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非X卢瀚文]华山畿》森犀

3、舫上武

　　流魂速如银电曦光，挥洒方遒飘忽不定，凌厉无匹，焰影却似火屏炎障，坚不可摧里挟裹着汹汹烈气，缠斗间亮华灼丽交错纵横，局中人自然百般凶险，局外人，一如退开危墙的高英杰，却带着浅浅笑意，垂手而观。
　　同列江湖五大豪门，虽不如嘉世山庄同霸图堡一般势如水火，微草堂却与蓝雨阁素有纠缠，年轻一辈的弟子更是常常来往，高英杰少时便身负重任，对此中种种自然屡被叮嘱需要多加留意，尤其是蓝雨阁下一任阁主的热门人选。
　　然而比起高英杰，卢瀚文自己却与刘小别乌龙般的不打不相识，也许因为同为剑客的原因，似乎还要更加投缘。
　　高英杰想到平日里冷傲少言的刘小别被卢瀚文缠上时铁青的脸色，忍不住加深了脸上的微笑。
　　他这边兀自出神，舱中战局已臻白热，卢瀚文重剑在手又随性洒脱，平素剑招偏向大开大阖，在这狭窄之地不免落了下风，刘小别却是剑走犀利，身法一时进逼，然则卢瀚文强压之下仍不改面色，虽然一边奔躲招架，依旧叽里呱啦连珠炮似的讲个不停，刘小别前辈你真是太热情了我好感动啊超感动的就算这么久不见但是知道你这么想念我简直要让我哭起来了啦前辈前辈看招哦——
　　刘小别听惯了他的胡说八道，当下也不理会，只是剑上戾气却增了一层，卢瀚文笑嘻嘻转式抵挡，却被刘小别骤然加重的气力压了一头，露出破绽，流魂剑光霎时一荡，犹如突起的波涛般漫冲而出，余意透骨，卢瀚文的眼瞳深处应机一亮；

　　剑停，风止。

　　一丝鲜艳的血痕溢在流魂雪亮的锋刃之上，卢瀚文不顾自己颈间愤怒的凶器，歪了歪头，眉飞色舞却装出哀切的口吻喊道，小高救命！
　　被他用焰影抵住肩胛的高英杰叹了口气，伸指推开火热的剑锋，说，你们喂招，做什么要拖我下水呢，话虽如此，眉宇间却不见丝毫不快。
　　就知道小高你最好了啦，卢瀚文收剑，甜甜地说道，又冲刘小别笑得阳光灿烂，多谢前辈指教哦！
　　刘小别瞪着他，心中气结，上过这小鬼头多少回的当了还是没学乖，早在他不躲不闪硬扛下一记落英式时就该反应过来的，他哪里是这样好相与肯吃亏的人！藉着落英式的冲劲，卢瀚文跃上船脊，虚晃一招后竟闪到高英杰背后偷袭为质，就是吃准了刘小别不会无动于衷，生生将落败扭成了平手。
　　而高英杰待朋友一向温柔，卢瀚文不剑指要害，得好就收，他也不会心存芥蒂。
　　流魂入鞘，刘小别对着卢瀚文首度开口，语气冷得能刮下冰渣，你又闯了什么祸？连蓝雨阁也不敢回去了？
　　卢瀚文垮下脸，揪着高英杰的衣袖装乖，小高小高你看小别前辈的脸色好可怕啊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啦，他这样念叨着，忽而又扬起笑靥，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高英杰，可之前说的是认真的哦。

　　——小高，我是来找你救命的啦！

　　虽不以此为业，但微草堂素来在制药炼毒一途上别有所长，现任掌门高英杰更是于此天赋异禀，即便比不得霸图堡神医岐黄之技誉满江湖，医生死肉白骨，但若单论解毒一门，不仅难分伯仲，甚至可称得别有洞天。
　　邱非拂起袍袖，露出手腕，眉眼静寂，然而心中却觉得这位据说脾性古怪的年轻掌门全不似那般传闻中那般难缠，见面时未语先赧，眼角眉梢还带着淡淡的薄红。
　　扣住脉门良久，高英杰略一沉吟，又抬头看了看邱非，软言问道，可否请邱公子解衣一观？
　　眼巴巴等在一边，正好在喝茶的卢瀚文闻言便喷出一口水，刘小别嫌弃地躲了躲，手上还不忘拎着他的后领往后拉，你靠边些，他说，还想不想治好你朋友了。
　　卢瀚文委屈地点点头，乖乖跟着刘小别的手朝后挪。
　　邱非只当自己是个聋的，充耳不闻地解开自己的衣扣，高英杰动作轻柔地揭开覆在伤口上的布块，观察过一阵后，眉头轻轻颦起。
　　确实是……半个月之前的伤么？
　　邱非颔首，换来高英杰轻叹，我知道瀚文为什么要来找我了。
　　他自袖间取出了个半指长的青花瓷瓶，倒出一枚白玉般清香宜人的细小药丸，并茶碗一起递给邱非，道，这是百游丹，清热活血，对于缓解你胸口淤结很有用处，但你中的毒很奇怪，让我回去想一想再说，可以吗？
　　他身为一派之掌，却如此绵言细语，邱非一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边沉稳的回答，是阁下辛苦了才对。
　　高英杰微微一笑，邱公子不用这样多礼，叫我高英杰便可。
　　事情告一段落，高英杰与刘小别便要告辞，卢瀚文自然蹦蹦跳跳地送出门外，邱非也想起身送客，用劲间自己还未忍痛，便叫卢瀚文大惊小怪地按了下来，高英杰也说请多加休息，好意心领，万万不可劳形费神，就连不肯多说半句话的刘小别也在旁边附和了一句回去吧，他们态度坚决，邱非不好拒绝，心里颇感歉疚，卢瀚文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凑在他耳边悄悄说，没事，都交给我吧！
　　他的吐息湿润温暖，像东风，也像黎明前干净的沼泽。

　　邱非与卢瀚文投宿客栈，高英杰刘小别等微草诸人却一掷千金地包下了秦淮河上最好的画舫之一，也曾问过他俩是否要搬来此处好有个照应，卢瀚文心中却明白，高英杰从来不是花钱散漫的性情，他既然如此作势，想必是别有所求，而撇开自己不说，邱非身份尴尬，相对起来难保生出纰漏，于是婉言谢绝了。
　　和邱非解释的时候，对方淡淡答应着，脸上没有什么，心里却想他看上去大大咧咧，内中却如明镜一般，实在不可小觑。但平日朝夕相处，卢瀚文又很是带着几分天真稚气的恣意任性，表里之间，何止天差地别。
　　有时不经意地露出些口风，叫高英杰听了，常常是微笑，说小卢这一向心里清楚嘴上歪缠的毛病，都是从小家里耳濡目染的，他为人腼腆，只是为及时诊治，跟邱非往来几日，敬他清傲高洁，又兼着卢瀚文在中间插科打诨，熟悉起来些，才多讲几句他们儿时趣事，然则有时候感到邱非忽起寥落，想想又温言道，但小卢心肠最热这点，邱公子自然是最了解的。
　　邱非抬眼看看又跟刘小别叽里呱啦口角起来的卢瀚文，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以为然，末了却又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身为微草堂之掌，高英杰的祛毒手法果然颇有玄妙，他查得邱非身中之毒离奇阴狠，发作起来五脏六腑互相牵连，飘渺诡谲，遂打定主意，文火慢熬，以九九八十一种药材相生相克，每日换服，彼此压制以拔除毒丝，而他自己似乎事务繁忙，每每白天都不见踪影，只在夜幕掌灯时分才出现，卢瀚文从刘小别口里套出些蛛丝马迹后再不许高英杰操劳，自己半懂不懂地折腾着草药陶罐，高英杰哭笑不得地另遣了一名弟子来帮忙，卢瀚文要回绝时，刘小别在一旁凉凉开口，还是别吧，否则他本来开的是救人命的药方，到你手里熬出要人命的汤药，你朋友撞上你只能自认倒霉，我们微草堂的名声又到哪里哭去。
　　卢瀚文闻言，不依不饶的跟刘小别又是好一顿折腾，只是邱非看来，更像是感情颇好间的打打闹闹，自己多少明白刘小别是刀子嘴豆腐心，高英杰也在中间打着圆场，便也随他们去了。
　　只是没想到卢瀚文竟然这样尽心尽力，他显是没做过这等磨人的事情，头几次不是煎糊了就是熬短了，手也烫伤灼红了好几处，亏得有高英杰的情面在，那微草堂的弟子再去取新药来的时候只是翻翻白眼，也不多说什么。
　　但他素来灵巧，不久就能弄出让高英杰也颔首称赞的药汤，回头千金百贵地捧给邱非，满脸神采飞扬。
　　过得几日，邱非自觉伤势已有明显好转，胸中淤塞之气渐消，卢瀚文听得之后兴高采烈，约来高英杰他们说要庆祝一下，恰好高英杰这边事务将毕，拗不过他，遂一并游玩起来。

　　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时已立夏，沿着秦淮一路走来，暑气自流丽水面悄然而来，入夜之后，沿川满挂彩灯，明暗相照，灯火璀璨，卢瀚文馋了夫子庙周边的小吃好久，生拉硬拽着不喜欢凑热闹的邱非挤进人群里，高英杰和刘小别一是住在附近，二是来者皆客，被杨聪等人周到地招待过，自然不像卢瀚文那样兴致勃勃，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刘小别老神在在，高英杰偶尔还随手买了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鸭血粉丝龙须糖，蟹黄包子小元宵，卢瀚文见着什么都喜欢尝尝鲜，但他自己嗜辣，又舍不得错过甜的，哎哎呀呀间免不得扰了别人满耳满脑，邱非有点受不了，直接把他手里那些纠结在吃不吃中的零零碎碎拿了过来说回头给我，卢瀚文愣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地说小邱小邱你真好！
　　逛了大半个晚上，夜市都散了，卢瀚文终于勉强算尽兴，豪迈的把自己和邱非手里拎地大包小包分了一半给高英杰和刘小别说来来今天的夜宵我请你们吃！刘小别嘴角有点抽搐，高英杰倒是抿嘴一笑，顺手给卢瀚文套了个刚买的昆仑奴面具，大了半张脸，底色黝黑，却反而衬得卢瀚文眼睛亮亮的，他欢呼一声就想冲上来，好歹被刘小别满脸嫌弃地拖开，转而在邱非面前晃来晃去，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邱非觉得有些头痛，刚想说话，眼神却猛然一凛。
　　非独是他，高英杰和刘小别也仿佛有所察觉般交换了个眼色，各自警戒；他们正站在散场之后满地狼藉的空地，四周仿佛蛰伏着什么莫名的蠢动，静寂之间，忽然听到一句清脆的笑声；
　　卢瀚文歪着头站在前头，朗声说道，只有既不长眼睛，又不要命的人，才爱来打搅别人的兴致。
　　——你们说是嘛？
　　话音刚落，焰影霎时炽盛，灼气随着剑锋暴起，瞬息之间，已然烫过一个潜伏者裹紧黑布的颈项；

　　不见鲜血四溅，只能嗅到晚风中蔓延出一丝皮烧肉烂的焦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