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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卢家房檐,王谢堂前 ...


  •   临江仙是中州城最有名的酒楼。但凭那唱词般的名字和景色绝佳的位置便知,这里长期云集当地的文人墨客,以及旅经的达官贵人。说起来中州此城虽小,却还是个往来必经的驿站——连贯帝都与南端,交汇繁华与贫瘠。也因此楼中最著名的一景,就是诸多名人字画,件件看来十分风雅。
      这日,我和阿隆哥、院长还有李公子正坐在这临江仙二楼一个雅间内,邻着江边美景,菜甫上全,门合上,外间的嘈杂全然隔绝,独占一个清静雅地。我的一个师兄曾与我说过他来此地的感受,猜测大概是为了私下里方便谈话才如此安排。我并不太懂他那怪怪的神色,此时倒的确觉得方便。
      说起来这几人自出了书院便诸多不对,以往还有话说的,今日格外生分。想起先生说过那李公子十分缠人,怎地今日倒不与先生搭话了?
      我看向先生,他正眉头微锁,面色不渝,这样可不是要认真讲话的气势。我有些担心,须知先生一向这种性子,平日就多冷淡,身边最熟捻的也无非我,阿隆哥还有侍童。而这位李公子——
      我转眼看去,坐在我身边的这位李公子倒是渐入佳境,谈笑自如,对于目前这种连我都觉察出来的凝滞气氛恍若不见,时而凝神倾听,时而侃侃而谈,的确不愧阿隆哥之前说过的风姿。我不觉有些疑问:先生如此,李公子亦然,都是辞官归隐,难道令世人向往的仕途那般无趣?不然为何都弃了官,过回这平民生活?
      想的多了,我也觉得腹中微饱,环顾四周才发觉,只我一人不停箸地用餐,那股凶狠劲似乎让先生跟李公子有点诧异地递过眼神来,我面色微赧,只阿隆哥一如往常,熟视无睹地样子,真真让我开心。
      嗯嗯。名副其实的美食,不愧是临江仙。既然来了,不吃个够本怎行?
      “弟子向院长求学至今已十多年,算来比起裹儿还要久些,”阿隆哥落下箸,望向院长说道,“自初始不敢与您对话,到如今甚为熟稔,弟子是因为敬重院长才学,也因感念院长收留之恩,与您自然亲近,尊为父辈。近日,我与裹儿都发现,您院中夜灯久久不灭,定是又连夜读书,十分忧心。”
      我看向隆哥,他目光诚恳,起身微弓着背,双手向先生行礼,“弟子斗胆以院长子辈之名,请院长您爱惜身体,莫再劳累。”
      我仿佛第一次见一般望着隆哥。这人当真是那姓冯名隆的寡言师兄吗?我,我,我怎的未曾发现先生挑灯夜读?惭愧惭愧……
      惊奇的不只我一人,我看向先生,得了,先生已然愣住。
      “这……阿隆快快坐下罢,你和裹儿心意为师已晓,近日思虑过多无暇他顾,劳你们担心。”先生一向清淡的面上露出一些动容。我知道先生总是面薄,一点点小事都能叫他感动在心。平日里我有时叫隆哥在先生面前露怯,他也会笑出来。此时一看,不知他又想到哪里,眼眶红了一圈。
      “杜先生有两位如此孝心的高徒,也令李某放心了。”旁观的李柏公子接话道,“先前未有机会与杜先生如此交谈,造成些许误会,是在下冒失。在下借此敬杜兄一杯,还望我二人莫再互相猜疑。”
      先生脸色更红了些,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小孩脾性,忙起身对碰了酒盅,饮下。几杯酒下来,互相又坦诚过,先生才惊奇地说道,“原来李兄就是京城弘文馆那位李博士,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
      李公子望着他笑而不语。先生又感叹道,“我从未与我两位徒儿说过辞官前的事,今日知晓李兄亦是旧人,这才觉得前日种种仿若一梦,倒是今日这般悠哉日子显得格外舒适。”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我,“十几年前,为师在京城时曾经与李先生有一面之缘,只是此后并无甚交往……”
      “杜兄彼时贵不可言,在下早有耳闻杜公子才名,只不过是众多仰慕者之一罢了。”李公子微低下头接下去,看不出笑意,“在下虽然生在京城,只一个无甚才华的庶子,纵然有些抱负亦无用武之地。杜兄于京中沉浮十年自然清楚,我李家虽然是京城大族,但两代后也只一个名气地位还留着,实权势力都无几。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帝心难测。”
      他抬起头看着先生,“杜兄辞官后不知,京中有两年大族动乱,掌旗的便是我李家。我父亲百年后族中由叔父掌权,他自诩贵胄,联合些大族威胁帝上。当今这位向来行事雷厉,怎容得下他?于是平了动乱后,李姓便在京中失去了原先的地位。在下倒因为平日低调,未引火烧身。”
      先生听罢感叹不已。我虽不知先生之前的事,但他辞官的原因,我倒是略略地懂了些,看来仕途虽好,却也十分险。“我的确曾与圣上提过京中大族之事,只那时皇上未料到李兄所说此事。想来他也是不满多时,毕竟几代先帝最忌讳的便是外姓专权,手中握得格外紧。”先生顿了顿,带了些不解问道,“虽如此,李兄大可安心为官,却不知为何如今辞官?”
      李公子却未言语,只垂着眼眸,半晌抬眼扫过我和隆哥,又盯了先生一会,苦笑一声,“许是累了罢……想到旧日友人各自离散,而今不知何处,更有世事流离,愈发心中苦闷。”
      短短一句,先生却十分懂得,缓缓点了头。“我辞官后往不同地方走了许多,有时偶遇故人,不甚如意者多,心想事成者少。”李公子又道,“往往旧日尚且相谈甚欢者,却言语闪烁,含糊其辞。我起初难免不满,几次三番后才想通:原是因为李家一事,都怕引火烧身,躲我还不及,更莫说交好。”
      他说着,眉间透出些郁郁之色,虽然已经是十年前事,看得出仍然无法释怀。
      先生却顿了顿,似是考虑用词一般,“李兄莫怪在下多言,只是人情冷暖向来如此。爱侣亲子尚且不鲜反目成仇,何况知交挚友、上下同僚。只是换置自己,大概也会做出同样选择:一家老小的性命安危毕竟更重,自古以来‘义’字当先者总被赞扬,无非因为太过难得更显珍贵。”
      李公子抬头望着先生,眼睛不眨一下。先生见他略微面色缓和,也笑了笑,“这类事我也遇到过。我在京中的事都风传甚远,人们都如何评论我想也清楚,必定没有好话……”
      李公子忙打断,“杜兄何必妄自菲薄,那明明不是你错……”
      先生扬了扬手止住他,“无论谁错,非是你我妄论之事。只一点,若我知道有后来这诸多牵连,也是不悔。”
      李公子愣在那里。
      “你我相熟,我也豁出一张老脸坦白。我年少与那人相识相知相……恋,是这一生最美的回忆。纵然他负了我,也不悔。”
      先生说着,脸上带出些我从未见过的笑意,仿佛年少了廿多年。原来,先生离京是因为情伤,也不知能让这样的先生心仪的,是多么好的姑娘……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为何人们评论先生不好?难道是与人家大小姐私奔?还是……
      我发觉这几日读的杂本中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全都一股脑涌出来,一页页都在是先生和那个无名女子。哎?阿隆哥作甚看我?眼睛中风一般频频翻来。
      桌上一时静默,先生不语,仍在小口地饮酒。我转头看向李公子,却发现他脸色青白。
      半晌,他语气十分生硬地吐出一句,“杜兄太过留恋,恐不得心安。”
      我吓了一跳,直觉不好。这李柏公子一直都甚好,眼看着两人化干戈为玉帛,怎地这会横生一差?!我有些泪眼迷蒙,隆哥,并非我二人无用,实是意外频发啊!
      先生手停了停,并未如我所想那般动怒,而是有些不解李公子的置气。我猜先生一定是这一会就把李柏公子当做友人,故此并不十分介意。
      他盯着李公子思索了片刻。两双眼睛互相对着,我都觉得有点莫名的难为情。偷瞄隆哥,咦,他反而这会淡定地坐观了。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么?
      先生终是先移开眼睛,低下头,声音低弱仿佛不得耳闻,“只为怀念,绝非留恋。”
      李公子又盯着他一会,然后拾起桌上酒盅,一饮而尽。

      李柏日省:
      蒲月辛未。暑热。
      终于与他心平静和地对话。这一日不知盼了多久。忆起年少时他的风华,而今青葱不再,却多一分平和安逸。
      常常想起旧事,感叹彼时陪伴他身边之人若是自己多好,只想罢又多纷杂思绪。
      他道不悔。那人如何待他他却不悔。怒意无处宣泄。
      好在他似乎已然放下。自今起,我来陪伴左右。
      阿浦。怎舍得叫你心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回 卢家房檐,王谢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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