤，捻一粒饱满透明的石榴籽儿舔到舌尖，轻轻一咬便清脆的崩开了，清甜清甜，还有几乎尝不出来的一点酸味，带着石榴果本身的清香。在感叹陶醉的同时，小心捻了几粒送到所傍之人的唇边。
“那个……你也尝尝？”
漻收回眼光垂下眼睫，眸朝他扫了一眼，轻轻张口咬了进去。
合意其实也没指望老板会吃，所以真的被咬走指尖的石榴籽儿时，甚至微有惊吓，忍不住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甚是可口。”
评价从漻嘴里说出来，他才惊醒，收回手低下头，心却早已悸动不已。又捻了两粒送进口中，忍不住轻轻，轻轻舔了一下指尖——虽然老板丝毫没碰到。他想，他以后一定会最最喜欢石榴籽儿晶莹剔透的酒红色。
趁着他吃的功夫，苏合意却是没有看见，漻低头看了一会儿他啃石榴的样子，眼里透出一些思索的意味。
“甜的舌头都有些麻掉了……”吃的时候开心，吃了一大半才后悔自己贪心，以致失了部分味觉。见漻闻言嘴角微微泛笑，端起杯盏饮下一小口，合意心里也淡淡雀跃，寻到自己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酒香甘甜，有着浓郁的桂花香。
——咦？酒香？不是茶吗？
一惊之下，脑袋已经开始有些迷迷糊糊……
被扯了袖子的漻一顿，转头去看身边人。要知道石榴汁是会染色的，一看之下，果见黛蓝色的衣袖上已经染上几点指尖形状的淡玫瑰色汁痕。扯他袖子的那个，脸色正迷迷茫茫，见他看过去，慢了半拍地柔柔一笑，也不受他瞳孔的蛊惑，而是瞪大眼仔细望进他眼里。
“蓝的……”呢喃着，伸手要来抚他的眸。
没有自己意志的东西才不会受他瞳孔影响。漻半途截住苏合意，这家伙也不挣扎，只是继续盯着看：“蓝色的……好美……”身子软软柔弱无骨的样子，整个都靠到了他身上。漻斜眼扫到被喝干的杯底，也就明白过来。侧眼看过去，苏合意也只有些迷茫有些痴痴地望着他。
“如何，吃点东西吗？”
“……嗯。”
见人只是斜盯着一盘清炒看却不动手，漻微微一笑，觉得十分有趣，便夹了一筷送过去。苏合意张嘴含下，脸上的表情颇满足：“你也吃啊。”
漻看了一眼筷子，再看一眼对方表情，又是一笑，自己也夹了一筷吃下。眼观这家伙眼底更有些欢喜，甚至有一丝羞怯，觉得实在是有趣。脸上笑意更甚，便又夹了几筷过去。苏合意食不知味地含着吃着，过了一会儿低下头去，他见状也饶有趣味地停下。
“老板，我喜欢你……”声音轻轻地说着，靠在他臂上的脑袋微动着蹭了蹭。一头未绾的青丝顺着他的袖管绵延，染了半臂浓墨一般。
这是第几次了？
“哦？喜欢我什么？”顿了顿，漻轻声问。鉴于没有听到后一句“我想和你亲近”，便起了一点好奇。
“……就是喜欢。”回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那以前怎么不喜欢？”淡淡笑着。
苏合意抬了眼，看他半晌，尔后道：“老板，为什么要这么帮碎玉呢？”
漻闻言微微挑眉：“……是吗。我，怎么帮了，你看到些什么？”
后者撅了撅嘴，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下去，漻不得不也稍稍俯下去才听得：“我都看见了，你和无常说话，让林洛替小书生去投胎入轮回了，是不是？”
————写得要睡过去的昏割线————
无常是阴差，在人间做勾魂的差事，一般即使妖怪，没有过多缘由也不该看见，不过苏合意是能的。由于一些不太好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人将死时，他能看出端倪，不知道所有道鬼门关前打了转的妖怪是不是都能。
其实叶碎玉遇见小书生的第一次，恰好他苏合意也在场。因为那天是乡试放榜，无论得意失意，都一定会有许多人流连此处。未央阁群妖攒动，他又怎么会不出来。
小书生是头一次来吧，有点拘谨。不过混在那么多人里，这点生涩也不会显眼。可能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干净的气场，以及，小书生一副把自己灌醉的劲头。气场干净的人很吸引妖，因为基本上那意味着干净的精气——这是默许的哟，那点精气是不会死人的，也是凡人耽于美色该付出的代价——不过据苏合意和叶碎玉相识至今的经验而言，叶公子哪里会屑于干这种事了，一定是小书生拼命喝酒的架势引起了他注意。
要知道，这里的妖怪没有哪个不是满腹诗书，活了这么多年，随随便便念过点书的在凡人看来都是学富五车，若真的混迹人间去考功名，该是容易至极的。碎玉自然也是了。可是显然，小书生落榜了，还十分在乎地想一醉解千愁——连美色当前也不管不顾，这么在乎。
苏合意看得饶有兴致，闪到暗处继续看着。
先前碎玉盯着小书生看，小书生喝得脑袋糊涂，却还是察觉到被窥视，转头来寻，结果当然是没有找到，所以，碎玉自己现身，代替原先斟酒的林洛坐到了小书生身边。
这个故事若是在这个时候两个人就看对了眼，心驰神摇，相携而去，那也没有这么有趣了。偏偏小书生心思不在，也可能年纪太小有点木讷，总之意识到换人，也只是愣了一下，举起杯子继续灌自己。这一杯都没有喝完，便手滑落了杯盏，不省人事了。
碎玉扶着小书生有点惊讶，可能难得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况。
苏合意噗地笑了出来，之后一直记得叶公子那天的表情，后来还嘲笑了对方好一阵子。
也是那个小书生醉了还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很惹人心疼，碎玉就把人扶起来。经过过道的时候瞪了苏合意一眼，轻声道：“很好看吗？”
苏合意弯了唇笑意更甚：“自然。难得一见嘛。”
后者顿了顿，仿佛有点为难地再压低声音问：“……有没有银子？”
“什么？”他以为听错了。
“……算了。”说罢就匆匆走了。
后来回想，要是自己那日说有，并且还借了给对方，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那天碎玉带着小书生走后，苏合意失了兴味，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欢场，决定去研究哪一种花染出的颜色最好看。他虽是夜行动物，但比较喜欢幽静的环境。
初秋的风凉丝丝滑过鬓边，过道里稍显安静。也许，那夜，和曾经其他许多夜里一样，他和默默行走的老板在某个昏暗拐角擦肩而过，却不曾在意。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二，桂花佳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