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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启程名为诸事不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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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天蒙蒙亮了,估摸着冬梅也该是时候来叫自己,文宇晗轻轻拉开抱着自己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为了抓阁主而来的细作睡得很熟,维持着怀抱人的姿势小声打呼,武器缠在腰上,手却离得老远,看得出是一点戒心也没有。明明就在要抓的人身边,竟然睡得这么熟,文宇晗都不知道该感慨对方的单纯还是该得意自己蒙人技术高超得好。
站在一旁看着,竟不由得笑了。
因为体质的关系,文宇晗的身体没有长好,已及弱冠,身形却矮得只有小少年的高度,站着刚好比坐着的方萧逸高出一点,手伸长些就碰到了对方的头。
看来细作君也是个不爱顺从礼制的人,不但没有戴上帽子,连束带都没有缠好,头发松松的束成一个乱七八糟的包,头顶还看得出随意剪过的痕迹。乱糟糟,但是颇合21世纪小宅男文宇晗的欣赏价值,够野性够man。
文宇晗这幅长相太精致,头发也细软,怎么都弄不出野性的感觉,一个弄不好还很容易弄出女人的样子来。
左右审视一番男人的头发。
要是这里再蓬松一点应该会更好看……他脑袋里想着,手上就动了起来,搔小狗一样折腾起熟睡男人的头发。
哈,瞧这野性的长相,加上颗单蠢的脑子,不就一大型哈士奇么?
“嘶——!”
不小心闹得欢了,把人的头发扯下好几根,文宇晗赶紧抽回手。哈士奇君这才终于惊醒,摸摸头。
“额,我怎么睡着了……诶,公子你醒啦?”
根本没有睡着过的文宇晗眨眨眼,把攒着头发的手收到身后。
“嗯,早啊,萧贤弟~”
哈士奇君搔搔头,憨憨地笑了:“早安!”
文宇晗咪咪笑。
方萧逸立马红了脸,呵呵傻笑了起来。
这熊孩子要是知道他家俩手下在自己手中,还服了剧毒,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呢?文宇晗突然想。怕是会动手杀了自己吧?方萧逸腰间那把斩铁剑可不是拿来 cosplay用的,怎么说都是江湖上有名的盗贼,脑子再呆萌也只是平日里缺心眼,真正到了危急时刻是不可能真二的。
眼神黯了黯。明明好不容易攻略了一个野怪,心情却不见开心。即使对方存着利用自己的心,却切切实实是为保护『文二公子』这个人而来,然而自己对此依旧不可能真心相待。心里清楚,伪装骗来的信任,终究只是虚假,哪一天不可避免地暴露在真相底下,迎来只会是反目和刀刃相向。
想着,脸上却笑了,很开心很开心的笑容。
“差不多是时候出发了。萧贤弟快回房收整一下吧,你这身打扮被看到了可不好。”
对方愣了愣,神色从傻笑的呆样变了再变,最后一脸的纠结:“公子你难道不——”
难道不奇怪么?元宵节遇上的黑衣人竟在多日后成了自己的护卫,这个护卫还在临行前的深夜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文宇晗自是清楚方萧逸的疑问,在方萧逸眼里,本该什么都不知道的文二公子,对这一切显得太淡定。
其实早已想好一份说辞来搪塞男人的疑问,他却突然不想说。这两天的心情起伏实在太大,面具都挂不稳当,这种时候蒙人,效果肯定不好。
于是最后还是选择了最常用的方法——练习了多年、技术绝对过硬的,谪仙般的微笑。
温和的,如轻风拂琴般,轻声道:“快去吧。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满意地看着对方红了脸,磕磕巴巴地领命,夺门而逃。
那之后文宇晗看了一眼一屋子昏睡的小厮女使,深吸一口气。
决然地,也离开了西楼偏房。
屋外,哼着歌,萧邦的离别曲——方齐亲妹妹唯一会的一首钢琴曲——走到一旁的小院子里。楼里没多少人知道西楼后还有一个小院子,当初搬进西楼时,文宇晗兴致勃勃地弄了这块地方,就在偏房旁、正房后,种上些梧桐树苗,取名梧桐院,又是西楼又是梧桐,正好对应上李煜那首《乌夜啼》,本意不过是贪一个“雅”。如今院子的梧桐已经长高了不少,枝叶上挂着昨夜细雨留下的水珠,前路茫茫,漫步其中,倒还真有后主当年那份悲戚的余韵。
他伸出手。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到他指尖。他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细细读起来。
『黄州情势混乱,见面详谈。晖村客栈已安排妥当。由北返京。』
晖村的话,估计需要三天车程。现在出发,刚好会在半路上遇上单岑。
思考片刻,他给白鸽喂了些小厨房拿来的饼屑,撒手让白鸽飞远了。
“公子!”是冬梅的声音,随着焦急的脚步声,少女担忧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让冬梅一阵好找。您的披风呢?就是接近夏日了也不能只着一件单衣如此,要生病的!快进屋吧!”
文宇晗见人来了,也不回答她,看着长高了的小梧桐,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我说冬梅啊,很久不见岑儿了对吧?”
“您别撇开话题,是时候启程了。公子还没换衣服呢。”没小翠帮着催促,冬梅面对文宇晗的模糊态度有点无措,知道这人时不时感慨风花雪月是常有的,也知道他莫名地比较愿意听自己的话,但若公子像这般撇开话题,那冬梅可是半点辙也没有。
“冬梅,想他了吧?”公子又说,这次狭促地看着冬梅,已经回复了往常众人熟悉的小魔王样儿。
冬梅一惊,红了脸:“您别瞎猜。”
“公子的眼睛可是很亮的,谁的眼神往哪儿飘,公子清楚得很。谁和谁总是四目对望,那点儿小心思瞒不过可瞒不过我。”文宇晗敲敲冬梅的额头,得意地眯眼笑笑。
“公子!”冬梅急了。
“好好、知道了,走吧,咱们小冬梅赶着会情郎!哈哈~”
公子摇头晃脑地一脸得意,又是那副登徒子的样儿,得意洋洋地从冬梅身边走了过去,回房去了。
冬梅捂住脸,快步追了上去。
“公子,慢点走,仔细别摔了。”
“哼哼,本公子仪表堂堂、貌似潘南,潇洒如白玉堂、从容更胜公孙策,哪儿可能摔了?太不华丽了有木有!”
“是、是、是。摔得最俊最潇洒也是您。”
“我去!妹纸你吐槽功力只增不减啊!”
“公子,注意用词形象……”
“想到要旅行,一不小心乐了,呵呵。”
吵吵嚷嚷地,跟着公子走远了。
冬梅心中长长一叹。公子眼睛虽亮,但凡事搁到他自个儿身上就迟钝得可以。四目相对,并不一定得要两人互相注视才行——两人一起注视中间那人,视线也同样是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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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启程。
且说方萧逸这头。
早上在文宇晗刻意的微笑攻击下,落败而逃。回了房浑浑噩噩地收拾了东西,终于在满城响过钟声之后,随着文宣谕使一行人简装正式踏上旅程。
第一站,黄州。官家有令,搜寻黄州通判和知州结党营私之铁证,严惩之。
方萧逸自告奋勇地揽了赶车的活儿,屁颠屁颠地成了打杂小弟。心里那个美滋滋的,觉着自己特有隐居大侠的气度。
一连三天的时间,在怎么也等不到小昭和狗腿子联系的情况下飞速过去,以为只消一天就能抵达的晖村却还远在天边。
看着眼前只能以驴子速度前进的好马,方萧逸望天长长叹了口气。
“文宇晗!!你喝不喝药?!再不喝信不信我掰开你的下巴往里头灌?!”
身后的车厢里又传来熟悉的对话。
“我……不喝……咳咳咳。”
“不喝你想死吗?!”
“有本事……咳咳,你倒是杀了我,再……叫我……喝。”
“我艹!外头打杂的!给我停车!”传说中的寒刃圣手——傅冷不待马车停下,形象全无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怒气冲冲地走到路边,一掌把无辜的大石头拍成了粉末,还嫌不够似地在地上踹了两个大坑。
方萧逸默默地再次抹汗。
当初庄里听柳大娘说江湖轶事,总把寒刃圣手形容得特别神秘、特别遥不可及,当时方萧逸还神往极了。可短短的路程,傅冷在方萧逸心中的冷冽形象就已经破灭得只剩下小渣渣,
不过……这一路无数次大怒的内力,加上技术过硬狂碎碎念大法倒是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错,这样的情况从前日上路开始,到现在已经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回。
方萧逸一路无数次为无辜的石头树木汗颜的同时,更加在意的却是此时躺在车厢里的倔强少年。
文宇晗疰车得厉害,一路昏沉不止,时不时就想吐。吃得东西本就不多,都吐了,结果只能搜肠刮肚的干呕。车子行进没多久就必须停车歇息,好不容易躺好,睡上几分钟不安稳觉,接着上车又是一回折腾。一开始众人还能扶着他出来,后来只能用抱的,三天的时间,就这样在走走停停,抱上抱下的过程中过去了。方萧逸看着文宇晗全身冷汗、脸色青白还干呕不止的样子,心里堵得难受。
总算明白了文家在路边盖小屋的用处,方萧逸却宁可自己永远也不知道。
并不是没有问过办法,在第一天停第四次车的时候,方萧逸忍不住责问起所谓神医来,可傅冷脸色阴沉,不说话。最后是冬梅在一旁解释:“公子不愿意吃任何助眠宁神或是会让人昏睡的药。但除了此种药之外,他的身体却无法承受其他能治疰车的法子……骑马自是不行的,走路就更别说了,是以,只能如此作罢。”说着,叹了口气。冬梅自从跟了文宇晗之后,除这次以外,只随他搭了一次车,从城南到城北拜访赖灯儿,路上发生了点小意外,颠簸了一下,那一次文宇晗的情况冬梅至今都心有余悸。
“逼他也没用!只会被气死!”傅冷气呼呼地说,拂袖翻身上了小屋房顶喝酒。
因此文宇晗就一直晕乎乎,众人也就只好一路如此忙活着。
一直直到,当天晚上,文宇晗干呕着,吐出一大口的血。
正好也是在小屋里,如同竹林那夜,毫无预兆地一口断续吐出了好些血,染红一地一身。惨白的面容,在呕出鲜血的那一刻却犹带笑,像是自嘲,接着就昏了过去。
冬梅直接吓哭了、傅冷变了脸色,方萧逸红了眼,心慌、愤怒,几乎感到窒息。
那之后傅冷就开始逼文宇晗喝药。
于是就无数次上演了之前那一幕。
面对喝药这件事,方萧逸眼里一向和善温柔的文宇晗却坚定得极其顽固,不喝就是不喝。无论是硬灌乱求,他不咽下就是不咽下,甚至喝下去也会吐出来,顽固得超乎方萧逸的想象。不过仔细想想,当初选择不把女使小厮带上的时候,这人可是决绝得连蒙汗药都用上了,这么一想,似乎不吃药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了……
公子这次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吧?方萧逸想。
少年比他一开始所认为的还要思虑深沉许多。不,这等心思已经不是少年该有的繁琐细致,毕竟是名门后裔,还身世忐忑,思虑重是免不了的,但警戒心之高,甚至到了钻牛角尖的情况,多少让方萧逸有些汗颜,又隐隐的心疼。自己弱冠之龄的时候,脑子里想得只有上哪儿去偷酒、怎么才能跟女子好好说话这种没出息的事,可文宇晗却已经思考着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少不得为此操心劳神。
昨天晚上文宇晗难得清醒,温言和冬梅、傅冷调笑了两句,微微笑着遣走了二人,把方萧逸叫到身边。
“我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少年说,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方萧逸再二逼,也是刀尖舔血长大的江湖人。当下脑子一抽,手反射往后,下一秒,斩铁剑就握在手中,架在对方脖子上。
“你知道?”他看着少年,眼神深深的,不见底。
当下思绪是慌乱的,看着少年那副淡然的模样,手上的剑都有些抖。
不想伤他。
“你是为藏书阁阁主而来的吧?”少年纤细的脖子已经在剑气下被划破了一口口子,缓缓地渗出血来,但脖子的主人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缓缓道:“那个男人势力极大,结怨无数,连官家都忌讳一二。你接近我,怕是为了寻他现身吧?”
声音有些哑:“不错。”
“是武林盟派你来的?还是……不,你武功高强又瞧不出路数,合该是禁军中人。元宵那夜,也是姓赵的派你来查探,对否?”
怔楞片刻。
原来并没有完全被识穿,想来少年长久被囚在藏书阁中,对江湖轶事不清楚,所以才没能发现自己的身分。
“你打算阻止我?”红了眼,并不是悲伤,而是嗜血的红。
当初毕竟只是猜测,若是不幸言错,若少年与藏书阁实则主狼狈为奸,那此刻,除了杀了眼前的人,没有别的办法。
但心底却有一把声音在抵抗着理智。不想动手伤他,不愿相信少年先前的举止都是虚假的欺骗。
好在少年摇了摇头,说不。
“我只是想告诉你,利用我,实乃不智之举。阁主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宇晗而亲自现身。”文宇晗抬头直视着方萧逸,眼里写满了复杂的凄楚:“明知宇晗好不容易逃出那人手里,却仍想利用我来诱出那人,呵,官家当真好狠的心。只想把宇晗挫骨扬灰,利用得半点不剩吧。”
方萧逸心里一刺痛,手上松了,斩铁剑落到地上。
少年那一夜说了很多话。说自己是怎么被阁主绑走,又是怎么在阁内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势力,一直到最近,终于攀上皇权得以顺利逃出。方萧逸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但他不知道少年此行是为了找一个能给他续命的人,也不知道少年竟为了换得宣谕使之位,而答应了官家如此苛刻的条件。捉拿贪官、铲除山贼,把这样的工作交给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病人,官家当真好狠的心。
“我只是一步棋。”公子说,面上神情自若,方萧逸却发现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脖子上的血痕鲜红得刺目。
回想起来,方萧逸焦躁地揉了揉头发。自己真是太冲动了,怎么也不该马上就刀剑相向才对。
“萧贤弟……离晖村还有多久?”
思绪正紊乱,一把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方萧逸想也不想就回答:“照现在的进度,约莫还有半天的行程吧。”
话音刚落,回过头才发现车厢门被推开了,那个脑海里的温润少年正从里头出来。
“诶!你怎么跑出来了?!”方萧逸焦急道,手忙脚乱地扶住从车厢里出来的文宇晗,来人虚弱地笑一笑,似乎适应不了外头的光线,抬手遮挡,身体撑不住门框,一软,被身后出来的冬梅扶住。
冬梅横起了眉:“公子,您快回去躺好。才刚刚吐了一回,您需要好好休息!”
文宇晗不理会冬梅,轻喘两声,微微皱起眉,伸手扯住方萧逸的衣袖:“快启程……小岑出事了。”
顿了顿,咬牙艰难道:“他……咳咳,这个时候本应,早就与我们在途中碰见……此刻,还不见人影,必定——咳咳咳,唔——”
捂住了嘴,没忍住又是一阵干呕。方萧逸的心都拧起来了,轻拍他的背,掌下的身体冰冷而消瘦,脖子上缠着的绷带白得刺眼。
“傅上工!”冬梅及时唤回还在生闷气的傅冷的注意力,神医皱紧眉头一个轻功,飞掠到马车上。
一把脉,脸色阴沉得难看之极:“他脉象不稳定,我得给他施针。最近的小屋在哪儿?”
“……咳咳,不、不要去小屋……启程去晖村……现在!”
“你闭嘴!冬梅扶住他,打杂的赶马,快!”
“不……现在去晖村,不然,咳咳,我不合作。”
文宇晗这会子是拧上了,虚弱地喘息着,却不甘示弱地和傅冷大眼瞪小眼。
“你!你!”傅冷那个怒,但就是拿他没辙。文宇晗一旦不愿意合作,傅冷往往是什么也干不了,把病人打昏都没用。
“公子!别这样,听傅上工的。”冬梅焦急地劝:“您的身体这样,就是到了晖村也干不了什么啊,要是真倒下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相信公子。”明明就病得半死不活的样子,但这句话在颇有余裕的笑容下,莫名的有说服力。
冬梅哑了嗓子,拉着公子的手,咬咬唇不说话了。傅冷在一旁瞪眼,气呼呼的。
“萧贤弟,现在……往晖村赶,一路不停,咳咳,多久能到?”
方萧逸老实回答:“两个时辰内。”
“那就快启程吧……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