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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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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除夕。
藏书阁里张灯结彩的,四处都摆上梅花、贴满娘子们闲时剪的彩纸,难得闭馆休息了几日。
文宇晗房里的红梅早就开了,硬是在众人的劝阻之下留了两天,直到傅冷远游归来一掌碎了花瓶,才在文宇晗期期艾艾地喊着我家梅妹妹的鬼哭神嚎中被小锦拿到北楼随手摆了。
自那日蓝茉来了之后文宇晗安生了很多,花了几天的时间整理清楚首尾,便闲了下来。见傅冷远游去了,乐得没人管他,每日睡到日上三杆,才打着哈欠醒来,洗了牙脸、吃了饭,转眼又要睡,似乎总也睡不够。冬梅只好次次扭绞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让他精神些,消消食再继续睡。饶是如此,他一日也只有苏清遥来报告事项兼聊八卦的两个时辰、又或阁内小姐来找时精神些。小翠只说平时都是这样的,只要傅上工没在或没说什么,大伙都由着他睡,前阵子夜夜不得安,如今能睡便是好。
这般,冬梅才清楚前阵子文宇晗的勤奋和忙碌,对西楼诸人来说是有多反常,也难怪苏清遥叫苦不迭。
除夕之日,文宇晗早早拜了各路神仙——当然特地留心拜了拜天蓬元帅,而后拉着苏清遥给阁内上下封了红包,高高兴兴地在阁里巡了一圈,逮着人就闲话家常,一路还不忘得意地念叨着这藏书阁建得多漂亮、多气派,装饰的多好看、多有年节气氛云云。
临近黄昏,东楼大门深锁,里头却是热闹,藏书阁百余人都在东楼吃年夜饭。文宇晗不喜人多,闹了一天也没力气,只草草露个脸便说要回西楼。小锦、俊儿爱玩留了下来,冬梅自是跟了上去,一行人经过南楼厨房时,文宇晗又把冯大娘也一起拉了到西楼,说要开小灶。于是冯大娘张罗了一堆菜和材料,大伙一起搬到西楼的小厨房去,文宇晗自然只需要搬自己,手里拽着一枝没花的树枝甩啊甩的,一路哼哼着听不懂的歌。
西楼小厨房经年都在熬药,整个小空间里满是药味,驱都驱不散。单岑在小厨房里摆上了桌椅,冯大娘布了菜,傅冷挖出了一坛屠苏酒,文宇晗嚷嚷着傅冷你到底在我藏书阁里挖了几个坑,几人加上冬梅和小翠不分位次随意坐下就吃起年夜饭来了。文宇晗对分位次这种事一向不讲究,平日也总是和下人们同桌而食,这对冬梅来说还是很稀奇的,毕竟即使是她幼年时隔壁家的小地主,略有几个银子、雇了俩下人,也是不同桌吃饭的。文宇晗对此只说,吃个饭嘛,和谁一起吃,坐哪儿吃不都一样,味道是不会变的,只要对方记得洗澡就好。冬梅点头,文宇晗果真有洁癖。
分了屠苏酒,小翠最是年轻便先喝了,嚷嚷着难喝,文宇晗却更是不满意地嘟嚷着为什么除夕夜都不让他喝酒
冬梅小声道:“公子不喝酒都醉醺醺的样儿,再喝还得了?”众人一阵哄笑。
嘻嘻闹闹一顿饭毕,冯大娘开始准备包饺子,冬梅和小翠帮着打下手。文宇晗坚持厨房比较暖和,留了下来,又兴致大起,寻了炭灰,喝令单岑坐好,开始在他脸上涂涂抹抹。傅冷起先很帅气的坐在一旁自斟自饮,后来被文宇晗一爪子灰印上袖子后,整个炸毛,和文宇晗在厨房里闹了起来,结果冯大娘大怒,扬言要轰二人出去,这才安分了点。
临近子时,玩成大花猫的三个男人洗了手,围坐在桌旁帮着包饺子。文宇晗悠悠闲闲的,别人包了三个他还在捻着馅儿,一会儿嫌多一下又嫌少,只包了两个就没耐心,开始做一些奇怪的形状,做了星星、做了小猫、又做了只小狐狸非要说是傅冷,惹得人又一次炸毛,差点要动手,文宇晗乐得几乎笑岔气,咳得半死,结果还是傅冷骂骂咧咧地给顺得气儿。
最后文宇晗还是被赶了出去——要起火蒸饺子了,怕柴火烟大给呛着了,只好灰溜溜地和单岑回了卧室。好容易终于蒸出了饺子,冯大娘叹着浪费,把那些蒸不熟、破了皮、蒸烂了没法儿吃的饺子都挑了出来,其中大半都是文宇晗捏的“小玩偶”,而后又吩咐冬梅带上醋碟子,把能吃的都盛好,端给那专会找麻烦的主儿。
冬梅笑笑着点头说是,端着碟盘,脚步轻快离了厨房,行了小段路到卧房。推开房门,里头安安静静地半点声响都没有,拐了个弯越过屏风,看见单岑坐在软榻边,对她举起手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只见先前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吃光第一笼饺子的少年已经睡着了。
捧着碟子,冬梅看着文宇晗平静的睡颜有些痴了,那人靠躺在贵妃椅上,眉间是少见的安稳,烛光摇曳着映照在他脸上显得脆弱,好吃好睡的将养了这许多天依旧瘦得没见肉,下巴尖尖的看着就咯手。贵妃椅旁摆着一个小桌子,想来原是打算在这儿吃饺子的,冬梅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人神气活现地指挥单岑给他搬桌子的画面。这人一闹起来就像个魔王,一安静下来像个谪仙,一睡着却像个孩子,文宇晗长得嫩,很多时候冬梅都记不得他其实大自己四岁。
“吃不到饺子,他明天会闹。”单岑突然开口,冬梅吓了一跳,半是突然被唤回神给吓的,半是太久没听见单岑声音给惊的。见她吓到,单岑自觉地认为她是怕文宇晗闹,思索了片刻又道:“你试试,往他嘴里塞。他会吃的。”
“诶?”
“记得蘸醋。”
冬梅闻言,半信半疑地夹了一个饺子蘸上醋,往文宇晗唇上一堵,两秒,那人竟真的张开嘴巴吃了进去,咬咬咬,咽下,嘴里模模糊糊咕哝着怎么没有姜丝,翻了个身,却还是睡得死沉死沉的。冬梅乐了,又喂了几口,想到他睡着怕是不好消化,这才停了下来,给他擦了擦嘴,加了件被子,又拨弄几下炭火。
嘣——的一声,好大声响,东楼那里放起了烟花,金色光芒隔着纸窗亮起,又是好几声,红的绿的闪了又隐下去。隐约可以听见人群的喧闹、惊叹。又是一声巨响,瞬间恍若白昼,又慢慢隐了下去。文宇晗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一惊一乍,一下突然坐了起来。单岑马上扶住他,他喘着粗气,嘴里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冬梅忙上走到他身侧,见他双眼是睁开,却迷茫一片,不似已经醒来,只是坐着喘气。
卧室房门被一脚踹开,“文宇晗!放烟火了喂!怎么不见你蹿出来呀?大伙在外头等你呢!”傅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一见房里的阵仗,心道不好,飞掠到榻边,“怎么了?”
“公子他,原先睡着了,不知怎么的就……”冬梅担心地回话。傅冷眉头一皱,就见那病人颤巍巍地抖着手,一下拉住傅冷的袍子,用力吸了两口气,弱声道:“不小心梦到傅上工,给吓着了……”
冬梅再看,他眼里已经恢复清亮,写着狭促。
“你——”傅冷哽了口气儿,回过头碎了好几句脏话,愤愤:“不和你这病猫计较!”
那人得意地笑两声,眼神闪动,似乎兴致大起,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就大声道“开始放烟火了!走走走,去看!”他急忙从软榻上下来,猛地站起,没站稳直接摔单岑身上了,捂着鼻子,哈哈笑起来“呀,又是新的一年了真不错,诶,外头怎么现在就放依红翠绿啊,很贵的,虽然名字好生俗气,岑儿,咱速度快,到外头去看看。”
“……”单岑乖乖点头。
“冬梅,我的饺子呢?我还没吃呢!小猫猫怎么样?”
“你那小猫根本就不成样子,冯大娘给丢了,还有,公子刚刚是吃了饺子的——”冬梅端起盘子追上来
“诶,准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塞的吧,可恶,难怪嘴里一股子醋味,不行不行,本公子一定要尝尝味道!哇!超壮观!冬梅盘子放下,甭管什么饺子了,这烟火可漂亮,快来!哈哈哈,苏清遥肯定心疼死了,这玩意烧了不少银子啊!呜哇!这颜色,比北京奥运开幕式要差不了多少,没想到祖国的烟火事业这么早就炉火纯青,要是还能弄出个字来就更好了!要不有什么脚印也好,白鸽什么的就算了吧,哈哈。”文宇晗又开始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伦敦奥运会什么泡菜国的萝莉长得还行之类的混话,冬梅看他说得高兴,小翠也兴奋得不得了,大伙都围在长廊边或嬉笑或赞叹的,一派祥和,也由衷高兴。家里自从家道中落之后,有多久没有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庆贺了?她已经记不清。从入了藏书阁,到如今成为阁主的贴身女使,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身旁单岑一尊罗刹像似的杵在文宇晗身侧,好奇这平常一脸严肃的人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冬梅故作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正好目击他直勾勾地盯着还在说混话的文宇晗、叹了口气,冬梅见鬼似的直盯他瞧,大好日子的叹什么气啊?烟花灿烂一下一下映在单岑脸上,倒显得一向煞气逼人的五官柔和了不少,他似乎是发现了冬梅的视线,沉默地回望了她一眼。冬梅心里一突,心虚地快快收回视线,再回过头才发现文宇晗已经住了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新年了。”单岑突然说,文宇晗自顾自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叹息一般回应了一声,“是啊,新年了。”
不明白这两个大男人究竟是在感叹些什么,却见文宇晗又变了脸色,不知道琢磨着什么坏事,呵呵的笑起来,冬梅心里腾起种不太好的预感。那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悠悠闲闲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踱步到看得都快痴了的小翠身侧,把盒子按到她头上顶,笑道:“想玩就去吧,公子前日给你买了这个,拿去点了。”
“真的可以吗?”小翠晶亮了大眼,见文宇晗微笑着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拿下头顶的小盒子,撒腿就跑——文宇晗心肺弱,连花粉都轻易沾不得,更遑论硝烟,西楼自然是不能点烟火的,要玩只能往东楼去了。
“谢谢公子!”小翠边跑边大声道,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文宇晗乐呵呵的踱步回来,看了看天,低头掐指一算,然后慢悠悠的伸出节骨分明白玉一样的手指,把两只耳堵住,接着意味深长地对还在云里雾里的众人笑了笑。
砰!!!!!
一声震天响动,隐约可听见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伴随着尖锐的尖叫、怒骂声。文宇晗哈哈的大笑起来,扇着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扇子,得意洋洋地回房去了。
当晚,小翠、俊儿和小锦回到西楼时,全都一身红蓝漆,狼狈不已。冬梅没忍住扑哧出声、单岑几不可见的抖了抖肩膀,傅冷笑得几乎要翻了过去、捧着肚子哎哎叫绝。
可见什么谪仙一般都是冬梅的错觉,这人分明就是混世魔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