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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ile #03 ...

  •   FILE #03

      滕秀星是被寒意溶入疼痛的刺激呼唤醒的。他不知道他昏迷的过程经历有多久,但睁开眼望了望天幕,应该是有些时间了的。

      原本浓烈浪漫的黄昏被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月明星稀的山间星空。他看到有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枝梢群魔乱舞般纠缠在头顶一方,围拢出小渠明镜似的天幕。他孑然一人仰躺在林间空地里,身下是浸润着夜露的泥土,周围是野草与树丛,头顶是明澈的夜幕,而身边,没有人。

      手臂上有做了简易的应急包扎,扎紧的布料上洇出深褐的血迹。只是浑身上下全是湿的,紧巴巴地黏在身上,不自在得很。

      “中将……?”他干涩地开口,嗓音在空旷的夜里扩散开来,得不到回应。他紧张得脑子里思维都模糊了,不由地咽下口水,并蓦地拔高声线,“宜野先生?……伸元……你在哪儿——?!”

      他模模糊糊记得,他们遇上了袭击。对方有枪,不知道来了有多少人。他没来得及回头辨认,但试想目标真是他们的话,怎么都不会比想象中的少,不然怎么够意思。细细想来,码头边没有渡船的奇怪情况也就说得通了。在那种危机前赴后继的绝处下,宜野先生他是怎么带自己逃出生天的?这里是隔了稍许距离的另一边岸上的山?他又去哪儿了?难道是……遭到追击后为了他的安全,自己一人跑去引开了他们的视线?……

      慌乱到无以复加,那些刻骨的疼痛也淡去了,好似不存在一般。控制不住的那些纷杂念头争先恐后涌上来,浮流于表面,如何也忽略不得。他咬着牙,感觉灵魂颤抖着叫他站不起来,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捂着手臂站起来了,却迷茫地不知朝哪个方向去寻。只有用力地掐住疼痛的地方,令指尖泛青泛白并不住痉挛,才能稍稍掐灭零星半点的,那些徘徊着的荒诞且荒谬的不好念头。

      顺着这些念头攀进去,他看到一些隐藏在深处的画面。

      在相处过一段日子后,征陆智己在某一天被带走了。他心慌地以为,大叔会就像父亲那样一去不回,拽着他不愿他走,然而这并非是凭他的力量可以转圜的。一天过去了,接着是两天,再是三天,四天……果然,征陆一直没有能回来。滕想,是不是接下去就轮到自己了呢?因为怎么思来想去都是,自己继续呆着不过是浪费狱中口粮而已,丝毫没有剩余价值。噢,那就耗着等死吧,生命完全可以在不静不动不声不响中就耗尽的,他决定这样做。大概一个人蒙头在阴暗的牢狱里,不吃不喝发呆到第五天的时候,死水上终于遭外人踩开一丝波澜。起初他以为这是他臆想中的存在,他还甩了甩脑袋,试图确认这只不过是濒死前人潜意识中都会诞生的最后一丝救赎罢了,然而那走动的声响确确实实持续着,他不知从何处生出了气力,猛地抬起头来,因为乏力和能量的缺失而眼前一蒙厚重的黑与长久的晕眩,直到许久以后,才稍稍开始褪去,来人的模样在他眼中才逐渐有了清晰的具象。

      大概就是因为这么一眼。滕后来怎么也想不通,自个儿怎么就一头栽上去了,并且磕得满头肿包也不肯回来。

      如果宜野座有什么不测,他不能原谅无能的自己。

      他攥紧的拳头里骨骼咯咯地响,抵在粗糙的枝干上像是要嵌进去,然后在听见幻觉般出现的嗓音时猛地一松,滑落了拖下来,摩擦着拉出细碎的伤痕。

      “!”

      滕惊喜地回头,刚才于记忆中出现的那人在身后慢慢靠近过来,怀里捧了些零碎的树杈枝条。

      “你醒了?”滕听见他在问,于是他只能愣愣地点下头,眼看着他经过自己身边,臂弯上挂着拧干了皱巴巴的大衣,一侧的袖管狼狈地断了一截,露出皓白的手腕。丝绸衬衣领口湿漉漉的,且稍许凌乱地敞开,形状明朗的锁骨那片皮肤上有青红交替的划伤,有水珠沁在颈窝。

      一瞬间仿佛只有现在的这人,才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两人寻了处荫蔽的地方,在地上铺开枯叶坐下。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林野幽暗,危机四伏,在对于这座山头知之甚少的情况下,确实不宜乱闯。现下的情形就好像以前的野外生存训练,滕静静注视着宜野座手脚麻利地生起火堆。明艳的火忽然亮起,照亮了对面人的面孔,影子和光在他脸上交替浮动。

      滕就这样盯着他一直看,直到脑子里突然升起警惕:“会不会太显眼?这样不会引来追击吗?”

      宜野座并不抬头:“不会,我注意过,他们应该还没找到这座山里来。”

      “我……我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掉江里了,水面上漂满了你的血。我带着你快速潜了下去,他们没发现我们的踪迹。恐怕因为担心我们成漏网之鱼,还在江上全力搜捕着。只要挨过今晚,天一亮我们就抄小路下山。”他的袖子挽到了手肘处,还在专心朝火堆里添加薪木。

      光凭想象,是难以还原那分惊心动魄的。好在,他们现在都平安无事。

      滕感到心静了下来,“好。”说着膝弯收得更紧了些。

      宜野座整弄完柴火,因为不小心呛到而咳了两声。他回过来席地坐下,将挂肩上的自己的大衣拽下来,往滕肚腹上一扔。滕尚且来不及反应,他已然挑起眉,吩咐道:“胳膊。”

      “啊?”

      “……胳膊伸过来。”宜野座耐心地复述一遍。

      滕慢吞吞地依言照做,挪动胳膊的时候伤口因为牵动而疼得厉害,被宜野座一把避开了伤口周围抓住。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洇了血迹的布条解开,并将他的袖管撩高挽起,因为还是湿的,所以有些困难,尤其是道接近伤口的部分,每一寸面料的掀起都需要酝酿足了准备。然而这些滕都没有在意,他的视线从他的动作上移开,抬起眼皮看到的,是他微微垂着头,专注的神情。高挺秀美的鼻梁上,鬓角边,前额的刘海,都遭水分濡湿着,像是分泌出的汗液。跳动的火光缓慢地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漂浮,还照进他深邃的瞳孔中,对比着周围暗淡的天色,望进去时仿佛不是太真切,浮着水光似的幽亮。

      他对着自己胳膊上暴露出来的伤口细细观察了会儿,下了结论:“我只是暂时替你止血而已,还是要取出子弹,但是现在的情况并不容许。唔,熬一个晚上问题应该不大。”他说到这里时忽然抬头,目光中有征询的意味,滕点点头。

      他托着自己的手臂小心收了回去。视线还低着,微凉的触感已经点上自己的颈项。滕瞪大双眼,视野里出现被火光染了红辉的修长指尖,圆润的指甲盖微微卡过锁骨中间,眨眼的功夫,他的指肚便拈上了自己身上的衬衫扣子。滕有些被吓到,但抬眼所及是面前人挟着几分奚落的眼神,“想什么呢,你衣服湿了,脱下来烤烤干。”

      “噢。”他不无失望地拖长了音节。

      “还蹬鼻子上脸了啊。”宜野座不冷不热地讽刺一句。

      嘴上毫不留情,手上动作却是小心细致。扣子一颗一颗往下解开,滕注意到他的表情,淡定得仿若只在剥一颗鲜嫩的煮鸡蛋,无波无澜。剥开外壳后露出来的是饱满干净的蛋白,宜野座一直觉得滕秀星在某些时候简直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任性,像个小孩子一样叫他招架不住。然而此时此刻,在火光晃晃悠悠的照腾下,有些东西无比鲜明地暴露了出来。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亲自从阴暗的狱中带出来的少年,也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成年人了。世故将他原本的无知懵懂消去,打磨出属于成年人的棱角,无论灵魂,还是修长坚韧而蕴含满了力量的身体。

      面料滑过粘血的伤口时格外细心。他赤/裸的身躯从衣衫的束缚内伸展开来,这些年日复一日的淬炼就蕴藏在这些穿上衣服时绝对瞧不出来的肌肉里,光影交织,勾画出肌理的细腻质感。

      他转头把另一边的袖管用力撕拽下一片,“兹啦”一声回荡开来。

      滕自动将手臂伸过去,任由他凑近过来重新替他包扎。

      在宜野座没注意到的间隙里,唇角边柔软地印上一吻。大概因为烤着火的关系,温度有些烫,叫猝不及防的他也惊了一惊,指肚下意识地捻在下唇:“……”

      始作俑者则一脸无辜。

      出乎滕意料地,他极其罕见地冲他笑了笑。毛骨一下悚然起来,警惕地为他每一个动作做着防备,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到了深夜,他还默许滕挪腾过去靠在他身边,两具上半身光裸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处,滚烫得像燃着了烈火,倒是一丁点儿也没了寒意。

      这一夜特别的漫长,同样也短暂得叫人捶胸顿足。

      幽蓝的天光浅淡到几乎没有痕迹,却在适应了长久黑暗的眼中泛开微微刺目的白。枝梢错综复杂的迂回百折中,澄澈地透下来,天幕上飘着游丝状的白云,曙光微漏。滕眨眨眼,他的一只胳膊枕在一颗脑袋下面,经过一整夜的镇压而没了知觉,竟比受伤的另一只胳膊更叫人担忧。而那颗头颅并不是自己的。他微微垂下眸,看着那人细碎的,黑色的发尾延伸进白皙秀美的后颈,领口因为朝外翻而露出大片皮肤。比起天色来的更耀眼些。

      宜野座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以后偏头,在不远的地方寻到了縢秀星姿态微微别扭的背影。烧完的焦木都埋在了干枯落叶底下,并掩匿到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地步。经过一夜烘烤,虽然衣服皱巴巴的,但好歹可以穿上身了。他刚整理完自己的衣襟,从临时做的简易木架上捞下宜野座的丝绸衬衫,同样也是饱受蹂躏过般的境遇,尤其在两截狼狈的袖管上犹显。他大约是看着这件衣服笑了一下,回过头,和宜野座淡淡瞥来的视线直直对上。

      ……所以说,不能多做亏心事。

      小路难寻,两个人就像是来自登山探险的小分队,磕磕绊绊地寻找着下山的出路。这山奇葩的地方是,明明上去时那一边分外平缓,下去时这头却陡峭得过分。一路上嶙峋山石阻碍重重,无数小石子儿混着泥尘从脚底下碾滑下去。

      在这个过程中滕的伤口又开始冒血了,在干涸陈黯的褐色上浮上来更新鲜的颜色。宜野座看见他咬紧的唇瓣泛白得厉害,大概是因为脱力了,毕竟从昨天开始就一口水都没得喝。可再忧心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尽可能忍耐下一切横阻在面前的困难。滕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不想让自己成为累赘,因为神经紧绷的关系从额角泛出了冷汗,明明举步维艰得厉害,还不忘心虚而蹩脚地掩饰一二。其实他只不过伤了手臂而已,从前训练强度极大时也不是没受伤过,这次倒显得尤其没用起来,真是关键时候掉链子的典范。

      正懊恼着,一只手从前方伸过来,从滕低垂着的视线中一掠而过,再然后就是额头上一片冰凉触感。

      “你的手好冷!”他惊慌喊道。

      宜野座的手贴着他额头不动,末了斜睨他一眼,叹气纠正:“是你的额头太烫。”

      “我背你吧?”

      “不要。”拒绝得干脆利落,神色颇有丝悲壮的意味。

      宜野座本来就抱了逗弄他的意思在,他的反应尽数在预料之中,所以便也没再坚持。这家伙自尊心强得厉害,好坏他身体底子不错,总能撑到结束的。刚要转回身,草丛遭踩踏拨弄的簌簌声渐大起来,滕亦回头,恰恰遮挡住了一点视野。警报第零点一秒就在脑内拉响,宜野座直觉要去拉过滕秀星,这时候滕说:“放心,是工蜂诶。”

      说着稍稍侧让开一些,让宜野座看得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东西。那是赫努克帝国国土上遍布的机器人,负责巡查,扫描,电子监察等等,是构成国家机器中的重要组成。见到工蜂的话就代表他们的信息可以传递回军方了。他本以为宜野座没提起过联系军部来援是因为联络器泡了水报废了。

      事实是联络器在江里浸过之后奇迹般地存活下来,然而抱着昏迷中的滕浮在水面上,宜野座从衣袋中掏出联络器,细细端详时神色讳莫至深,最终沉下气将之抛在了水中,任它沉浮。

      宜野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视线随着滕惊喜的声音一转,发现不知不觉中,又有两台工蜂从前方,后方无声无息地包抄靠近。

      “快走!——”随着这一声大吼,滕因为惊诧而脚下一个踉跄,火花顿然四溅在脚边。泥地上开了个弹孔,冒着白色的硝烟,气味浓郁。这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不是凑巧岔开,那颗子弹会射穿他的胸膛!来不及思索更多,手已经被牢牢攥住,宜野座拽了滕掉头就往没有工蜂的唯一方向跑——“追杀我们的人就是军方中的家伙!看明白了吗——?!”

      背过身的错愕中余光瞥及又一束火星迸裂,由工蜂内部安装的攻击系统中精准射出。

      滕骂了一声,这时候手脚仿佛都生出许多力气,因为和宜野座亡命天涯的这种既视感,叫人紧张而兴奋起来。两人相握的掌心中濡湿了,分不清是谁的汗,又或许彼此的都有。虽然有滑腻感,但丝毫都没有会错开的感觉,仿佛生了根长在了一处。

      虽然没有细思,但一瞬间很多事都明了了。
      曾忽略过的信息不断向思维涌去,排列,整合,展开出某幅名叫“真相”的图像。

      先不论对方目标在他和宜野座中的哪个,单就了解他们行踪这一点,基本可以锁定范围。至于个中缘由,恐怕要从宜野座的口中问出了。

      因奔跑而颠簸的视野里,拉着自己手的那人黑发那么深那么深,他却仿佛能看清楚从发根流出的汗,沾湿了年轻男人的发丝,流入他的后领,一顿之后只留下透明的痕迹。

      他们跑入深林的时候,禽鸟也似乎是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一时之间四面全都是飞鸟振翅命鸣啼的声音,竟隐约有几分凄戾而孤寒的感觉。还有许多树叶因此散了下来,落到两人头顶,又因为奔跑而飞坠。也许就这样一路狂奔,直到跃出悬崖之外,他也会是甘之如饴的吧。他竟还有闲余去酝酿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心思,若是宜野座他有半分读心的技术,恐怕他早就已经死得渣都不剩下。

      上一次跑这样漫长而迂回的路线是什么时候?作为海军陆战队一员而必须参加的野地障碍赛?还是听闻宜野座负伤的消息等不及求证就不管不顾冲了出去的那次?山野间陡峭逼仄,反而显得胸腔里无比空旷,因此才能听见这样清晰的心跳声,声声在耳,活灵活现到仿佛下一秒就将迸出其外。

      途中工蜂并没有再出现。这给人一种对方已经偃旗息鼓的错觉。

      越是这般风平浪静,越是山雨欲来的预感。

      ……然而在那来临之前,先一步降临的,是滕内心无法遏制的恐惧。不知什么时候起,总之他一直没注意到,手心里的湿腻从来源于汗液逐渐替换成了鲜血。因为宜野座身上的大衣是黑色的,起初并不明显,但追溯这些血液的源头,从手腕没入袖管,滕的视线死死钉在了年轻男人的肩膀。肩胛骨那块地方的布料上开了个孔,仔细辨认会发现一块颜色更深些。是从另一个方向的工蜂那里射来的子弹……他们都疏忽了。滕感到有丝恍惚,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也不一定。前面不是一直没发觉吗?明明好好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血从袖管中淌了下来,他准备撑着瞒过他多长时间?到血流干为止吗?

      滕急急生硬地抽出手去,惊愕地扭回头的宜野座,饱满年轻的额头上浸润满了汗珠,沿眉弓流畅的轮廓流淌向下,短暂停顿在唇角的下方。他的额发刘海、两边鬓角都洇湿了,耷拉下来贴在脸孔上。那并非因奔逃分泌,而是剧痛发酵出的汨汨冷汗。

      为什么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完全不在意他自己。

      滕深深呼吸,又深深吐气,既而猛地撕下自己一截袖管,他的动作快到宜野座差点反应不过来,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拽住他的大衣并飞快地解开扣子,猛地一拽而扯走。

      “喂……”宜野座出声,欲言又止。

      眼睛里只剩下滕抬起头来,发红的眼中怒气磅礴的发狠神色。

      滕一言不发替宜野座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确认他虽然疼得脸色发白但还能继续靠自己跑,但宜野座观察滕严峻的表情下来,觉得也许他会做出强硬地背起他这种事……应该说,是极其有可能。他默然叹出一口气,认真地对上滕满是情绪的眼神,直言吩咐道:“我知道也许束缚不了你,但我接下来要说的,是命令无疑。”

      滕倔强地抿起嘴唇。

      宜野座闭了闭眼,等待这一波强烈的疼痛暂缓,隔了三四秒以后,才再度稳住嗓音:“不管怎么样,我们中必须有人顺利回去。两个一起是最好,但有个先后也是无可奈何的。至少要尽快用安全现身告诉他们,他们并没有得逞。然后等待他们激怒之下自乱阵脚地将真相暴露一二给我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滕?”

      宜野座等了半天,等来的也只是滕沉默的注视。

      他居然没有反应。

      怒意来得迅疾而猛,宜野座的脸色一瞬转变,滕与他对视,看见他沉沉眸光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无声地对峙。毫不退让。

      少年刚跟着他时不可避免地存在叛逆,与同龄人不同的,是对命运失去控制无法挽回控制的一种情绪渲泄。可这渲泄随年岁渐渐朝后的延续挪送而无声无息地被压制下去,基本再无机会露面。

      现在倒是呈现了死灰复燃的趋势。尽管宜野座明白,那是不同的。但并不妨碍他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怀念情愫,骤然间那些磅礴的怒气就这样简单卸去了,对于滕秀星,他竟无可奈何。

      就是在这刹那的恍惚之间,连剔骨般剧烈的痛楚都淡去了,他的意识和感官统统被面前的年轻人攫取,回笼的时候惊觉自己竟然只能被迫环住年轻人的颈项,在那之前,宜野座差点从滕的背上朝后仰倒。

      “喂……!”他惊呼。

      “这样就能一起了。要惩罚随你,但现在请恕我不从军令的罪责,中将。”滕强调最后的称呼,认真,也毫不在乎。

      他的手臂上肌肉收紧了,因为用力而舒张起伏,原本干涸的深褐血迹上疏忽又刷上了一层艳红,即使在脏污的布条上也怵目惊心。

      因为手臂与滕的颈侧紧密相触,浮上皮肤表面的分泌液体根本分不清是谁的,有点冷,还很腻,像是两层皮被黏起来了一样难以分离。宜野座微微垂下眸,肉眼可见的一层晶亮,从眼皮子底下的棕色发尾里流下来,“唰”地淌满了裸/露在衣襟外的一截小麦色后颈。他蹙了下眉,抵在滕颈前锁骨处的手指蜷了蜷,像是在微不可见地痉挛。最终,完好的一边手臂还是没有动。

      中了邪吧。他这样归结理由。

      滕秀星在宜野座看不见的角度轻轻牵起唇角,他明白对方这是妥协了。无论发生什么,他总是有办法应付他的。

      并不算顺利,他们出发时是清晨,两个小时后滕背着宜野座拨开杂草丛从狭窄泥路中抄出,再从不起眼的崎岖小道绕山脚离开,凭着模糊判断下的方向途径连绵山脉,磕磕绊绊找到了能回去的车。大抵这原本就简陋破旧的小车站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了。看着明显人为造成的凌乱景象,滕扭头与宜野座对视,默契地达成了意见的一致。

      在宜野座不出声的默许下,滕做了回坏人角色,将车站角落里一辆不起眼的蒙灰私家车的钥匙弄到了手,因为手臂上的伤经过长时间的自行蹂躏已经麻木,现在就像打了封闭一样没多大感觉,所以操纵方向盘比想象中方便了不少。宜野座想接替滕开车,却被滕笑着制止,笑意含在眼中,态度却异常鲜明地昭示出来。

      刻意绕了远路,把自个儿也差些绕了进去彻底迷路,终于在太阳落山以前摸着了军舰的影子。军港十分平静,落日熔金,薄薄碎屑倾泻,统统灌注至波澜未起的海面上。巍峨的巨人融化在雍容的背景中,即使没有烽烟战事的挑战,壮伟气势也纤毫不减。熄了灼热太久的引擎后滕蓦地松了口气,将钥匙取下来,他回头就要去唤宜野座。

      只模模糊糊喊出半个音节,声息已经扼止在喉咙口。

      落日的光辉这样热烈,热烈到近乎一晃眼就是火焰在燃烧的景象。这束光焰从车前的玻璃射进来,点燃了歪头靠在后座的人饱满的额头,敛下的眼睫毛,白玉似的鼻梁,明冽清透的脸颊,和睡梦中也紧抿着的泛白嘴唇。他想他心里拉满了一根弦,韧度其实不错,但紧绷了这么些时间真的挺为难的,现在终于可以断开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啪嗒”。

      伴着猝然复苏的剧痛的残忍搅动,噩梦般的黑色蒙了他满脑袋。忽然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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