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尚可舒

3、【叁】

　　纵是炎炎挥汗即蒸的夏日，纵是几经疲脱的军训刚刚结束，女生寝室也并非是清静得过何况刚刚午饭之后，午睡之前的时间，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蒋长歌仰躺在床上，双手举着一只脑袋大小的皮卡丘公仔，眉飞色舞地说着第二天的约会计划。
　　“那不还是得六点多就起来……哎呀，这几天晒得黑死了黑死了跟碳一样的，这下好了，画个妆和不是呢不化也不好，反正怎样都会被嘲笑一通就是了。”孩子气尚存，不紧不慢地扯着皮卡丘的耳朵，又看它狠狠地弹回去。
　　陆然躲在书后，温温地笑着打趣道：“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有什么需要抱怨的？也是啊，这才几天呢，听说名花有主，都不知碎了多少少年心了哦。“
　　蒋长歌听罢一翻身，大笑着将皮卡丘扔向陆然，不过显然她功夫是不到家的，皮卡丘从床框上一弹，顺势蹦向了孟伊的方向，被孟伊一把抱进怀里。
　　没理会俩人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孟伊从一开始便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开口问的问题也要提前好几个节奏：“呐，长歌，明早你过去K大找他？“
　　“呃，是啊。”蒋长歌努力把自己从刚刚那个奇景里转移出来，虽然视线还是停留在那被孟伊扯着脸的皮卡丘上，“我是早起惯了的啊，嗯，还是让楚天多睡会儿嘛。”
　　“也对。”孟伊想起她说过的每天早晨六点被拖起来晨跑的经历，想想若是自己的话大概会受不了吧。
　　“原来叫楚天哦~”发现新大陆的倒是陆然，故意把这句话拖出了抑扬顿挫意味深长的味道，“长歌你终于把他名字给说出来了哦。”
　　“诶什么什么，呃，不对，等等……啊啊啊孟伊你怎么可以这样！”蒋长歌想扔下什么时才发现手已经空了，顿了一秒后气势汹汹地将自己的枕头给扔了下去。
　　“我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孟伊拦下枕头，定定地看着蒋长歌来充分展示自己的无辜，对视三秒后换上笑颜，“不过，好名字哦，天生一对诶。”
　　“哈？”
　　孟伊反是不紧不慢起来，将枕头置于一旁坐端正后开始摇头晃脑：“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别那种怀疑的眼神啊，不是瞎编的哦，柳宗元，《溪居》。啧啧，长歌楚天，一对璧人儿哦。”
　　“诗是好诗……”蒋长歌这几个字说得慢慢的，几乎是三拍子的节奏，却在下一秒猛地抓过一旁的抱枕，眯着眼笑道：“不过就算这样……惩罚不能省！”
　　孟伊忙做出防御姿势：“诶诶诶，你这样可要我见了楚天怎么说好话啊。”
　　不出所料，蒋长歌果然停了下来：“你？见楚天？你、你认识他？”
　　“不啊不啊，要说的就是这个嘛，”孟伊将枕头给长歌扔了回去，“你明天去K大的时候叫上我吧，我去找人。”
　　“有情况要汇报哦。”陆然合上书，“不然傻的可就是一直在帮你盯着土木那小子的我们了啊……”
　　“什么啊，陆然你可不能再用长歌的东西了，你看看越来越八卦了。就是死党啦，铁很多年的女生了，我找她有急事。”孟伊把皮卡丘抛得老高又接住。
　　“有急事干嘛现在不去？难道是等着被我……喂，刚刚那句话我可也记账上了哦，八卦是吧……八卦……”
　　“现在？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嘛。”
　　孟伊眨巴着眼睛扔下这一句便冲出门外，任凭蒋长歌太极八卦阵造型的背包砸在了门板上。

　　远远地看见那个背影，未发声——也许是发不出声，便冲了上去。
　　“等很久了？”
　　“怎么会。
　　看见你，连笑容都想要预先练习一下。
　　明明不想要这样，可连自己也弄不清楚啊，想要的，是哪样呢？明明，空气的流动弧度都被粗昂该，清爽得，什么都想不下去了。
　　这便是孟伊的“更要紧”，都说恋爱中的女人会莫名地变傻，其实，暗恋才是。
　　三十几度的高温，阳光没有任何遮挡物便直射下来，行道树一看便是新栽不久，鲜有生命力，每天被数以万计的汽车尾气萦绕着，其实它们才该是顽强，行人都神色匆匆，脸上满是不耐，不远处工地的施工声从未停过，与车辆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通音律依然相互嘶吼得大声，街边小店大妈不甘心自己的怒骂声就这样被它们掩盖，索性再度提高了分贝。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场景都并不让人觉得舒服。
　　但有时，一个人就可以完全改变了。
　　孟伊走在林项身旁，就把这一切完全无视掉了，这个角度刚好，她斜过余光，就可以细细地注视着他，也不会被他发现。
　　衣服左肩上的笔印应该已经弄上去有些时候了，兴许是秦家凡弄上去的吧？他自己是不用水性笔的。总觉得习惯用钢笔的人连气质都特别，是因为自己写不出好看的字的缘故吗，总对那有种莫名地憧憬。头发很干净，早上刚洗过吧？或者，刚才？……
　　远远怪不得孟伊，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出门。
　　——和林项。
　　——并且，是林项约的。
　　打电话时只简单这么说了说，杨舒锦便已了然于心，将自己与孟伊约的时间改至次日上午。
　　最后到了是步行街，离学校并不大遥远。
　　就算再是享受着这样的感觉，孟伊好歹不是个笨姑娘，也知道总不能一直沉默着吧，于是讪讪地先开口了：“林项你，你还没说今天出来做什么呢。”
　　林项转过头看着她，眼睛忽然被笑容坠成了一个极大的弧线，回答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嗯，你输了哦。”
　　“诶？”孟伊的反应理所当然的慢了半拍，“不不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说了要玩‘看谁先说话’的！”
　　“怎么还是不懂事啊。”林项语气轻松地作长辈口气，“什么时候说过了。”
　　“好嘛，我的问题。”孟伊想起以前在教室里的日子，嗯，也对，这类似的游戏都是突然就开始了。
　　第一次是他突然拍了拍她的背，她便转过身去，他却也不说话，就只看着她的眼睛，她一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躲躲闪闪一下之后，干脆送过去疑惑的眼神，却直到双颊绯红也不见他要说什么，连自己都明显感受到脸颊的温度上升得不可思议了，眼神只得再度开始躲闪，这时他却是再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服了服了，你怎么就是怎么都不笑啊？她这才幡然醒悟，这游戏这两天悄然在班里流行起来，中午明明自己还和杨舒锦闹了个遍吧？却还是佯作镇定，抛出的话是，挑错人了，都知道我才是隐藏着的高手。
　　林项不得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以证实自己的存在：“怎么了？”
　　孟伊猛摇头。
　　“那就不要老是出神啊……好了，帮我看看该进哪个店？”林项说着便张望起来，然后一脸无奈地摊手，“我实在是挑不来女生的东西。”
　　“挑什么哦？最近……没什么日子吧……”孟伊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荷包的负荷度来。
　　林项看着她盯着钱包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拍拍她的肩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不用担心，是生日礼物。”
　　“生日？”孟伊皱眉，“谁啊？什么时候？”
　　“嗯……一星期后。”
　　前一个问题被自动忽略掉了，女生也并未放在心上，仍旧兴致高昂：“还有这么久嘛！啧啧，有情况哦。”
　　“事实是剩下来的几天都很忙……找到个闲的时候不容易对不对？找到个我和你都闲的时候更不容易对不对？”
　　“真的？那好，姓名性别年龄爱好特长性格特点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台词说得顺溜还附带一副坚定的表情。
　　林项很配合地被逗笑了：“户口也不是这么调查的吧？说真的，帮帮忙啦。”
　　“不帮！你都不送我生日礼物的！”这话出来得自然而顺畅，孟伊没有丝毫没有反悔的机会，只好一边努力维持这理直气壮的表情一边暗下恨不得用牙齿咬掉自己的舌头，却又还暗暗窃喜着。
　　“这不还早呢吗？你的生日是在二月的吧？都明年去了啊。”林项绕到后面去把孟伊往前推，“走，你看那家怎么样？”
　　或者说能在万千方向中找到最能让自己开心的那一个，然后紧紧抓住不放，理所当然地忽略其它就是孟伊最大的优点？这时候，她没有想到要去吃醋他先为另一个女生过生日，没有因为他甚至提前七天就开始准备礼物而有丝毫不开心，而是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记得我的生日啊。
　　因为这样的理由。
　　元气十足地跳起来：“不啦不啦那家一看就不行，去那边，那家全国连锁的，反正N城的很不错的。”

　　最后买下的是一款精致却大方简约的发卡，趁着晚饭高峰期来临之前解决了晚饭问题，回到寝室时正是一般的晚餐时段，蒋长歌和陆然都不在。
　　倒是那个一直空着的那张床被铺好了，整洁简单却颇有用心，孟伊想，它的主人定是个心思细腻的女生。
　　正想着，响起了门的声音。
　　孟伊回头。
　　那个背影那么熟悉。
　　然而孟伊确信，她必然不认识这个背影的主人。
　　女孩转身，笑得温婉：“你好，我叫韩忆桐。”

　　忆桐，韩忆桐。
　　原来，如此。
　　三个字，已足够扬起胜利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