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河山》砚白水

15、寄我生平意 上

　　“这个林枕檀，倒是有意思。”屏退左右，只余自己与李泽渊两人，建宁王命李泽渊仔细叙述林枕檀的话，李泽渊告了罪，将自己有心问鼎江湖以及李倓有心龙椅的话隐去，仔细禀报了一遍，只不过李倓已经从这些话里明白，林枕檀已然洞悉了自己的意图。“以他的意思，乱世已不可逆，与其阻挡，不若将其速速终结？呵，倒是不错的见地。”
　　“王爷，林枕檀草莽之人，说话不甚讲究，还望王爷勿怪！”
　　“勿怪？哈哈，我可没有怪他啊！他说的倒也不错，”建宁王笑道，“盛世昌平已久，就像是在泥塑的高塔外镀金镶银，其外表再华美迷人，也经不住一场疾风骤雨。费心尽力去维持泥塔不塌，不如推他一把，重新再塑一个。哈哈，此意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建宁王脸上饶有兴趣的表情让李泽渊不由有些担心，却听他道，“泽渊，你觉得，像林枕檀这样的人，怎样才能收为己用呢？”
　　“恕属下无能，与他相识相交三年，属下还是没能找到办法。枕檀他……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心思极重，又戒心太强，很难接近。”李泽渊决定实话实说。
　　“孤王有一计。”建宁王道，“放出风声，林枕檀为救周家小少爷玉简携千机谱交换，自会有人去找他麻烦。派出牵机营杀手，不必取命，保其安全，但一定要逼他入绝境。放了那个陆子文，让他去报仇。待芜晗随林枕檀找到点沧澜总部，围了点沧澜，若是能见到墨羽尘书就更好了。孤王倒要看看，江湖不容，九天追杀，友人受制，绝路之下，他究竟还有多少能为。”说罢，思索一下又道，“至于他所说的行刺之事，孤王已经筹谋一段时间，却尚无最好人选，文谦承他们几个提出的人选都有缺陷，你若得空，也且帮孤王谋划谋划。”
　　“是，属下明白。”
　　“孤王，是太子三子，太子又是皇上的三子，皇上是三子，太宗皇帝，也是三子。”建宁王微笑中踌躇满志十分自得，“孤王也曾听过，江湖安则朝堂安，朝堂安江湖必安的说法，以你的出身，只有把江湖交给你，孤王也才放心。”
　　“属下谢王爷信赖拔擢！”

　　七日前，尚在扬州，林枕檀去了扬州沧澜亭的分号，把自己关在药庐里连续三天没出来，李泽渊因收到命令不能再等，便返回了长安。等他三天后抵达长安，次日回了洛阳军营，才得到林枕檀从药庐里出来的消息。
　　林枕檀没有解释自己这几天在干什么，只是形容有些憔悴，像是劳累所致，又隔了一日，才和楼芜晗一同出发去了金水镇。
　　金水镇这两日比以往要热闹许多，客栈的老板不由有些喜上眉梢，其实在这小镇上，陌生人也忽然多了起来。
　　这日天空中飘着细雨，一身青袍，一袭朱衣踏着细雨自绿烟缭绕的官道上行来，到了镇上客栈，朱衣女子招呼道，“老板，上壶热茶！”然后问身旁沉默的青袍青年，“你不要紧吧？要不要吃点药？”青年摇摇头，“无妨。跟来的有多少人？”
　　“不少。”
　　小二上了热茶，朱衣女子又要了热粥和几样清淡菜，然后开始吃饭。
　　客栈外，暗影处有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确定这两人分别是楼芜晗与林枕檀。
　　林枕檀不知道七天里做了些什么，这两天精神很差不说，身体似乎也出了状况，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治疗他都一概以一句“无妨”挡了，楼芜晗也闹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这一路又极不太平，一路上被尾行监视，到了金水镇当中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更加强烈，林枕檀却因为身体状况不佳吃过饭就上床休息去了，楼芜晗不免十分担心。
　　夜深时，偷袭如预料一般来临。
　　五队，五十人，楼下二十，楼顶十人，对面五人，还有五人埋伏，都是高手。
　　楼芜晗握紧手中的枪，枪身从中拆开分为两节，可做棍锏，腰上的短刀已经淬满毒药，袖中飞刺十八支，背负短弓，箭壶中羽镞二十。楼芜晗默默计算如何才能将从这些高手之中带着林枕檀逃出去。
　　“……”黑暗里，林枕檀蓦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似乎十分的痛苦，这种状况在路上屡次出现，楼芜晗忙倒了一碗热水过去，扶着林枕檀喝下去，问他，“你怎么样？”
　　林枕檀摇摇手表示无妨，“多少人？”
　　“粗略算了一下，五十人。”
　　“恩……出镇子，向东，那边山高林密。”
　　“好。”
　　“抱歉，拖累你了。”林枕檀缓过来一口气，“本以为会晚两日发作的……”
　　“……你究竟做了什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楼芜晗十分焦急，语气不无怨气，自己得到的命令是要跟着这个人找到点沧澜总部，把邀约送到墨羽尘书手上，若是林枕檀死了，她上哪里找墨羽尘书去？何况将军的意思，也是要她护此人周全，现如今以她一人之力如何护地了呢？
　　“来的人里，有你们的人么？”林枕檀反问。
　　“啊？这……”
　　“有，是么？”
　　“林先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我不知道他们领的是什么命令，如果一旦是绝杀令，就算是我也没有任何办法的。”
　　林枕檀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道，“不会。他们不是李泽渊派来的，对不对？”
　　“或许，我不能确定。”
　　林枕檀又沉默，“我的判断没错，哈，果然那番话带到，建宁王绝对会坐不住的。”林枕檀扶着床坐正，“小楼将军，你听我说，这批人里有你们的人，是建宁王故意让我知道的。这些人不会杀我们，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放任我逃走，反而会逼我入绝境。他们没有主动联系你，说明他们不会主动帮忙，暗示身份，说明他们不会坐视我们被杀死，所以，我们要逃出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他们的人最少，其他己方人最多的地方突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林枕檀只觉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疼痛难忍，忙按着胸口缓了一会儿，“这样，他们会帮我们突围，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就是他们了。你有信心借助这十个人的力量把另外的四十个人干掉么？”
　　“……不能完全保证。”楼芜晗道，“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他们用你来要挟呢？”
　　“我不会让他们抓到我的。”林枕檀虚弱地笑笑，“我们万花谷里，有工圣僧一行。”
　　楼芜晗立时就懂了，是机关！
　　林枕檀没告诉她，工圣是不做杀人利器的，能够夺人性命的机括，来自于另一个叫做司徒一一的人，但是此人已经不为万花谷所容。林枕檀抚摸着藏在身上的机括，这些东西，大多是来自蜀中唐门。
　　是夜，连绵秋雨未停歇，楼芜晗带着林枕檀破窗而出，只取马厩，抢过两匹马向着人数最多的方向冲去。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对方箭雨兜头而来，楼芜晗一马当先，将手中银枪舞成圆盾，黑衣杀手自下而上来取林枕檀，只听噗噗两声，林枕檀手中多出一柄精巧的小弩机，淬过毒药的小箭镞隐隐泛着着幽绿的光。
　　“左边。”林枕檀小声道。楼芜晗策马向左，从两柄铁索下穿过，铁索去而复返，空中同时盖下一张黑色的天网，“右上五尺。”羽箭与弩机中射出的短镞先后贯穿两名黑衣人，同时两柄寒刀自背后扑来，隐藏在网后的三人也现了形。
　　五个人，不，贴地而来的，还有两个，一共七个人。
　　楼芜晗握缰立马，趁着一个空隙立刻引弓三箭，继而借势向后一翻，银枪扫出，为林枕檀争取了一个空档，抛出的溜索上鹰爪一抓，抓住了一个黑衣人的脚踝，黑衣人忙从旁掠起，不料火趁索上的油立刻烧了过来，银光落刃斩断向绳索，却发现绳索十分坚韧。银蛇索？突袭的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晚了，林枕檀施力猛地一拽，竟然生生将那人的一足扯了下来，楼芜晗立刻扑上了断了那人性命，而那之前的黑网终于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林枕檀滚身下马，用银蛇索将黑网拽住，楼芜晗再次逼开剩下的六人，将网从另一头挑起，朝着对方盖了下去。
　　两人，刀劈剑砍不破的天蚕丝兜住了两个人。四十人，还有三十五人，林枕檀却开始感到气力不济，背后来袭的双刀凌厉霸道，斩向林枕檀座下骏马，即便连续变向，马蹄依旧被伤，马嘶声倒下，林枕檀按着胸口就势滚向一边，躲过了地下伸出来的绊索，就近一滚躲进一道矮墙下面，默默地调息。
　　这四十人，并不全是杀手，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指挥者，否则，不至于这么有序，一拥而上容易逃脱，这样层层叠叠，自己的体力就是个大问题，这回确实真的失算了。
　　突然，一道黑影扑向林枕檀，快、准、狠，这是个真正的杀手，勉励躲避暗器，仍然被擦到，林枕檀来不及细思，断然扣下手中机括，蓬的一声，细如牛毛的针喷射如注，将杀手直接击地倒飞出去。
　　暴露了位置的林枕檀已经没有移动的力气，在身边放下了几个小小的机关，圆滚滚的肚子里填满了火药，“雷火机关，别接近他！”
　　“终于说话了啊……”林枕檀缓缓地蜷起来靠墙坐着，苍白的唇吐出两个字，一个名字，“唐维。”
　　林枕檀的目光指向如此明确，导致在场众人都向那个方向看过去，心道，这不是这次行动忽然冒出来的那个指挥大家截林枕檀的人么？他是唐维？那个唐门的弑父杀兄的叛逆弟子，至今唐门还高悬着此人的悬赏令，点沧澜还挂着万金的高价，这人原来也是来捉林枕檀的？
　　“你这是在等我出现，好让在场众人一拥而上么？”黑衣人冷笑，“他们都服用了毒药，不杀了你，是拿不到解药的。”
　　“杀我？你们方才留手，不就是想要活的么？现在倒是想起来要我的命了？”林枕檀嗤声一笑，“我若死了，你们可是什么都得不到，不论赏金，千机谱，还是某些秘密。唐维，就算你自以为拿住了关键，没有我，你照样一无所获。”
　　“呵呵，呵呵呵呵，”黑衣人继续冷笑。
　　“但是，杀了你唐维再拿到赏金就要简单得多了。你们这么多人来，最终只有一家可以捉拿我，是不是活的呢，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死的确实万万不可。只是眼下这个人是一定要我死的，你们武功比他差了太多，”林枕檀叹了一口气，“看来我林枕檀今天晚上是在劫难逃了。”
　　此时在场的众人各自有了心思，连楼芜晗那边的攻势都缓了下来，楼芜晗立刻越到林枕檀面前执枪而立，身上血痕累累，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你们不妨商议一下，是要赏金，还是要我，还是要千机谱？”然后对楼芜晗道，“楼姑娘，让在下给你包扎一下吧。”
　　“不必，小伤，没事。”
　　“过来，让我给你包扎。”
　　楼芜晗察觉出林枕檀语气有异，只得凑了过去。林枕檀迅速为她止血，抹了抹脸上的冷汗，“左三。”
　　楼芜晗没有犹豫，朝着左面第三个黑衣人就去了，却并非林枕檀之前目光看向的那个人。她并未选择硬拼，而是躲过暗器后用袖箭直取门面，银光交错，竟然只是将这人的蒙面伪装去了，在下颌留下一道隐隐的血痕。
　　“好功夫。”被掀开了面具的人嘴角弯起来，带着阴森的笑意令人悚然。“好算计。”
　　“见过你画影的人不少，你这张脸，江湖人也不算陌生了。”林枕檀道，“据我所知，点沧澜和隐元会挂着你的人头悬赏是一万金。”他左右看了看在场的人，“若是谁杀了这个人，我再加一万，何如？”
　　周围不意外地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是啊，林枕檀，要活的，只有一组人能够抓到，但是，杀了唐维，光林枕檀就许诺两万金，唐门、他们主子估计都会重重有赏，有什么能比金子来得更容易令人动摇呢？
　　林枕檀的算计其实也很简单，之前失算陷入重重叠叠的连环杀中，那么，瓦解他们的最好办法，便是揪出其中看起来更为有价值的那个诱饵，他知道唐维派人带走了玉简，之后必然会来要挟他，金水镇联盟截杀就是最好的机会。只可惜，唐维作为唐门的悖逆弟子，又是害死自己师姐的罪魁祸首，更是戕害了不少武林人士的魔头，他吸引仇恨的力量可比自己强太多了，再说，唐维不也少算了那十个人的动向么？至今不动声色，看着他们在这里周旋，有些过分的沉着了。
　　当然，林枕檀的算计并不止此，就在众人的目光都在游移的时候，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并且不大不小地呼出一声：“有毒……”
　　楼芜晗见林枕檀的状况不由大惊，“林枕檀！”
　　“孔雀翎……什么时候……”
　　唐维的脸色变了，孔雀翎，唐门常用的毒药，此时用来取林枕檀的命绰绰有余，没有人会去怀疑林枕檀的毒是否是唐维下的，孔雀翎，除了唐维，在场还能有谁会用呢？
　　唐维反应也极快，带着自己的几名杀手朝着林枕檀这边冲了过来，那些人投鼠忌器略有迟疑，仅此一瞬，就让唐维几个起落逃远了。
　　和林枕檀错身的那一刻，他听到那个倒下的人的威胁，“你可以动玉简试试！”回头的时候，楼芜晗已经抢到一匹马向城外奔去了。
　　唐维心中闷闷地阴笑，林枕檀，你如此工于心计，只怕出了镇子进了山，也未必有的了活路，我可是准备了一份大礼在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