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说再见》王嘎嘎

3、男人间的义气

　　周舟跟赵慧小声说着话，桌上人声喧哗，就属李大志声音最嘹亮。

　　李大志喷着口水一边痛诉新郎不够义气，一边为自己那点成就吹牛侃大山。围桌而坐都是熟识人，同系不同班的，或是同班同寝室的，反正放在大学那会儿，大家都是有交情有往来的朋友。

　　同桌包连文实在听不下去，连连用手指敲桌，“我说李总，拉倒吧，你就算混成了总，我也记得你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边哭边骂，那哭声，哎哟，整个宿舍楼都听得一清二楚，那阵势，诶，你们女生宿舍那时有没有听到？！”

　　同桌女士议论纷纷，不知是哪位男士的家属，带着黑框眼镜，呲牙豪迈拍大腿，音量与李大志比，有过之无不及。她说，“我就说，怎么女生宿舍老传奇怪声音，害我们都以为是闹鬼，搞这么多年才弄明白，原来是你小子的哭声！”

　　李大志脸红脖子粗，耿着脖子跟只斗气的公鸡没两样，“姓包的，你这是诽谤，是造谣！”

　　包连文老神在在，嗤之以鼻，“跟大学那时一个臭脾气，就你这样，还严以律己？”

　　李大志彻底怒了，在他眼中你包连文就是挑事的，好家伙，有本事咱们单挑！他一怒正中包连文下怀，继续挑衅，“都什么社会，流氓都进上层，还怎么提高社会精神层次！”

　　李大志整个身子都要扑过去，要不是在场女士们拉着，保不准两人就要扑倒一团。女士们纷纷劝和，也有说话直来直往，“今天什么日子！啊你们两个个人恩怨也好看谁不爽也罢，要闹出去闹！还给不给新郎面子，哦在人家场子又打又骂！”

　　“一人少说一句，咱们老同学大喜日子，都给个面子好吧。”赵慧站起身说道，颇为成熟，让周舟尤为欣慰。

　　李大志心有不甘坐下，脸上气愤未消。赵慧说他两句，他还嘟嘟囔囔抱怨，“也不是我先挑的事，你看看他说的都是什么话，这不是想招我吗！”

　　***

　　五年前周舟曾经问过他。彼时，他捧着电脑与昔日室友聊天。

　　“李大志现在混的怎么样？”

　　“投奔到销售大军中，隔三差五就炒老板鱿鱼。前两天跟同事抢客户，一怒之下不干了。”

　　“他这火爆脾气，怎么干销售，两句不和就抡拳头，客户还不得被吓死？”周舟想起大学时期的李大志，用三个词儿可以形容：不良学生，篮球高手，铁汉柔情。

　　“我倒觉得挺好，他呀就是要多磨合，步入社会，再钝锈的器物也能磨成利器，等哪天他身上的锈迹都磨光磨顺了，他也就是真正成了社会人，圆滑，难以交心。”

　　“诶，干嘛这么伤感。”周舟笑他。

　　“没有伤感，我只是在试着接受改变的事实。这种改变可能是现在，可能是将来。”他不无落寞的说。

　　“可你也会改变啊。”

　　“我希望保持赤子之心。”

　　“改变往往在别人眼中最明显。对你来说，不过算是潜移默化。”两人便陷入长久沉默。

　　周舟问李大志。“李大志，你现在还干销售吗？”

　　李大志很牛气哄哄不屑道，“干，怎么不干，不过是管销售的。”

　　赵慧解释道，“他现在是销售部经理。”

　　周舟站起身敬酒，“恭喜恭喜。”心中不免悲凉。过去已然过去，现在的我们，像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陌生人，仅限于，微笑，点头。而唯一衔接两个人的回忆，早被时光磨成一张白纸。

　　***

　　一个宿舍三教九流，性格也南辕北辙。

　　笑面虎王敬之，鲁莽李大志，铁公鸡包连文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重。大家住在同一寝室，平时也是各管各的，跟你聊得来就好点，聊不来，跟串鞭炮，一点就炸。

　　王敬之是宿舍里的最佳室友，平时笑脸迎人，与人和善，颇受欢迎。但同寝室的都知道，别看这小子一脸佛像，心底弯弯道道可不少。别人很难窥探他的情绪，甭管高兴不高兴，鲜少见他发火，李大志说这种人，典型笑面虎。

　　而王敬之和李大志有相同之处，两人都走极端。一个极端冷静，一个极端火爆。一个性格温和，一个点燃就炸。

　　放在青葱时期，李大志是父母老师头疼的问题少年。据说凡是有打架生事的，肯定少不了他的掺和。念高中那会差点就被学校开除，可这么个火爆的问题少年，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就冲这点，大家对他一半责难一半好奇。整天把时间花在打架上，怎么还有心思念书？就当他是过度活跃的脑细胞需要辅助身体活动加以发泄。

　　高考这小子成绩不错，据李大志回忆录，他父母曾经深表无奈摇头晃脑：这小子又可以在大学里为虎作伥。

　　李大志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一米八三的个头，傲视全寝。这小子力气大的惊人，可以拎起两桶水，不费吹灰之力，连上五层楼。问他，累不？他答，小意思。下次送水小哥都不愿意送水上楼，男生寝室两眼巴巴一脸贼像瞅着李大志，李大志拎着两桶水迈步要上楼，众人让他等等，李大志问，怎么啦？王敬之笑了笑指着水桶说，我们在想能不能再往你头上顶一桶。

　　“我操，老子又不是柬埔寨老娘们！”说着恶狠狠盯着一群爆笑挑事的人。

　　“反正你脑门够大，不顶点东西这叫浪费资源。”包连文继续取乐。把李大志惹火了，气呼呼放下水就走。众人见他发火，赶紧讨好道，“李大志？帅哥？哥们？兄弟？喂喊你爷爷还不行吗，上去别把水桶落下……”

　　赵慧曾经如此批评男生寝室：邋遢的就跟被一波猪马牛羊无情践踏过。

　　周舟不齿：请不要侮辱猪马牛羊！

　　男生寝室永远都是脏乱臭，无一例外。衣服是一个星期才洗一次，袜子要堆到一个月洗一次，被单是半个学期乃至一年才洗一次。他们寝室除了王敬之稍稍节制点，定时会把衣服拿到走廊尽头的全自动洗衣机清洗，洗衣机人性化，按照程序收费，不洗只脱水的一块钱，又洗又脱水的两块钱，转动时间长点就收三块钱。每次王敬之在阳台上晒衣服，阳光晒在衣服上能闻到立白洗衣粉味儿，李大志总是抠着鼻屎站在阳台上盯着迎风飘扬的内裤一脸谄媚，“要不，下次你洗衣服也算上我的？”

　　王敬之毫无掩饰他的嫌弃，“不要，我怕皮肤过敏。”

　　“不会的，我的也不是很脏，你看看。”说着就指着身上白T恤，不，用文艺青年的话说是，在时光的侵蚀下这一件T恤早已褪下纯洁的白染上沧桑的灰。王敬之眉毛揪成一片，T恤都能穿变色，这还不算脏？最可怕的是这么个一米八大汉竟然温柔一笑，王敬之想鲁智深要是这么笑，佛主也会吓三跳。

　　李大志冬天有两件棉袄，两面都能穿。一件衣服可以穿上一个月，一面脏了翻个面继续穿，等两面都脏的不成样子才考虑是否要换下来清洗。用他自己的话来解释这不可思议的行为：别小看这棉衣，多功能保暖战衣，省电省水又省钱，为号召节俭国家资源尽绵薄之力。王敬之捂着鼻子说，就你省下来这点资源还不够女生洗次澡呢！李大志不服狡辩道，别看一滴水微不足道，每人每天省一滴水咱中国每天就能省下十三亿滴，日积月累也能汇成大海！说的那叫振振有词！

　　自从为自己的懒惰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后，这家伙的臭袜子越堆越高，最终堆成一座袜子形成的小山丘。实在找不到袜子穿，万般无奈下，李大志开始打张重的主意，趁他出去“探险”期间，霸占无数双冒牌李宁袜子。某一天东窗事发，被王敬之抓个现成，现成犯梗着脖子狡辩：这空有资源不去利用，等同于铺张浪费，我是出于好意资源回收，等他回来买新的还给他。

　　为国家省资源还惦记着室友的资源回收，可真有你的呀！王敬之不无“敬佩”的说。

　　说起李大志和包连文的恩怨还得从他的邋遢说起。这两人上下铺关系，李大志睡上铺，包连文睡下铺，起初关系还可以，虽绝对算不上亲密，至少也是礼让有加。后来李大志个人卫生逐渐恶化，换下来的臭袜子一打接着一打，还老往包连文床底下塞。有一天包连文实在被熏的不行了，问寝室三人：你们说寝室里是不是有死老鼠？

　　不能够吧？李大志挠着臭脚丫说。

　　寝室这么脏，招老鼠有什么奇怪！王敬之愤愤哼道。

　　老鼠也是一条生命，阿弥陀佛。张重又开始发神经了。

　　包连文坚持自己的观点，这股味肯定是死老鼠，太臭了！因对这股臭味深恶痛绝，包连文身负重任，一个人包了整个寝室的清洁工作，直到在他自己的床底下捞出一堆臭袜子。

　　这就是两人交恶的导火线。哪怕王敬之为了寝室和谐多次充当和事佬介入其中调节，最终以不了了之收场。包连文为人除了抠门点外，并不是蛮不讲理，在多次警告无果后，一怒之下把李大志的臭袜子扔进厕所并用水冲往下水道，导致厕所堵了，两人的梁子算是扎扎实实的结下了。
　　一堆臭袜子引起的战火在寝室悄然爆发。

　　王敬之也因为卫生问题提醒李大志。可李大志蹬着眼珠子跟牛似的鼻子喷气，“包连文这小子小题大做！不就是几双袜子！他也不见得多讲卫生，你有见他穿脏一双洗一双？”

　　就几双袜子？还真就这么几双袜子导致寝室常年笼罩在类似咸鱼高浓度毒气中！王敬之好言好语，“对啊，就几双袜子，你就找个地方放，别老塞他床底下。你忘了上次竟然把袜子塞他旅行袋里，你说你，塞床底下就算了还塞人家旅行袋！”

　　李大志稍稍心虚，“那是失误，我怎么知道他旅行袋忘了拉拉链，我一塞就进去了。再说了，床底下怎么就成他的了？那是我们俩共同所有财产！”

　　“想得美！还你们俩共同财产，那是属于学校的！”

　　两三次谈话不欢而散。王敬之也懒得再搭理着一对冤家。如果说起初矛盾事出有因，那之后次次拌嘴导致动手动脚就已经上升到看谁谁不顺眼的境界。

　　好在这两人懂得把集体利益放在前面，私人恩怨置后的道理。寝室团体游戏，篮球比赛，宿舍卫生评比从未掉链子。甚至有一次包连文被校外一群流氓围攻，当时寝室就剩下李大志，这小子直接操起家伙就往前冲。当然现实往往比较残酷，李大志以一对五寡不敌众，连武器也派不上用场，被流氓揍得满地找牙，连哼都不带哼！

　　包连文把这小子扛回寝室。王敬之赶回来，就见李大志鼻青脸肿躺在包连文床上。小包同志把事情起因绘声绘色叙述一遍，然后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哎呀，武器给忘了！

　　武器？王敬之疑惑。

　　对呀，揣子，这家伙正研究厕所呢就拎着揣子出去了。

　　厕所又堵住了？

　　好像是吧。两人说着就朝厕所走去，剩下伤者李大志咿咿呀呀满嘴脏话，我去你妈的，老子的命还比不上厕所！……

　　就因这事，让大家见识到李大志硬汉本色，让当事人包连文满腹感激难以言说。可感激归感激，很快两人又恢复每天小吵三天大吵的程序中，王敬之盯着两人好笑，小事不和，一遇大事率先冲锋陷阵，这就是兄弟，这就是义气！

　　甭管输赢，就论打架李大志从来不掉一滴泪。包连文记忆中属于李大志的痛哭流涕，无关打架输赢，无关身体痛楚，而是关于尊严和感情。李大志在大一那时交了个女朋友，那女人经寝室里其他男士一致鉴定：水性杨花，非处女。可李大志这傻缺把那女人当成宝，忙前忙后送吃送喝，还放弃尊严帮那女人买护舒宝和妇炎洁。最后那女人不负众望果真把李大志给蹬了，找了个音乐系有名洗剪吹废材。就因不服，李大志找上废材，出手就是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那女人不知从哪听来风声，跑来时还带着一身骚味，啪啪给了李大志两个耳光，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就两巴掌把李大志当场打懵了。这小子举起手愣是没往下扇。憋回寝室这小子就开始嚎。注意，这嚎绝对比哭要惊天动地！边嚎边骂，把对方的祖宗八代轮番问候了一遍并且有想发生性关系的嫌疑。到最后王敬之听不下去了，行呀大志，想不到你小子这么重口味，来者不拒，连她那些男性祖宗也不放过……

　　我cao你大爷！李大志骂上瘾了。

　　不好意思，我大爷早死了，你要奸尸我没意见。王敬之这一说倒把李大志的炸毛撸顺了，安静下来。众人劝他，行了啊，就一烂货，谁肯要谁要去！

　　包连文扔给他一罐汽水，很不巧，偏了，直接往他脑门砸去，生生把人砸晕了。王敬之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呀，平时怎么没见你投篮这么准？

　　两人旁若无人讨论起湖人队今年势头大好，李大志被忽略一边，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