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说再见》王嘎嘎

9、手背上的痣

　　周舟在一家设计工程公司当前台文员。那家公司的老总是本地典型的中年人，即便说普通话也带着一股本地浓浓方言腔。走路有点跛脚，背驼的厉害，据说从前当过兵吃过苦，所以对人对事格外挑剔苛刻。

　　与周舟一起过来的女孩也是本地人，当从外貌看是个长相粗糙的女孩，相处几天后，周舟才体会到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即便人看着懒散，连站姿也东倒西歪的女孩，做起事情来却是极其细心。

　　自从周舟来到这个公司，她每天的日子可以说是度日如年。那个叫沈丽的女孩博得众人欢心，常常跟上级领导聊的风生水起，懂的挺多，口才也不错。而周舟的难过，不是因为不合群，也不是遭人忽视，而是语言障碍，听不懂当地方言。当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她只能面露微笑，当别人用方言与她交流，她只能迷茫的傻笑。

　　尔后总有人恍然大悟的喊，对哦，你听不懂的！

　　周舟讨厌他们，这些排外的本地人，这种讨厌就像厌恶白粥里的老鼠屎，她很想把这样肮脏的白粥打翻，干脆利落，可白粥打翻了，她拿什么填饱肚子，拿什么去维持生活？

　　一切不过是生活所迫。

　　每日单调的工作，有客上门主动开门请进，端茶泡水，打扫卫生，偶尔还得洗菜煮饭。说起煮饭，这是最让周舟厌烦，她本是厨房白痴，还是多亏王敬之才免于泡面果腹，老板精打细算惯了，明明就是想省外卖钱还得把事情说的冠冕堂皇，每次听到他“语重心长”的说，“现在孩子娇生惯养，我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提高你们的动手能力！让你们自己动手，是为了以后能够成材。以后你们一个个轮着煮，煮不好没关系，多练练就好了。刚开始也不要求你们煮的多好吃，起码要把菜煮熟！”

　　沈丽在底下小声嘀咕发牢骚，周舟忧心忡忡。

　　菜是有人特定买的，老板经常开着宝马去菜场转悠，专挑些便宜菜，每顿饭三个菜，上顿吃不完放冰箱留到下顿。沈丽抱怨老板真是抠门抠到一个境界了。轮到周舟煮饭的一天，周舟把昨天炒的芹菜翻炒热，再加个韭菜炒蛋，没控制火候，蛋炒的有些焦黄。吃饭时老板皱着眉百般挑剔，把周舟从头到脚奚落一番，周舟低着头羞愧至极，旁边都是些看热闹的同事。

　　连菜都炒不好，公司要你有什么用！你吃吃你炒的芹菜，放这么多盐，你味觉没问题吧！

　　周舟顿觉委屈，小声辩解，“这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加热……”

　　别找借口！说着很生气放下筷子，头也不回走出餐厅。大家议论纷纷，沈丽安慰说，“真不知道今天发哪门子神经，周舟你好倒霉哦。”

　　一整天神情恍惚，做错不少事，换来大家的数落，周舟心情极度郁闷，下班也不想买菜，两手空空回家。

　　王敬之见她进来，手里只提着包问，“菜呢？”

　　周舟气呼呼的说，“没买！”

　　“没买？”王敬之看她脸色不佳，并未多问，只说，“那晚上吃面条好不好？”

　　“随便！”周舟说着进房。

　　出来时王敬之正把面条装碗，周舟走过去看了眼面条，皱眉说，“卖相一点都不好看。”

　　王敬之把面端到客厅，“姐姐，食物用来吃的又不是给你看的，你看看就能看饱吗！”

　　周舟踱到客厅，狡辩，“所谓色香味俱全，食物卖相是第一步，你买蛋糕难道不看卖相的吗？那还不如买蛋糕屑，味道一样。”

　　王敬之把筷子递给她说，“你要不要吃？”

　　“吃！”周舟肚子饿死了，低头扒了口面。

　　“味道好淡，不好吃。”

　　王敬之面部抽筋，“那你还要不要吃？”

　　“吃！”一晃眼两人就把碗里的面条干光了！饭后，王敬之从冰箱拿出布丁，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说吧，今天怎么不高兴了？”王敬之盯着电视屏幕问。

　　“没有不高兴啊。”周舟挖了口布丁，在零食面前，烦恼一瞬间烟消云散。

　　“拉倒吧，你能瞒的了我。”

　　“好吧。”周舟眼睛离开电视，巴拉巴拉把公司里那些狗屁糟糕事说了一遍，王敬之挑眉说，“所以，在公司受气了，然后回来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周舟把吃完的布丁扔进垃圾篓里。

　　“哎，随你随你。要是做不开心就辞职吧，重新找份工作。”

　　第二天周舟还真提出辞职，辞职前还想出一套说辞，希望能让老板信服。人家却说，“你想走就走好了。”

　　周舟如受气的小媳妇低声问，“那我这个星期的工资？”

　　“没干完一个月不给工资。”老板可真是渣，周舟在心底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人家马云说了，员工临走还费尽心思找靠谱的理由，就是为给你留面子，不想说穿你的管理有多烂、他对你已失望透顶。Kao！

　　沈丽说，“你别当包子！要不给就去劳保局告他，看他给不给。”

　　周舟顿时萎了，回去跟王敬之商量。

　　“辞，果断辞，在这种公司上班有什么意思！”

　　周舟酸溜溜说，“要是我能跟你一样就好了，SOHO。多时尚啊，赚的又多，偶尔还能兼职摄影，好有钱途，最主要是不会受气。”

　　王敬之斜她，“谁说不会受气，你不知道对我们设计的来说，稿子改了又改，气受多了！”

　　周舟很烦恼，“至少比我好。你看我要是把工作辞了，又要吃又要住，没有经济来源，你的房租怎么办，难道让我这段时间都吃空气吗？”

　　王敬之脱口而出，“这不是还有我嘛！”

　　就轻易一句话，让周舟不再感到害怕。

　　***

　　五年后的今天，周舟在父母的逼迫上参加无数相亲，她父母没差点给她报名相亲节目。周舟一直淡淡坐在一边，任其男人唾沫如飞，她的心始终无法动容。如今的她已将近三十，二十九岁的女人就是晚上菜场里的剩菜，折扣出去还不一定有人肯要，她已不再新鲜，眼角开始有了皱纹，曾经结实的皮肤开始松弛，即使她的心，依旧是五年前的周舟，对爱情充满向往。

　　她常常坐在公车上，看到偎依一起亲密无间的情侣，心里酸楚难忍。公车启程，在一站逗留片刻很快继续前进，上来一些新鲜面孔又会失去旧面孔，就这样不断循环更替，却鲜少能碰见一个能够陪同自己走到底的男人。

　　周舟悲哀的想，她的旅程中曾经有一个年轻男人在此逗留，可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一起走到尽头。要用多少错误才能逼自己成长？有些错误可以弥补，可有些错误只能变成永久的遗憾，像颗痣，嵌在手背，握不住，驱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